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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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玫瑰-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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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已经入寝。”站在阶下的端康看着灯火渐熄,低声吩咐。宫人鱼贯退下,只留下值夜宦官和贴身宫女在庭下侍侯。在退到门口之时,青衣总管停了一下,不易觉察地回过身看了看灯火熄灭的回鸾殿,眼里有什么一闪即逝。



欢娱恨夜短,锦帐内尚自缠绵,外面却已经传来了更漏声,有掌事太监在门外禀告,提醒帝王及时起身。熙宁帝从沉睡里睁开眼,不耐烦的呵斥,让端康去取消今日早朝,复又转身在宠妃怀里沉沉睡去。



然而凰羽夫人却已经醒了,靠在织锦软枕上,乌黑的长发铺了一身。她舒手腾出锦被,从榻旁的沉香木几上取了一支尺八长的犀角白玉水烟筒,凑近了灯心,靠着床头缓缓吸了一口——灯影摇了一摇,金黄色的烟叶和白色的花瓣在火里卷曲,发出某种奇特馥郁的味道,沁入心脾,消魂蚀骨,仿佛一时间魂魄也被抽出了躯壳。



凰羽夫人用力地捂住了心口,眉梢蹙起,似是沉默地忍下了什么,凝望着四角垂珠的帐顶,仿佛失神一般,吐出了一口烟。



“咳咳,咳咳。”睡梦中的人仿佛觉察出了烟的味道,轻声咳嗽起来。



她一惊,转头看了看那个蜷在身侧的少年。他睡了的时候非常安静,无声无息,皱着眉,横了一只手在她的腰间。因为阖起了眼睛,那张纤秀苍白的脸上失去了平日凌厉多变的表情,反而更加显得单薄而孩子气。



她垂手抚摩少年乌黑的长发,看了他良久,缓缓将烟斗的在旁边的白沙盘里熄灭。



“咳咳,咳咳。”皇帝却还在轻声咳嗽,仿佛梦里遇到了什么,身子忽然开始发抖,横在她腰畔的手骤然用力,抱紧了她,失声,“不……不要!不要死!”



“徽之?徽之?”凰羽夫人轻声拍打他的后背。



“阿嘉……”他喃喃,在睁开眼时看到了她的脸,稍微觉得安心,“是你么?”



“嗯。”凰羽夫人轻声拂开他脸上散乱的发丝,“怎么了?”



“我……我又做噩梦了。”熙宁帝咳嗽着,渐渐平静下来,“我又梦见了母妃被赐死的那一天——她赤着脚在宫里奔逃,喊着我的名字……”



凰羽夫人无言,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叹息。



——当时熙宁帝只有八岁,亲眼看着管事太监在他面前用一条白绫将母亲活活勒死。那之后,他便反复的梦见童年时那可怕的一幕。



“阿嘉,我一定不能死。”熙宁帝失神地喃喃,“否则……你也会和我母妃一样。”



凰羽夫人轻笑:“没事。我没有孩子,也不怕死。”



“我不要你死。”熙宁帝忽然翻身抱住了宠妃,“阿嘉,为我生个孩子吧!那时候,你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了,那些老家伙谁也不敢再轻视你。”



“别闹了……御医说过,我不能生育——当过巫女的人都不能生育。”然而凰羽夫人却推开了他,神色阴郁下去,冷笑着,“皇上如果真的这么想要一个皇子,后宫有的是愿意受孕的女人。何必为难我呢?”



熙宁帝停住了手,抬头看着靠在床上的宠妃。



“我不要别人,我只想和你生……”他喃喃,亲吻她如雪的肌肤,语气里有着孩子般的固执和宠溺——她的颈后有朱红色的细密纹身,一片一片,美丽如羽,交织满她整个光洁的后背,令人目眩神迷。



“那是不可能的,”凰羽夫人喃喃,眼里也有苦痛的表情,烦躁地推开他,“皇上不要为难我了,我已经老了——说不定那个新皇后倒可以完成你的心愿。”



“新皇后?”熙宁帝忽地愣住,忽然觉得扫兴,放开了手,颓然跌入了锦衾。



凰羽夫人却再不理会他,径自起床梳妆。她只披了一件大红牡丹的睡袍,裸露出雪白丰润的肩臂,漆黑的长发垂落地面,似一匹上好的黑缎。熙宁帝靠在榻上,看着她梳头的模样,咳嗽越发急促。



“皇上,该起身了。”漏声已尽,天已经放亮,门外传来端康必恭必敬的声音,“早朝已过,诸多大臣还等在乾清宫里,等着皇上共议大事。”



“又有什么大事!”熙宁帝只觉得烦躁,没有把视线从宠妃身上移开。



“昨日司马大元帅遇刺……”端康轻声提了一句。



仿佛恍然想起什么,熙宁帝陡然色变,低低骂了一声:“该死的越国遗民!”



