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支援！”于无和他一起朝前门方向望，看见刚才坐在楼门前的人，和穿制服的几个人发生了推搡拉拽。保安回一声：“明白！”丢下于无，叫上其他几个保安，冲向大门。
于无耸了耸肩，发觉衣服和伤口粘连在一起，撕扯着有点疼。电梯从地下停车场升上来，门开了，有人往外走，于无立刻跑进去，瞧见还有不少人，就站在靠门边的地方，想按下十九楼，却发现按键灯亮着，已经有人按过了。
升到三楼，又有人进来，于无退后半步，给人让地方，却发觉背后有人用手指狠捅他。又遇到认识人了？他心里一动，回头看，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妆化得很浓，从没见过。
“小心点。”女人冷冷地说。
于无这才注意到，她的怀里斜抱着一个婴儿。那襁褓中的小生命正在熟睡，全然不觉自己在这世上可能遭逢的危险。在电梯这个狭小闭塞的空间里，被已经一大群表面看上去成熟稳重却冷漠平淡的生命体包围挤撞，会发生什么呢？若是没有孩子的存在，仅这女人的语气和戳他的力道就足以引起一场纷争。于无被婴儿那纯净的表情震住了，低声说：
“对不起。”
然后让开女人，收紧身体，像是从那道墙缝里钻出来时一样，屏住呼吸，让思想迤逦而行，宽慰自己：善于妥协和退让的人更容易取得成功——。
电梯升到十九楼，于无先下去，正在分辨方向，抱孩子的女人也下来了，身后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手里攥着奶瓶尿布，一脸的无所谓。
4 滑石不生苔
4 滑石不生苔
女人再次冷眼瞟了于无一次，男人却连瞧也不瞧，两个人一起，朝着通道对面的房间去了。于无看了看门口的公司铭牌，正是他要找的地方。想想那女人的冷漠眼神，他倒生出一股子不服气：这会子是上班时间，就算公司是你们家的又怎么了，进去瞅瞅总归不收费吧？
于无推门进去，迎门是一间大办公室，人不多，两三个姑娘正围着刚进来的抱孩子女人嘘寒问暖，热烈讨论有关胖瘦服饰化妆品的问题，没人搭理于无。最后还是那个男的走过来，问：“您有事儿？”此时他已是两手空空。
“我找伍先生。”于无说。
“哪个伍先生？”男人奇怪。
于无心里一抖，想着是受了伊藤的捉弄，颤声说道：“我是来应聘的。”
“哦。”男人放松了表情，转身招呼一个正在帮女人整理发型的姑娘，“方小姐，来应聘的！”那姑娘应场而出，身材细瘦，穿着打扮还算得体，并不走过来，远远地问：“带简历了吗？”
于无答道：“伍成博先生通知我来的，他已经收了我一份简历，所以，我没有再带来。”
“伍成博不在这儿……”方小姐咕哝了一句，很快岔开道，“我查一下。”她走到里间的一台电脑前坐下，打开Excel工作表，同时跟旁边的人聊天，“上个星期我不是订了一个手机吗？寄来了，打开一看，不能用，以为是坏的，让人家检查，说是塑料机芯，根本是假货嘛，找他们退货，他们说是发的是正品，可能是快递公司有人掉了包，找快递公司，根本不认，你们说，烦人不烦人？”
几个人立刻围拢过去，七嘴八舌给她出主意。女人怀里的孩子也醒了，众人又掉回来哄逗，办公室里热闹非常。
这公司办得还挺松驰的。
于无在靠门边没人的位置坐下，桌角放着一摞报纸，他拿起来翻看，从里面掉出一份求职简历来。显见着是比照模板范文写成的，把自己描写成十大杰出青年，公司的繁荣兴旺全仗本人加入，显示出强烈的进取心和求胜欲望。红笺小字，说尽平生。于无看着，心底涌起一段难过：我像他费这么大劲儿，会不会一样被人丢在这儿落灰，让不相干的人看了嗤笑？
正想呢，又有一个女孩走进来，四下里张望，还是没人搭理，怯生生凑近于无问道：“负责招聘的伍总在哪里办公？”
这女孩长得精致，低眉顺目的样子看得出也是来应聘的。同是天涯沦落人。于无乐了，说：“我也等他呢。要不，你排我前面？”女孩也笑：“谢谢。我等一下好了。”自己找了个稍远的座位坐下。
