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商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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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度商痛-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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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生啊,如果不拼死赚钱,你的下一代终究逃不脱与你雷同的命运泥坑——还是没钱上大学的!”

  我宛若一颗渺小的星星,眨巴着晶亮的眼亮从无边无际的黑暗海洋中醒来。读大学是我的权力,可我的权力却被莫名的强盗肆意地剥夺了!是啊,惟有赚钱,方能自救!

  “可是,到哪里去赚钱呢?找份工作都势比登天!”一声叹息,我躺倒在床上,“跑了一整下午,找不到一份工作。”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乔老板信誓旦旦地拍打着自己并不宽广的胸脯,“你是我的贵人,我就是你的靠山,黑生,在下海捞钱的道路上,让我们同舟共济吧!”

  的确,我太需要钱了——这倒不是我过于拜金。秃子头顶的虱子明摆着的,我家的鸡屁股银行一歇业,全家吃盐的钱都没了。有钱该多好啊,我就可以上大学,爹娘就可以无须日晒雨淋地刨食,家中那摇摇欲坠的草坯房就可以焕然一新,村后的玉米就可以浇上水……总之,太多太多,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的。

  “相信我,没错的!”乔老板成功启用一句经典的广告词来证明他非凡的实力。

  他的黑手伸过来。犹豫着,我的手不由自主地递过去,与那只黑手合到一处,紧紧地相握。他的手掌厚厚的,还缭绕着小姑娘胸脯成熟的芬芳,相形之下,我的手掌未免单薄,还沾带着驴粪的气味。

  “兄弟,你我同心合力,必将无往而不胜!”乔老板的表情很丰富,感情也很丰富,他的话很感人,感动中国的那种。我是热血男儿,岂能对人家传递过来的热情没有半点回应?我热血沸腾了,标准大气压下的摄氏100度。煮沸的水总要溢出来的,我也一样,有好多滚烫的液体自眼眶冲出来,宛如1998年的洪水,泛滥了!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那些三妻四妾、锦衣玉食的士大夫曾酸腐地如是说。可是,天下有哪一位伟大的母亲会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嗷嗷待哺的孩子一个个饿死?与乔老板握手的当儿,我有了失节的感觉。我是在同流合污,还在攀龙附凤?是投靠,还是巴结?如果是,那么我背叛了什么?人格?理想?信念?尊严?抑或是其它?反正达不到历史的罪人、人民的公敌那么崇高的层次,管它呢!

  我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惟有点头哈腰——虽然这是平素我最讨厌的动作。

  “好啦,不要激动,曙光在前,胜利是属于我们的!”乔老板踌躇满志地摇动着我的手,听那话,赚钱贼啦啦轻松,比在大街上捡垃圾还容易,“黑生,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开战捞钱!”

  我们农村管休息叫困觉,脑袋一挨到枕头,乔老板便鼾声如雷,震得玻璃簌簌作响,偶尔,他呓语几句,内容无非是与53号或76号有关的艳情艳语,打情骂俏。

  见乔老板休息,我也开始困觉。困觉,一个“困”字描出了农民的艰辛,他们是身困心也困的一群,比牛马驴骡还累的一群。说实在的,我困不着,一则,我的激情尚未稍见平息,二则,我心里牵挂着黑子呢。一夜起了五六次,我趴到窗口向下张望,还好,一切平安无事,每次黑子都在着。天快亮的时候,我才朦朦胧胧、稀里糊涂地睡去。

  “老公,别泡被窝啦,快起床吧!”第二天一早,一声美女妖冶而妩媚的喊声把我惊醒。——老公?一夜间何以多出一个如此骚的老婆?我睁开眼,嗨,一枕黄粱,原来是乔老板的手机响了。

  “喂,宝贝,昨晚不闻不问的,一大早打电话骚扰什么?噢,哈哈,好了好了,回头再说。”乔老板闭着眼睛摸过手机,冒出一个成双成对的哈欠,“你去买一件T恤,一条休闲裤,一双袜子,一双皮鞋,嗯,就照司机小刘的高矮胖瘦买吧,另外,再买200块钱的鸡鸭鱼肉啥的。办好后,让小刘开轻卡车到富豪大酒店来一趟,我要用车。”

  “黑生啊,”乔老板放下手机,巨人样睁开眼睛,“起床洗脸刷牙,准备出发!”

  “出发?开始捞钱吗?” 。 想看书来

像流氓一样(26)
“黑生啊,你的金钱欲比我还甚!慌什么,先办正事!”乔老板伸了个懒腰——当然,就他那“长等于宽”的外貌特征,已经看不到腰了。

  “那出发干什么呀?”我穿好衣服。

  “出发干什么?哈哈,黑生啊,你的驴子怎么办?”