皇帝再不眷恋床榻,匆匆起身更衣,仿佛心里堵着一口气,也没有和宠妃再多说一句,在宫人侍卫的簇拥下离开了回鸾殿。凰羽夫人当窗梳头,没有回顾一次,一时之间房间内的人散得干干净净。



皇帝御辇出了门口,凰羽夫人跌坐在窗前绣榻上,将手抵在心口上,蹙眉沉默了许久,然后伸手够起了那只犀角水烟筒,贴近唇边,缓缓深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宛如一缕影影绰绰的鬼魂,潜入人的心肺,然后再被吐出,消散在重重帘幕背后。



不出声地坐了许久,凰羽夫人痛楚的神色渐渐舒展,忽然对着空气发话:“端康!”



青衣总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后。



“不知轻重好歹!”凰羽夫人低声,有压抑不住的怒意,“你干吗派人刺杀司马那个老头子?在这个当儿上,我们怎么可以动他!”



青衣总管的脸色也是苍白,几度要开口却都被截断。



“这不是我们的人干的。”终于,他找到了一个机会插了一句。



“什么?”凰羽夫人仿佛更加吃惊。



“奴才没有派人行刺司马元帅。”端康低声,“皇后新丧,新后将立——如此敏感的时候,奴才断断不会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那么,又是谁做的?”凰羽夫人迟疑,“为什么皇上会认为是越国遗民?”



“原因很简单,”端康轻声回禀,“因为前夜凶手刺杀了司马元帅后,斩下他的头颅放在了龙首原的英雄冢上。”



“……”凰羽夫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觉的有寒意从背后升起。



“怎么会这样?是谁?”她失望地喃喃,“这打乱了我们全部的计划!”



端康垂下了头去,没有回答。



“算了,兵来将当水来土掩就是!”失神只是刹那,凰羽夫人便重新振作,“你即刻派枭去查看一下来人的底细,剩下的事情,还是按计划来。”



“是。”端康低头领命,“是否要盯紧颐风园那边?”



“不错,”凰羽夫人颔首赞许,“既然司马那个老头子已经死了,刺客的下一个目标肯定会轮到公子楚。让枭多带一些人,好好盯着那里。”



“是。”端康顿了顿,“娘娘,那个翡冷翠来的嬷嬷已经解决了。”



“很好——那么说,那个公主身侧,如今只剩下一个羿了?”凰羽夫人点了点头,拿水烟筒轻轻敲着窗台,神色微微一动,“那个羿……那个羿,很……”



“很棘手?”端康低声接上,“上次伏击的十几个同伴,只有枭回来。”



“不,不止如此。”凰羽夫人喃喃,“那个羿,给人的感觉很奇怪。”



“奇怪?”端康诧异。



“嗯……说不出的奇怪。”凰羽夫人手腕微微一抖,沉吟不决,“好像哪里见到过一般——却又似乎完全陌生。我看不出他的深浅。”



端康有些迟疑:“枭那次死里逃生,回来后也说,那个人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他甚至能预测到我们手下人的每一招每一式。枭甚至有些怀疑……”



“怀疑什么?”凰羽夫人蹙眉。



端康顿了一顿,才小心地低声:“怀疑他可能也是越国人。”



水烟筒顿在了窗棂上,凰羽夫人看着外面的天色,不知道内心在默默猜测着什么,眼神阴晴不定。许久,一咬牙,冷然,“反正无论如何,这个人必须拔除。”



“是。”端康垂手领命。



“去吧。”凰羽夫人淡淡,复又看着庭外出神。



离开的脚步声在门口停顿,端康回首,有些迟疑地看着窗口女子沉默的侧影,白色的烟雾在重重锦绣中袅袅而散,仿佛一个个惨白的幽灵无声回旋。



“娘娘,”青衣总管迟疑片刻,终于叹息,“不要再抽阿芙蓉了。”



“没办法,”凰羽夫人将水烟横在唇边,低低的笑,“心口太疼了。”



“……”端康沉默,手指微微发抖。



牡丹盛开,满庭芬芳,一朵朵国色天香的花富丽堂皇,衬得回鸾殿仿佛云霞灿烂——然而宠冠后宫的贵妃定定看着那些花儿,一手按着胸口,却蹙起了眉头,眼里有厌恶的神色。



“终有一日,”低低的喃喃吐出唇齿,“我要一把火把这里都烧了!”



