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大地震:绝地- 第5部分

　　到肖成春这辈人时，人们摒弃了狩猎野生动物破坏自然环境和生态系统平衡的习惯，刀箭弓弩全部上交了，握弓箭的手改握锄把，在山上栽上树苗保护植被，在平坝中搞科技种田，粮食产量突飞猛进，吃穿不愁了。

　　尤其近几年，随着旅游热的逐步兴盛，龙门山深处的金水河成了人们向往的风景胜地。每年有许多成都、重庆等大都市的城里人不辞辛劳地开进山来，一睹碰鼻岩以上金水河高山峡谷，自然风光险绝的风采。旅游唤醒了沉睡千年的大山。

乌龟（五）
肖万春看到了其中的商机，他在肖家坪修起了第一家农家乐，掘到了第一桶金，然后又扩大规模，修建了一个三星级的酒店，起名杜鹃山庄。因为在肖家坪头顶的山巅上，每到春夏之交就开满了火红的鲜艳的杜鹃。到肖家坪看杜鹃已成一道景观。

　　在开工挖掘杜鹃山庄基脚时，工人们从岩石中掏出一眼清汪汪的山泉，喷涌不断，水质甘甜。肖万春把水样送进城里检验，竟然是不可多得的天然矿泉水，他又叫师傅在原地凿出一个深坑，让泉水形成如今的水潭，而村民们都来这里取水食用。为此他将屋基从水潭边挪开了数米，并将饲养了好几年的一只乌龟放入水潭中。这么做有两个目的，其一是给乌龟找个更好更宽松的生存环境，二是用乌龟检验水质好坏。

　　说起这只背上长着裂纹的黑色大龟，有一个来历。那年肖万春搭一辆汽车从山外回来，在碰鼻岩前方车子抛了锚，他便走路回家。过碰鼻岩时，看见一只山鹰从头顶飞过，接着从空中掉下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滚落路旁，他跑过去一看，原来是只乌龟，背上摔裂了一条细小的口子，浸出了殷红的血迹。他觉得怪可怜的，就把乌龟从地上捡起来，老鹰见肖万春抢了它的食物，很生气，目露凶光，站在不远的岩石上使劲地拍打翅膀，嘴里发出呜呜声。肖万春捡块石头向老鹰扔去，老鹰怅然地飞走了。回到家里，他用酒精给裂背龟擦洗伤口，伤愈后，就把它养在了自家水缸中。

　　数年时间，裂背龟就栖身于那只用砖头砌成的水缸中，悠然自乐。它既没有因伤愈而表现出灵性，也没有因受伤而变得痴呆，它就是一只平常的小动物，偶尔为家里引来几个好奇的小孩子。对于孩子们的游戏，它表现得胆怯和谨慎，常常是抬起脑袋在水面张望一下，马上又沉入水底。

　　直接让肖万春对裂背龟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地震前一天发生的怪事。自打把乌龟放进水潭后，肖万春每回去水潭都会看到乌龟在潭水里游动，如果看不到，他就会在潭边找一找，焦急地唤几声，裂背龟就迅速地从水底浮起来，向他点点头，毕竟他们共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几年，彼此都把对方当作了自己的亲人。

　　11日早上，肖万春推开院门突然发现裂背龟像看家狗似的蹲在门口，目光直直地望着他。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今天乌龟怎么了？他心中担心起来，他把裂背龟从地上捡起来，看看它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前前后后看了几遍，他发现裂背龟没有生病，便将它捉到水潭边，丢进水里。但是这回乌龟却不愿意往水里钻，如溺水者般拼命地四脚并用地往岸上爬。他把它往水里赶，但它发疯一般倔强地往岸边爬。有问题，肖万春心里说，他不再强行让它进水，放任它上来岸自由行走。

乌龟（六）
裂背龟吃力地爬上潭边的石壁，来到路口，它站在肖万春面前，眼光直直地看了他一阵，然后，它迈开步子，坚定不移地朝碰鼻岩方向走去。走一段后，它就停下来，回头再朝肖万春望一望，似乎在招呼他，眨眼功夫，它回过头，又继续往前走……如此走走停停，直到消失在远处的草丛中。

　　地震之后，肖万春回忆起这天裂背龟的举动，才豁然醒悟，原来神龟早就知道要发生地震，就专程爬到他家门口想带他和家人外出避难。可是，他和它毕竟言语不通，岂能知晓神龟的一番美意。他甚至还自以为是地瞎猜测，裂背龟要么发情了，要么生病了。如此看来，人类对自然的了解有时当不得一只乌龟。但又有一个问题出现了，假若乌龟能说人话，它说石门这地方明天要发生大地震，肖万春他们会相信吗？人会相信一只乌龟吗？

