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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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玫瑰-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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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霍然抬头看他,声音轻而冷,仿佛一个幽灵在说话,透着刻骨的寒气——



“请尽快送我回翡冷翠吧,皇叔摄政王阁下!”



“我明白了。”许久,他低声回答。



他笑了笑,脸色非常苍白,甚至也没有和她客气的道别,就这样踉跄着倒退,走入黑夜——那一瞬他脸上的表情、令她坚硬的铠甲出现了一条裂缝。



阿黛尔站在初春清冷的月色里看着他的离开,苍白的脸上蓦然滑落了晶莹的泪水,仿佛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气一般,踉跄跪倒在月色里,捂住了脸。



“……”黑暗里的人无声地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手里的银刀,注视着灵堂里的公主。



终究是明白过来了么?可怜的孩子。



这几年来,经过了那么多的风雨坎珂,你终于是成长了啊……变得让我这个旁观者都如此钦佩和景慕。真是了不起。说不定,你能从父兄的阴影里逃出来也未可知。



他在黑暗里写完了那封给翡冷翠的信,折叠好放入怀里,银刀无声的旋转,微微一扬手,一支玫瑰,唰的一声落下,无声无息地直插入灵前的供桌上。



玫瑰在落满了灰烬的香炉里摇曳着,散发出幽幽的清香。



明年季候风吹向翡冷翠的时候,阿黛尔公主,我们就能回到故乡去了。到那个时候,把你交到西泽尔手上,我就可以从黑暗里脱身了——



可惜,你却还不能。



十五、葬英雄(下)



圣格里高利历30年3月,熙宁帝驾崩,大胤宣布国丧。同年六月,胤国大军攻破房陵关,长达两年的越国遗民起义终告失败,城破后被杀者达十五万余,血染龙首原。



九月,摄政王公子楚即位,改元承久,是为东陆后世传说的昭德皇帝。



次年三月,在东陆季候风吹向西域之时,应教皇的再三请求,昭德皇帝下诏将守孝满一年的寡嫂、翡冷翠的阿黛尔公主以最高的礼仪送归西域,封号端懿明慧皇后,附上了当初陪嫁的所有礼物。为了让公主在回去的路途上有人服侍,皇帝同时将颐景园里的所有侍女都赐与了她——其中,就包括了一直照顾她的萧女史。



那个在大胤深宫服侍了三十年的老妇听得诏书,不易觉察的松了一口气。当日下午,当一行即将离开东陆去往翡冷翠的宫人在偏殿向皇帝跪拜完之后,萧女史出人意料的屈膝上前,低声对皇帝禀告了一句什么。



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昭德皇帝脸上出现了略带吃惊的表情,但立刻被掩饰过去。他并没有当场多诘问,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转头望着前来辞行的皇后,微笑:“如今是四月,陌上花开,皇后可缓缓而归。”



“谢圣上隆恩。”阿黛尔公主也是淡淡的回答,“愿皇上善待越国遗民。”



金座上的皇帝点头承诺,然后在她起身时候,他忽然微微欠身,脸色凝重地说了一句什么。阿黛尔公主身子猛然一震,却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转身站起,抱着天霆剑离开了这座囚禁了她两年的城市。



在出帝都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回顾一次。虽然知道那个人就在高楼上默默目送。



一切都结束了。



华丽的车队穿出了玄武门,向着龙首原深处奔去,声势浩大。



和两年前来时一样,初春的原野上开满了赤胆花,一簇又一簇,仿佛鲜血泼地。然而她坐在马车里,远远看着,眼睛却仿佛蒙上了一层白色的雾气——这一切,仿佛和她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身侧陪伴她来的人,都已经永远的长眠在了这里。



她把几乎所有的感情都留在了这片土地上。只带回了两样东西:放着苏娅嬷嬷骨灰的黑色玉盒,以及羿留下的佩剑天霆。



萧女史凝望着她苍白秀丽的侧脸,叹息:“公主,你瘦了很多。”



“难免的,曼姨,”阿黛尔淡淡回答,此时她的华语已经说的非常流利,“要知道我自从来了东陆就一直生病,几乎把命都送了。”



“公子好像也瘦了很多,”马车里没有其他人,萧女史喃喃,“想必当皇帝很辛苦。”



“是么?”阿黛尔微微笑了一笑,漠然回答:“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又怎么会觉得辛苦?”