颐景园的庭中鲜花盛放,然而偏厢里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昏暗的房间里残灯飘摇,阴冷而湿润,伴随着垂死之人的咳痰声,显得森冷凄清。阿黛尔握着榻上嬷嬷的手,哭得说不出话来。来自翡冷翠的老妇人半睁着眼睛,看着床头的少女,喉中的痰声急促,仿佛想说什么却始终说不出来。



“公、公主……”垂死之人终于发出了模糊的声音,“公主……”



“嬷嬷!”阿黛尔满脸泪水,“我在这里!”



“呵……”老妇的脸上露出一种奇特的表情,满脸皱纹聚在了一起,用力抓住了阿黛尔的手,似乎有什么话卡在她的咽喉里。



阿黛尔顺从地将身体凑过去,侧耳贴上她的嘴唇。



“在离开、离开翡冷翠的时候,西泽尔皇子曾经拜托我……要好好的照顾您,”嬷嬷的声音浑浊而飘忽,“可是,可是……没想到那么快,我就要离开您了……”



“不要死!”阿黛尔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不要丢下我!”



“阿黛尔公主……”老妇断续地咳嗽着:“我、我一生都是女神虔诚的仆人,请公主在我死后……把我、我的骨灰送回翡冷翠,安葬在圣特古斯大教堂的圣雪佛墓地里……”



一口气没有上来,嬷嬷的话便停顿了。在一刻钟内,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信奉教廷、一生未婚的虔诚妇人已经被神召唤而去——然而在萧女史推开门去唤人进来处理后事时,嬷嬷的喉咙里忽然咳咳作响,又缓过一口气来。



“阿黛尔,我可怜的孩子……你是那么的美丽,这一生又要遭多少罪啊。”仿佛是回光返照,垂死的嬷嬷凝视着少女,蓝灰色的眼睛里露出奇特的表情,喃喃:“阿黛尔,你……非常爱你的哥哥,是么?但那是有罪的。”



阿黛尔身子一震,脸色陡然惨白。



“那是有罪的……有罪的。”苏娅嬷嬷喃喃,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伸手一把抓住了阿黛尔,声音变得尖利:“不,不,别回翡冷翠,阿黛尔!听我说,别回去!”



“别回翡冷翠……那是死亡之城。”嬷嬷的瞳孔渐渐扩散,低语,“听着,别回去!别爱任何人。别爱你的父亲……别爱你的母亲……也别爱你的哥哥——那会要了你的命。”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那一瞬,回光返照般的,嬷嬷的脸上忽然出现了扭曲的恐惧,直直看着阿黛尔带泪的脸,伸出手来,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大叫:“神,神啊!——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在这里!魔鬼就藏在这里!”



垂死之人忽然伸出手,直直抓向床头的公主,尖利的指甲划破了她的眉梢。



侍女们失声惊呼,连忙上来将公主拉开,然而仿佛被某种神奇的力量附身,苏娅嬷嬷竟然直挺挺的坐了起来,死死的盯着阿黛尔,发出了一连串尖利的呓语:“看到了么?看到了么!神啊,那、那是死亡之眼!是美杜莎的眼睛!”



“我看见了……看见了!——圣特古斯大教堂底下……那座地宫里关着魔鬼!教堂的圣像下,是血池!——神啊,火还没熄……那罪恶的火还有没熄!——王后的头颅还吊在刑架上,在火里唱着歌……在唱着歌!”



尖利的指甲抓破了她的眼睑,阿黛尔被侍女拉开,惊愕万分地看着宛如疯狂的嬷嬷——那种自幼熟悉的慈爱的脸上居然笼罩了一层完全不熟悉的扭曲表情,苍白干枯的手指迅速在身上划着十字,喃喃翕动着嘴唇,仿佛面对着一个恶魔。



“魔鬼的孩子……魔鬼的孩子!”



垂死的人凄厉地喃喃,声音逐渐微弱。



然而每一句话,却都仿佛雷霆一样震碎了她的神智。



眼看着苏娅嬷嬷已是不行了,萧女史轻轻走过来,轻轻拉开公主,然后命人进来将垂死的嬷嬷抬出房外,放入荒僻的后院——按宫里规矩,下人不能在房间里咽气,须抬到指定的居所,趁着尚自温软擦干身体换上寿服,(奇*书*网*。*整*理*提*供)才能不脏了宫里的地方。



“公主,你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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