　　在庆幸自己和家人在大地震中幸存下来后，肖万春心里却充满了自责和伤感，为什么人类不能与动物言语相通呢？为什么对于地质灾害人不如动物感觉灵敏呢？那些看似低级的动物又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要发生地震的秘密的？如果没有人能对此作出解释，肖万春就只有把它理解为神了，因为只有神才有机会知道上帝的秘密。同时，他心里又对裂背龟怀着深深的敬意，他们的生命最终还是由神龟给救了。

　　第二天，就是5月12日下午2点20分左右，水潭那面突然传来了非常奇怪的敲木鼓似的扑通声。肖万春心里好奇，马上跑去水潭看究竟，却见昨天走了的裂背龟又回来了，这会儿正在水潭中练跳水。他朝乌龟猛叫了两声，但乌龟依旧故我，如鲤鱼跳龙门如海豚玩水球，一次一次奋力地从水中跳起来，又重重地掉进水里。乌龟肯定是中邪了！

　　肖万春立即叫来左邻右舍，一起研究裂背龟为何两日举止疯狂。有人说乌龟发情了，有人说乌龟中毒了，有人说得更玄乎要发生地震了，地震之说立刻就遭到老年人的反对，他们说这地方祖祖辈辈都没有过地震，别扰乱人心。

　　水潭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莫衷一事，而裂背龟此刻就像一个感觉越来越棒的杂技演员，观众越多表演越卖力。

　　2点28分，地动山摇瞬时间发生了，大地筛糠似的猛烈抖动着，山崩地裂，日月无光，环绕在水潭边正饶有兴致谈论乌龟的人们在刹那间完全昏了头，许多人第一反应是朝垮塌的房屋中奔跑。

　　当眼睁睁地看着含辛茹苦建造的家园在地震中倒成废墟，肖万春和邻居们终于明白了，是裂背龟救了他们。

　　地震发生时，乌龟不跳了，悄悄地沉到了水底。

活着（一）
王振中和唐剑刚坚决不信神龟的传说，王副镇长嘴角挂着嘲弄的笑意，唐剑刚则明确表示怀疑：如果乌龟能救人，那么学校被埋的学生全是作恶多端，死有余辜？难道只有乌龟有特异功能可以发现地震，别的动物都是白痴？事情存在偶然和必然之差别，乌龟救人也许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他们轻描淡写怀疑一切的态度，一下子扑灭了我争论的兴趣，我发现这两人真是无趣，灵魂里怎么没有一点浪漫主义情怀和色彩，什么事难道非得全弄个出落石出吗？

　　我立即钻进厨房同张勇和黄大姐一起做饭，与他俩在一起心情都要轻松些。

　　王振中和唐剑刚许是在火塘边坐得无聊，一块去了水潭边，但是他们什么也没看见，由此对神龟的怀疑又增加了几分。

　　傍晚时分，肖万春和石门村党支书高云天一块回来了。王振中、唐剑刚上去接着他们。相距几步远时，高云天大喊一声：王镇长，终于把你们盼来了。就甩开步子朝王振中冲过来，王振中也迈步上前紧紧将他抱住：老高书记，你们辛苦了！

　　王镇长，我以为自己永远都见不到你们了。由于激动，老高眼里立刻噙满了泪花，这个年近六旬的男人，此刻竟像一个迷路后历尽艰辛终于回到亲人身边的孩子，悲喜交集，五味杂陈。王振中用手掌王振中高腮边的泪滴，动容地说：昨天我们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都以为死定了，万幸大家都活了下来，活着就好，活着就是胜利。

　　对，活着就是胜利，活着就是抗震救灾的希望。唐剑刚接口说道。

　　唐所长……老高悲怆地喊道。

　　高书记，我们来迟了……唐剑刚有力的大手紧握住了老高颤抖的双手。

　　天下雨了，走进屋里说。肖万春过来将三人劝进了屋子。

　　晚饭已经准备就遂，我和张勇将几张破破烂烂的桌子擦净，将饭菜端上桌，然后招呼王镇长、唐所长、老高、肖万春及一干村民入座吃饭。

　　黄大姐蒸了一甑子米饭，其中掺了点包谷面，起甑时，包谷和稻米醉人的甜香马上扑鼻而来，令人食欲大增。灶台上还盛了一盆稠稠的乳白色的米汤，令我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度过的日子，米汤是我对童年最深刻的记忆，当年外婆也常做米中掺包谷的“金裹银”，可每到吃饭时外婆都给我舀甑底白净净的米饭，她和外公就吃金裹银，难咽时就用米汤泡着吞食。