于无心想，这公司初见的几个人可以称得上丑女大联盟，假如有这个女孩来，勉强能打个及格，这样的话让人上班觉得还有希望。扭回头，却不知什么时候从里间走出另外一个男人来，身躯胖大，衬衫雪白，扎到女人堆里逗孩子，拿了一片柠檬让孩子舔，酸得孩子直翻白眼，旁边女人用手推搡，男人只顾着笑，自己开心。
方小姐站起来，和这后出现的男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男人往这边看，随后向于无走了过来。方小姐又坐下去，在他后面高声抱怨：“唉呀，这标题行怎么总是乱跑呀？搞不懂！”声音夸张而且娇嗔。没有人接她的腔，可能周围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她的这种表达方式。杨峥小说777y@那些电脑里的表格在她面前如同巨大的蚁丘，迎接这些工作的她好比爬行在洞穴中的呐喊者。其实没有经过者会在意它们的挣扎和反抗，在人类看来，它们实在是太渺小了。
后来的这个女孩却在此时站了起来，慢慢走近方小姐身边，和她一起商量怎么办。于无顾不上仔细观察，因为高个子男人已经走到他的对面坐下。隔着一张桌子，于无仍然能够闻到他满身的酒气，清楚看见他宿醉未醒的样子。这男人大约四五十岁，看得出保养得不错，养尊处优的样子，却并不看于无，埋下头，去瞧桌上的于无刚刚瞧过的那份求职简历。
天啦，我的命运就要操纵在这个酒鬼手里吗？
于无心里再次绷紧了。不知道他的身份究竟是高管还是老板，于无也不说话，耐心等着。那人一手抱头，把简历看得很细，有那么一小会儿，于无发现他两眼眯缝，嘴角歙动，可能是在打盹儿。
真好。于无心说，一边是张弓搭箭随时开射，另一边却是轻松愉悦白日梦游，世界真美好。
趁机拔他鼻毛不知道会怎么样？
男人猛一抖身，醒了，问于无：“对工作地点有要求吗？”只要你不把我派到火星上去，给钱去哪儿都行。已经走投无路的于无朗声答道：“没有。”
“做这行多久了？”
“十，十……多年吧。”于无对自己再次口吃感到懊恼，马上补了一句法语：“Pierre qui roule n’amasse pas mousse（滑石不生苔）。”常改行是发不了财的。
男人愣了一下，以为他在讲地方话，抬起头看他。
没有谁喜欢自说自话。于无被他的注视所鼓舞，之后开始阐述对于工作的看法，自己的工作经验，以及上手之后的目标和计划。他实在是憋得太久了，准备用滔滔不绝的演讲抒发自己的心情，讲完之后拂袖而去。然而刚刚开头，坐在里面的方小姐就用尖利的嗓音打断了他：
“凌总，这位刘小姐也是来应聘的！”
“哦。”被称做凌总的男人仿佛得到解脱似的，立刻站起来，回过头盯着后来的女孩看了一阵，眼神发飘，一个问题也没有问，直接说：“你们和我一起去平岗。”语气坚定，不容辩驳。随后叫抱孩子的女人，“走啦。”抱孩子女人立刻叫与她同来的男子：“小马，拿上东西，快走！”
中途于无曾想过逃走，当他在地下停车场看到凌总的车之后改变了主意。那是一台黑色的高档车，像个钱箱似的卧在地上。于无傻傻地站在旁边等着上它，凌总一指远处：“你们坐另外一台。”那是一辆面包车，小马开的。女人则抱着孩子直接上了凌总的车。于无跟着刘小姐走向面包车的时候，忽然想起刚才在楼门前见到的那场冲突，也不知道地面上的那些人怎么样了。虽然不该操这份闲心，可还是有点后悔错过了一场热闹。
司机小马和刘小姐一见如故，两个人聊得蛮开心，车开出去没多远就攀上了老乡。于无却还有些问题不明白。平岗他知道，那是本市的最边缘，本地手机一不留神就转为长途的地方。
“我们去平岗干什么？”他问小马。
小马正和刘小姐讲得高兴，被他打断，有点不开心，但是忍住了没表现出来：“这边是总公司，那边是生产基地，我们差不多每天都要过去。”
“咱们公司有多少人呀？”于无问。小马没有回答他，让过一个超车的，于无看了看，发现凌总的车已经不见了踪影。
刘小姐问：“凌总是负责什么工作的？”
小马对她的问题来了兴趣，马上笑着回答：“负责全面工作。他是大老板啊！”
于无赶紧接话：“确实有个老板样儿，一看就长着挣钱肌。”车上两个人却都不再说话，只有发动机的声音嗡嗡做响。
