《狱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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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吟-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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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是点了点头。

  不管是否拿得进来,先答应下来,躲过今夜,余下的明天再说。

  这个牢头也有失风度,一提到钱,连自己的地位都不顾及了,这番急不可待的样子。

  阿灿也感到了自己的失态,为了掩饰,也为了增大对我的威慑,他又恢复凶狠的语调:

  今天的这一顿先记住,明天再说,明天不拿钱过来,一起算,少一分都不行。

  停顿一下,他又说:

  看你的样子,起码贪污几十百来万吧,拿几万元给兄弟们用用不过份。老子从来没有吃过国家的钱,从来都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饭,今天老子也要尝尝国家的钱是哪样味道。国家的钱该吃,你该吃,老子们更该吃,团结你我他,一起吃国家。

  说完这句话时,他哈哈大笑,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他碰的一声仰身倒在铺上,接着又忽的腾声而起。他指指门边对我说:今晚你就蹲在那里。

  从进监号到现在,我基本上没有移动过脚步,地上全睡满了人,可以说是寸步难行,我也只有蹲在门边。

  他倒下睡去后,围着我的人也慢慢散开,坐着看热闹的人也仰面而睡,一切又恢复平静。

  直到这时,我才注意眼前的一切:

  二十多平米的监室,有三分之二是大通铺,上面横七竖八挤了十多个人,平均每人的位置不足50公分。牢头的床位很宽松,相当于三个人的床位。在他身边,堆满了香烟、糕点、饮料,这些显示着他的地位和身份。被称为万人坑的地铺惨不忍赌,六米长一米二宽的地下,除去一米的厕所蹲位,足足睡了十八个人。分三排,一排六个人,每个人的位置只有20公分。这根本不是睡,而是称为插。无论冬天还是夏天,在地铺的人是不能穿衣服的,短裤都不准穿。人就象刀片一样侧着插入,头脚交叉。据说,这样还是比较宽松的。如果人多的时候,每排要插七个八个,最后的两个人完全是用脚踩进去的。冬天一排人盖一床被子,夏天什么也不盖。最惨的是睡在两档头的,无论冬天还是夏天,胸或背紧贴冰冷的墙,寒气透心。长年累月,可想而知。如果夜里起身解溲,就不可能再插入,只能在厕所里站一晚上了。有时早上起来,厕所边站了好几个昨晚起夜尿尿不能再睡的犯人。

  我真不敢想象我会如何去适应这样的环境:我也光着身子典着肚子,插在群裸中,一夜不能有一次翻身。冷热暂且不说,压在身下的肢体绝对麻木僵硬,难以忍受。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我不禁为我在监狱大门前超凡脱俗气定神闲的大话感到可笑。在没有经历前,任何豪言壮语都是苍白的,经历后的表露,才会真切。在监狱里,不要说严刑逼供,就是简单的这种睡法,我也会承受不了。一天两天也许还能凑合,十天半月,一月半载甚至成年累月,我能顶下来吗,我的这种自信是要大打折扣。

  蹲监狱不仅仅失去自由,还有那些难以想象,难以忍受的生活上肉体上精神上的折磨。我眼前见到的,也许只是冰山一角,明天不知还会遇上什么,在以后的日子里更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我是否能挺得住熬得过活得出去?

  夜深人静,鼾声此起彼伏,散漫开来,监室进入了梦境。吊在天花上的那盏彻夜不灭的灯,犹如死尸脚下忽明忽暗的长明油灯,发出幽幽黄光,格外昏暗。巡风人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到来,又由近而远消失,象时钟的节奏,清晰单调。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脚镣也欢快地唱了一路(2)
这是一间二十多平米的风坝,也可以说是一个小院,风雨阳光可以撒入,只是院门被反锁,院子的上空用成排的混凝土大梁箍着,人不可以翻出。院子一角有个水池,洗漱用具并排在水池边。池上边拉着一根绳子,上面吊着几块毛巾。毛巾尽管又破又脏,分不出什么颜色,但并不妨碍排列整齐。另一角有一个铁制碗柜,整齐摆放着各种颜色的塑料碗,柜子的上层排列着几本书。墙面上贴有墙报,画得红红绿绿。

  正当我东张西望时,刚才警告我的那人来到我面前来,厉声说道:你看什么,没坐过牢?