“……”萧女史沉默了一刹,仿佛有埋藏已久某种话到了舌尖,却又被吞下。



马车沿着官道飞奔,驰骋在龙首原深处。挑帘看去,赤胆如血泼地。道旁还散落着一些辎重战车,白骨累累,却是数月前那场战争的残骸。阿黛尔静静凝望着那些死去的鬼魂游荡在原野上,眼神平静,再也不复初见时的乍惊乍喜。



身侧的天霆陡然低吟。阿黛尔一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又看到碧草深处微微一动,似有一条巨大蛇蜿蜒着消失,和来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旁边的人没有丝毫觉察,只有驾车的骏马仿佛察觉到了突如其来的邪气,忽然间惊嘶一声,人立而起。惊动了所有人。侍从上来惊呼万死。公主却并未责怪,只吩咐先检验了马匹是否无事再继续上路。



当侍从们停下检查时。公主挑帘往外看,脸色却微微变了一下道路地不远处,在夕照里,伫立着一座巨大的坟冢,上面开满了血红色的花朵。密密麻麻,仿佛从地狱里怒放出来,浸染在血色的夕阳里,显得惨烈而不祥。



方才那一条巨蛇,似乎就是钻入了这座“英雄冢”。



那是无数越国战士的葬骨之地。



然而公主并未有丝毫的畏惧,只是发出了长长的叹息。不顾女官的阻拦,径自挑帘从车内走出,缓步来到那一座开满了血红色花朵的坟冢前。她站在原野深处,默默的伫立了许久,仿佛和土下长眠的某个人喃喃作别。



和煦的风吹来,原野上无数花朵簌簌摇摆,殷红如血,仿佛在和她无声告别。忽然一抬头,她竟看到那条巨大的蛇就盘绕在坟上,吞吐着黑色的信子!



那条巨大的蛇盘绕在坟上,一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墓前祭拜的少女,然而仿佛畏惧着什么,几次吞吐信子,却终究不敢上前。夕阳的光线穿过了它的身子,虚无若雾,每一片鳞片上都浮凸出一张苦痛呼号的人脸。



阿黛尔并不害怕——她抱着羿遗留下的那把剑,长久地站在巨大的坟冢前,任青色的风吹起她的金发。那一瞬,她想起了许多年前他们在大竞技场里的初次相逢,想起命运是这样把他们带到了一起,相依为命,最终却又被命运潮流卷着,身不由己的各奔东西。



羿……我要回去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你曾经发誓永远守护我,而如今却独自回到了故国泥土下,和你的族人亲人团聚,留下了我一个人。



你终究还是把我丢下了。



青色的风在原野上吹拂,轻柔和煦,风里有蒙蒙细雨洒下。她抬头望着东陆的方向,将苍白的脸仰起在天地之间,任凭雨水濡湿脸颊,喃喃自语。



在准备转身离开的一刹,阿黛尔眼角一亮,忽然定住了身,不敢相信的回头。是的,坟冢的青青碧草之间竟然斜插着一支玫瑰!



尤自沾着露水,在满眼的赤胆之中怒放。



“雷?是你么?”她惊喜万分,对着天空低声:“感谢神。雪谷那一战,你居然没有死?”



风掠过天宇,没有人回答。



“不过等回到了翡冷翠,连你也要离开我了。是不是?”她轻声叹息。



风吹过龙首原,发出一缕悠长的声音,碧草如浪起伏,点点赤胆殷红如血。



“走吧,公主。”年老的女官低声,“这里很阴邪,日落后不能久留。”



看到老妇到来。那条巨蛇忽然卷起了身子,口中发出咝咝声。露出一个狰狞的笑,闪电般的伸直了身子,猛扑过来。萧女史看不到这一切,阿黛尔却大吃一惊,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挡在萧女史的身前,抬起了手。



虚无之蛇扑到了她身上。忽然间仿佛被烫伤一样,发出了可怖的叫声,整个身子蜷缩起来!蛇在猛烈滚动,身上的鳞片一片片掉落在地,露出血红色的内脏——掉落的每一片鳞片都化成了一个灰色的魂魄,在风中嘶叫着,痛苦万分。



那些散开的魂魄睁大眼睛盯着她,发出苦痛而恐惧的叫声,渐渐在夕阳下灰飞烟灭。蛇在翻滚,绝望而痛苦,血红色的肌肤越露越多——在那一刹,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绝望,挣扎的巨蛇忽然张开了嘴,一下子咬住了自己的尾部!