车到平岗，远远看见路边楼顶上竖立着四个红色大字：美尔斯旺。驶进一片开阔的厂院，停在办公楼下，小马让他们下车，自己开走了。厂院里两排崭新的生产厂房，排列整齐，看上去规模不小。从敝亮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成排的生产设备，没有开工，应该是处于新建阶段的企业。于无和刘小姐对视了一下，露出会心一笑。
凌总的车已经停在楼门前。走进一楼，几间办公室进进出出不少人，都在和抱孩子的女人打招呼，一位年龄大点儿的妇人已经抢过去把孩子抱在怀里。没有见到凌总，也没有人前来接待。于无冲小刘使个眼色，两人朝二楼走，在楼梯上，女孩说：
“这家公司不太正规啊，管理真差劲。”
于无想了想，说：“这正是他们需要我们的地方。”
二楼一侧是个大通间，并排几大溜办公卡位，空空的没几个人，大多在埋头做事。靠窗有椭圆形的会议桌，于无招呼刘小姐坐下，打算和她聊聊，还没开口，一个小伙子走了过来，高声打招呼：“于先生！刘小姐！刚才我在面试，没能及时迎接你们，多包涵多包涵。”正是在人才市场收于无简历的那个小伙子，现在于无知道了，他叫伍成博。
小伍看见他们，很是有点欢天喜地：“之所以让你们先去总公司，就是让老板看一下行不行。怎么样，还好吧？”小刘没说话，于无含糊着说：“还好。公司的工作氛围非常好。”又说了一阵关于工作的事，小伍话题一转，说：“二位带证件了吧，麻烦把证件让我看一下。”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5 入职
5 入职
小刘立刻打开随身的提包，掏出一大堆证件以及复印件来。于无坐着没动，心里想：我两手空空，拿什么给你？
伍先生却盯着他，脸上露出微微笑意。
于无知道自己必须找个理由解释说明一下。他想起自己的学历证明、专业资格证之类的东西似乎还放在伊藤那儿——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他也不能确定，那些东西是不是已经像垃圾一样被丢掉了。他想了想，决定使用搬家的借口：
“嗯，是这样……”
“凌总！”伍成博的目光跳过他的头顶，招呼了一声。
面无表情的凌总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和小刘的身后，见小伍问候，停下来问道：“怎么样？”
伍成博把眼前的两个人都看看，咬了咬嘴唇说：“两个都不错，要说工作经验呢，是这位先生比较好。”
于无和刘小姐两个人眼巴巴瞧着凌总，等他决断。凌总想也不想，说：“两个都留下喽。”转身要走，小伍在后面追着问：“凌总，那您看我什么时候可以离职？”
凌总猛地转回身，脸上掠过一道冷光，瞬间恢复平静，悠悠地说：“交接手续办好，你就可以走。”用手指指刘小姐，“你，跟我来。”
瘦弱娇小的女孩慢慢站起来，茫然地看看于无和伍成博，跟在凌总后面，与他的胖大身躯相映成趣，如同旧社会不知嫁与谁人的小媳妇一样顺从无助，上三楼去了。
于无目送她走远，回过头来看伍成博，见他脸上变颜变色，嘴里嘟囔道：“老板好色，他的运气会衰下去……”突然意识到在于无讲这样的话不合适，连忙岔开话题，赞许于无的工作能力，向他介绍公司概况、组织机构、主打产品、投资方向，言谈话语之中，一再流露出让于无快些接手、他好早点离开的意思。于无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人地两生，没好意思马上问。
时至中午，小伍带他去食堂吃饭，几百人一同用餐，餐具桌凳都是新的，伙食搭配也算不错。于无饿了，大快朵颐。小伍告诉他：公司包吃住，待办完入职手续后给他发饭卡，吃多少记卡上就行。这一条非常符合于无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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