  我摇摇头。

  此人长得很单薄,从相貌到脸型都是瘦瘦的,他叫姜平。

  我想起了,昨晚他曾靠向我,准备攻击我。

  姜平把我叫到一边,要给我灌灌磁带,免得我拙苯坏了规矩要遭过。

  我不懂什么叫磁带,什么叫拙苯,什么叫规矩,遭过又是什么,我想,规矩可能是看守所的规章制度,拙苯或许是违反,违反规章制度是要被打的,打就叫过,磁带即是接受再教育。

  姜平是很细心一个人,他耐心细致深入浅出给我讲了很多,他说灌磁带就是把录音带里的内容复制给我听,这是每个新入监的人必须上的第一堂课。他叫我无论如何要记住,不要违反,他说他的这一切都是为我好,以免我在号子里被打。他还说他看得出我是一个知书达理有文化有教养的好人。

  他说了很多,我只记住了蹲的方式:左手搭右手,眼睛只能看前面墙上的固定一点,不准移目他处,更不准东张西望,说声熄灯,要立即闭上眼睛。

  不要以为被关进监狱就是坐牢,在他们看来,这不是坐牢,至少不是真正的坐牢,好象是在住酒店、住宾馆。真正的坐牢就是要你体验牢中之牢。

  姜平还没介绍完,就听见四面八方传来劈劈叭叭的脚步声,声音由小到大,由乱到齐,节奏清晰强烈,还有各种各样口号声。有男人的声音,有女人的声音,还有小孩的声音。男人的声音怪腔怪调,一会儿叫“一二一”,一会儿叫“呀咿呀”,一会儿叫“吗咪吗”,听得出,声音是憋足劲发出的。小孩的声音奶声奶气,清脆细嫩,分不出是男是女。女人的声音很是好听,在监狱蹲长后更有这样的感觉,这是成熟的,正当年华的女性发出的声音,健中含娇。从声音可以设想这些女人的年龄和模样,甚至还可以给人更多的想象。

  我们也开始跑步,跟着喊口号。跑步的姿势与昔日的军训全然不同。由于地方狭窄,因地置宜塑造出一种跑姿:马步。不需要速度,不需要距离,只要左脚踏出,右脚并在左脚边,踏左脚时很用力,并右脚时很轻便,节奏感很强。尽管跑的距离不长,不多一会,毛毛细汗已冒出额头。

  全体犯人跑得很卖力,口号喊得天响。我又弄不明白了,我不明白他们吃得又不好,睡得更差劲,为什么跑得还这么展劲,他们故意把跑步的动作夸张,喊口号时更是歇斯底里。可以说他们不是在跑步,而是又吼又跳的发作。我猜想,平时他们不能动,不能说,全靠跑步时叫喊。这是身体的运动,更是情绪的发泄。

  我也在试探着这种跑的姿势,轻重相应刚柔相合快慢相间,一张一弛一起一伏,不仅踩着了节奏还真有了点感觉。真感谢发明这种跑步方式的人,使这些被监狱里的规矩所束缚的犯人能有一个因地置宜的锻炼方式,也使他们获得跳舞式的*。

  现在,我的毛毛细汗开始汇集成颗颗汗珠一滴一滴往下掉,很长时间都没这样运动,真是有点累了。再看看那些囚犯,一个个依然精神饱满意气风发。

  我突然想到我已融入了他们之中,和这些杀人犯抢劫犯*犯贩毒犯随着同一节奏同向同流,而且还很协调。我仔细看了看他们的脸,并不都是那样凶恶,有的显得单纯,有的显得嫩稚,有的显得无知,甚至,有的确实显得慈悲。

  真正穷凶极恶的人,为数也不多。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传来哗啦啦的铁镣声,只见牢头阿灿*上身,穿着裤衩,拖着脚镣,从监号里面跳了出来。他嘴里咿咿呀呀不知哼着什么,面带喜悦,也加入了跑步队伍。尽管脚下拖着十多斤重的铁镣,并不影响他心情愉快的早锻炼。

  他用绳子提着脚镣,跑得如此轻松,还带头喊口号,声音与其他呼号人一个腔调。他跑步时不看地面不看前面,而是仰着脸看着兰天。从下向上看,兰天被钢筋混凝土撕得支离破碎,但间隙中毕竟还是兰天,是鸽子飞翔的天空,是自由的天空。人在苦恼时,不妨抬头看看天空,人在坐牢时,更应该多抬头多看看天空。