　　今晚的菜品单一，但瞧一眼就令人垂涎三尺，一盆油汪汪的水煮红萝卜，两海碗颜色黄亮香味悠长的山腊肉，腊肉膘约四指宽，上部呈半透明状，下面联着一块黄酥酥的瘦肉，咬一口滋滋冒油，肥而不腻，唇齿留香；加上一盘油亮亮的花生米，全是些普普通通的农家小菜，在5月13日晚上，在大地震后，竟成了一顿奢侈的晚餐。

　　肖万春取来一瓶剑南春，说平时还真舍不得喝，但昨天的地震震醒了，节衣缩食图啥呢？万一那天报销了，对得起自己吗？以目前的形势看，知足常乐，随遇而安，好东西该吃就吃，要对得起五脏庙了。

　　我对喝酒不感兴致，吃饱肚子是最高要求。但王镇长、唐所长就不一样，他们是带“长”的，场合上不如我随便。

　　老高首先端起酒杯，心直口快地说：王镇长，为今天你们冒着生命危险进山来援救我们，我先敬你一杯酒。

　　王振中一把抓住高云天的酒杯，忧戚地说：老高书记，你的酒我王振中喝，但我提议是不是第一杯酒敬给地震中遇难的乡亲们。

　　你看我这死脑筋，就是想不到这些，老高用力地拍一下自己的额头，是该敬给遇难的亲人们。

　　众人站起身，默默地将酒泼在地上。屋子里很静，只有酒滴在地上的沙沙声。

活着（二）
坐下后，肖万春立刻给大家斟满酒，热情地招呼说：来，来，大家动筷子吃腊肉，这肉我是专门用核桃壳、花生壳薰的，香味奇特，口感巴适。

　　对，吃腊肉。中午我们在山上一口矿泉水一口瓶干对付了一顿，眼前扑鼻的腊肉香引得我喉咙里长出一根谗虫来。

　　肖万春夹起一根焦红色的腓骨放在王振中碗里，王镇长尝一尝腓骨味道如何。王振中夹起腓骨放进嘴里咬了一口，一股干香的烤乳猪的味儿直冲脑门，立刻咂舌道：乖乖，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地道的腊肉了。来，老肖敬你一杯，腊肉腌得不错。和肖万春喝过了酒，王振中端起酒杯又敬高云天，老高没有推辞，举杯和他碰了。慢慢地，桌上的气氛活跃起来，众人各找对手，以酒论英雄。一天多时间，大家的神经绷得太紧，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快要崩溃了，这会儿终于找到了发泄的途径和方式。

　　一瓶酒很快见了底，肖万春又取来一瓶，依然是那句话，全部放开喉咙喝，酒有很多。

　　酒劲慢慢地涌上了众人的脸膛，特殊时期，兴许身体机能都不如地震之前硬健了。

　　老高最先红了脸，既而红了眼睛，红眼眶里又爬满了泪花，别人以为他醉了，可他还要硬撑着端起杯子：来，王镇长、唐所长，我还要和你们干三杯。第一杯为今晚还能一起喝酒干，第二杯为你们冒死来救我们干，第三杯为我们早日脱离险境干。王振中唐剑都是性情中人，见高云天豪气干云，无话可说，都端起酒杯和他连干了三杯。

　　接连三杯烈酒下肚，烟熏火烧的燥热终于突破了老高内心压抑的情感，他一把抓住王振中的手，泪眼婆娑地说：昨天到今天，我都快崩溃了，老天为什么要惩罚我们？王镇长，整整一个生产队和一个煤窑的人啊，两三百口，活生生被垮山全埋了，一个都没有跑出来。你知道什么概念吗，几百条生命啊，一个都没有跑出来。我带领一帮人在对面山上修路，看见垮山崩岩，等带人跑拢时，一个生产队和一个矿全没了，方圆两公里内连棵绿色的小草都找不到，人更不清楚埋在了什么地方。地形彻头彻尾地变样了，平地垒起了几十米厚的泥石流，站在乱石上，我心头发怵，一片茫然，就像死神在头顶盘旋，心想是不是传言中的世界末日到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活着（三）
王振中轻轻地拍拍老高的手，安慰说：老高，我们都难过，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大的灾难，镇上初略估计地震中全镇死亡人数突破千人，财产损失更是无法统计，许多家庭都失去了亲人，甚至许多人现在还不知死活，党委政府目前最关心他们。能救的救出来没有？受伤的能否及时得到医治？老高，现在是困难时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