“啊!”阿黛尔终于忍不住惊呼出来,倒退了一步。



那条蛇在坟墓顶上挣扎翻滚。鳞一片片掉落,那些死灵从它身上四散逃逸。它绝望的吞噬着自己的尾部,居然把自己的身体从末端开始一分分地吃了下去!



“公主,怎么了?”萧女史看到她直视着坟墓顶端,脸色骤然苍白,不由自主的上前扶住了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高大的坟冢顶端。密密麻麻地开着殷红色的赤胆,仿佛从地狱里溢出的血。然而,阿黛尔却看到那条巨蛇挣扎着,狂烈地吞噬着自己正在溃散的身体,卷成了一个环状,竟然一分分的将自己从尾部开始吞噬下去!



咬尾蛇。



那一瞬,她想起了那个神秘的符号——纹在母亲烧焦躯体上的符号。



仿佛隐约明白了某种奇特的关联,阿黛尔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一条因为吞噬了自己而重新获得生命的邪灵,忽然在渐渐重新凝聚蛇头的正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脸。



那张脸浮凸在鳞片上,从两点荧荧碧色的眼睛中间盯着。



——凰羽夫人!



那一条重新凝聚起来的巨蛇,居然融入了凰羽夫人的怨恨!那个可怕的女人,居然死了之后都不肯散去魂魄,凭着不灭的一念,回到龙首原成为了冤魂的首领么?



那条幽冥巨蛇盘绕在英雄冢顶端,咧开了嘴,似乎正在对着她微笑。



“原来你是魔鬼的孩子……”她听到凰羽夫人喃喃,“难怪我无法吞噬你。”



那样的话仿佛雷霆一样击中了阿黛尔,让她全身颤栗。



“你说什么?”她不由自主地看着盘绕坟头地巨蛇,“你说什么!”



“嘿,原来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巨蛇蠕动着,身上无数鳞片仿佛扩张了一下,每一片上的亡灵都在凝视着她,露出某种嘲讽的表情,重复地开合着嘴唇,“真是可怜的孩子……魔鬼的孩子!”



阿黛尔忽然觉得头颅剧痛,眼前一片模糊,无助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她低声嘶哑的喊。



“可怜的孩子,难道你的母亲在造出你们时,没有告诉你这一切么?”凰羽夫人的脸在微笑,那个笑容出现在巨蛇的双目之间,显得狰狞冰冷,“多么可笑啊……暗之羔羊诞生了,她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母亲她……被父亲烧死了。”阿黛尔虚弱地喃喃。



“烧死了?不,不会的!”凰羽夫人大笑起来,“巫女不会那么容易死……何况是可以操纵幽冥巨蛇的暗巫女?”



阿黛尔的脸色苍白,紧紧盯着坟头,希望那巨大而丑陋的蛇头能说出更多。然而此刻夕阳已经渐渐西斜,最后猛地一跳,从龙首原尽头的地平线上落下。



日光一消失,龙首原上忽然见笼罩了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气息。巨蛇在英雄冢上盘桓着身子,脱落的鳞片渐渐恢复。死灵重新凝结。凰羽夫人似乎对追溯她的身世已经没有太多兴趣,闪电般地昂起头,看了一眼天极城方向,碧色的眼睛里忽然掠过了愤怒和杀意



“啊……公子楚……公子楚!”



巨蛇张开嘴,吐出了一声呼啸,成千上万附在它鳞片上的冤魂同时发出了呐喊,仿佛被烈烈的地狱火催逼着,箭一般掠了过来!阿黛尔猝及不妨,还来不及退开,那条巨大的蛇便已经穿过了她的身体。然后毫不停顿地继续向着东方呼啸而去。



巨蛇虚无的身体穿越她的瞬间,阿黛尔忽然感觉到了某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应,竟然只觉眼前一黑,几乎委顿于地。



“公主,你怎么了?”白发女官走上来扶住她,“我们回去吧!不要再哭了。”



“我没有哭。”阿黛尔终于强迫自己挪开了视线,不再看那一条消失在龙首原尽头的巨蛇,将湿润的脸转过来。“那是雨。”



萧女史叹息了一声,抬手擦去她颊上流下的水滴,眼神怜惜。



“真的是雨,曼姨。”阿黛尔轻声,却是执拗的,“我没有哭——我再也不会哭了。”



萧女史的手指停在她眼角,发现那里真的是干涸的。她怔怔地看着,发觉只不过短短的两年,这个西域来的小公主已经悄然发生了深远的改变——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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