  阿灿可不这样想,他只想让他的目光达到无限,达到没有任何尘埃污染之地。他在号子里已关了两年,每天一睁开眼,看见的都是肮脏龌龊令人厌恶令人窒息的东西,高墙啊铁窗啊囚犯啊甚至包括狱警,他真想把这些砸碎踩烂,但是他没有这个能力,做不到,他能做到的,就是抬起头,看那兰天。他看得相当专注,他全然不去考虑跑步时该不该掉头转弯会不会撞着前面的人。他全凭他的感觉跑,他的感觉不会有错,他不会撞着人更不会撞着墙,他已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甚至是至高无上的境界。

  他跑了一圈又一圈,脚镣也欢快地唱了一路,直跑到大汗淋漓。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脚镣也欢快地唱了一路(3)
跑完步后,我们原还蹲在墙脚,风坝顿时宽敞起来。

  牢头觉得还没锻炼到位,又摆开架势,练起拳击来,紧攥的拳头如同铁锤,象风一样左划右劈,什么直拳、下钩拳、左钩拳、右钩拳、组合拳一应派上。那个架势,不仅说明他精通拳击,还有一种强悍和力量的显示。

  他确实是在显示而不是展示,说他不是展示是因为他的这套拳术从专业人士看来毫无章法破绽百出甚至乱七八糟。但是,监狱里真正懂得拳术的又有几个。

  阿灿想,这些犯人绝对看不懂击拳,他要显示的,是自己的强悍,是自己的力量。作为这个号子的统治者,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地位,他必须通过这种方式显示自己。

  斑驳的阳光疏洒在风坝的墙面,牢头甩着脚下的铁镣嗖嗖地练拳,脚镣哗哗作响,显示出虎虎生威。

  我甚至有点感染了,一个死囚,在森严的死牢里,仍然表现出对健的追求,对生的渴望。或许,明天凌晨,他会被拖出去枪毙,他这身强健的身躯会冰凉僵硬,最后化为一缕青烟一捧白灰。那些都是明天以后的事,今天他仍是健全的人。

  是什么使这个死刑犯如此乐观豁朗?在他的生活中尽管充满了磨难和痛苦,却反映出一种超拔人生的态度和自信。或许他有很多不是之处,但在这方面的性格魅力,足以使死狱充满生机。

  表演完以后,牢头去洗漱。他脱了个精光,让健壮的肌体全面展现。他仰着头,张开嘴,闭着眼,把一盆盆凉水,劈头盖脸泼下,然后雄狮般地甩甩头。晶莹的水珠在他的身上快乐地跳跃、飞溅,在阳光逆射下,如同闪亮的珍珠。

  他漱口也和常人大不一样,不仅手用力,头还剧烈晃动,弄得牙膏泡沫四处飞扬。洗漱完毕,他噙着一口清水,悄悄走到墙角,轻轻喷向从砖缝里长出来的一棵小草。

  此时他象温柔细心的小妇人,他不愿惊醒小草,又要施以他的关爱。

  这株小草是监号里唯一的绿色,它长在阴暗的墙角,不见天日,尽管形单影薄,显得极为羸弱,但是它顽强地扬起绿叶,展示自己的生命。

  阿灿安静地站立,深情地看着这株小草,他和刚才的举止完全判若两人。他发现小草的茎部有一粒难以看见的泥土,他靠了上去,一手扶着小草,一手轻轻地把泥土抹去。

  此时此地的阿灿,面对娇嫩而又顽强的小草不知有什么样的感概,他们的命运相同,都蹲在阴森潮湿的牢房里,他们的性格相似,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要展示自己的彩色。

  这时,从监室内走出来一个人,此人叫刘胜林。他长得细长细长,把他形容成唐。吉诃德一点也不过份,不知是关久了还是什么,身上瘦得只见骨头,如同生物研究室里的骨架标本。眼球深陷在眼框中,脸色白得不见血色,额头光光的,只有几绺少而长的头发盘缠在上面。

  他走动时如同风摆柳,轻飘飘、晃悠悠。他也运动,但不能采取其它运动方式,唯恐骨骼散架后难以组合。他的运动方式很特别,用双手托着后脑勺练深蹲,一下子竟然蹲了三十多个,蹲毕额上冒着热气,整个身子更象一柱白烟。

  他不敢冲澡,只是将毛巾湿水,然后在脸上蘸蘸。他怕感冒,在监狱里千万不能生病,这里缺医少药,很多监毙的人多数是因病而死。

  又是一阵脚镣声,这个声响比牢头的脚镣更加欢快。随着镣响,从监室奔出一个*来,满面笑容咿哩啊啦哼着流行小调,*随着左右腿的迈进而摆动,虽然细得出奇,但是并不影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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