  “要不,我先把黑子送回家去……”

  “就是呀,今天咱们就去幸福岭,把你亲爱的黑子送回去。在城里呀,没驴子吃的,倒是有想吃驴子的!”乔老板带着那一身肥肉爬起来,“先下楼吃早餐,饭后,咱们马上动身。”

  城市里是一个庞大的消费群体,每天把四面八方运来的动物、植物吞到肚子里,然后再把一车车的垃圾回赠给农村。偌大的城市,一天吃下一只黑子也不会胆固醇激增,乔老板说的对,还是尽快把我的阶级兄弟转移到农村为好。

  早饭后,我们正在客房看电视呢,“叮咚”一清脆悦耳的门铃声响起(小学生习作都喜欢用这种写法)。

  我快步走过去,把门打开:“找谁啊?什么事?”

  “乔总在这房间里吗?”门前站着一位二十三四岁的小伙子,不帅但是够酷,周杰伦那种。他的脸黑黑的,比我黑生的还黑,头发红红的,火烈鸟似的。

  “噢,黑生啊,让他进来,他是司机小刘。”乔老板自背后喊道。

  “乔总,这是您要的服装鞋袜。”小刘进到房里,把一个兜子放到沙发上,“鸡鸭鱼肉啥的在车上呢。”

  “好好好,稍等一下,马上出发。”乔老板重量级的屁股没有动,他指着兜子说,“黑生啊,快快,把你农村的标志换掉,来个衣锦还乡。”

  农村的衣服土里土气,跟城里的洋里洋气没法比,好似龟兔赛跑里的那只乌龟,被人家落下一大截呢!

  “乔老板,这……”我有自己的衣服,虽然破旧,但农民都有“敝帚自珍”的臊毛病,扔掉很舍不得。

  “好了,好了,听我的。”乔老板招手示意我立即行动,“不要把这当成是嗟来之食,没人会把你当成要饭花子。”

  “可是……”我还要辩解几句。

  “可是什么?人恃衣裳马恃鞍,形象最为重要,穿得寒碜会让人笑话的。”乔老板抓起兜子塞进我怀里,“再者,这是工作需要!”

  中国多的是“工作需要”的由头。公款吃喝,是“工作需要”;建豪华办公大楼,是“工作需要”;隔三岔五地换车,是工作需要;配备女秘书,是“工作需要”;请客送礼,是“工作需要”,行贿受贿,是“工作需要”……

  “乔总让换就换吧。”小刘一旁插嘴。

  秀才遇着兵了,我只有服从。我脱下那身农民的标志,穿上浅灰色的T恤、奶油色的休闲裤、雪白的袜子,登上锃亮的皮鞋。

  “慢着,再来最后一项。”乔老板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掏出一个深蓝色瓶子,“吱吱”向我的头毛喷了喷,而后以小梳子梳理一遍,“这可是正宗法国‘标榜’着哩水,518一瓶。”

  “真帅!跟电影名星似的。”小刘的赞叹声比啄木鸟凿木头还要响,震人耳鼓。

  “哈哈,到落地镜前照一照!”乔老板推了我一把。

  面对着巨大的落地镜,我惊呆了:镜子里的那是我吗?比《上海滩》中的许文强还要潇洒十分!服饰真的很重要,谁会相信衣冠楚楚下的躯体会比流氓还无赖!

  “哈哈,还合身吧?”乔老板走过来,上下打量着。

  “合身,全身。”我忙不迭口。

  “好,那就出发,去幸福岭!”

  我自换下的衣服里摸出那一块三毛钱,打算把旧衣服捎带回去,却被乔老板止住了。

  “旧衣服扔掉算了!”乔老板说。

  “日后,换洗时还要穿的。”我说。

  “我手下的兵将穿戴这样的衣服,岂不是要把客户吓跑了!”乔老板一甩脚,把那些旧衣踢到垃圾桶里去,“日后再买新的。”

  那些旧衣物落进垃圾桶的瞬间,我的心猝然绷紧了。就像一块磁铁丢失了磁性,就像一朵玫瑰丢失了芳香,就像一只蚂蚁丢失了自己的气味,我觉得,自己怕是要迷失回家的路了。

  找一处高的平台,把黑子牵到小刘的轻卡车上,然后,我坐进乔老板的四环素里,指引方向,朝幸福岭而去。

  这是第一次坐进轿车,我兴奋而激动:这玩意儿真不错,一路晃晃悠悠,让人陡然生出浩浩荡荡的成就感,比二柱子家的三轮车强多了。 。 想看书来

像流氓一样(27)
起初,黑子颇不适应,它僵硬着四肢立于车厢内,奔赴刑场样凄凉与悲壮,胯下的东西收缩得踪影皆无。当车子开动起来,它渐次有了兴致,不时引吭高歌。我坐在乔老板身旁,也就是副驾驶的位置,有着与黑子相同的心境。

  七绕八拐,车队出了城——当然,虽说仅有两辆车,但毕竟是一个车队嘛。我们的四环素冲锋在前,小刘开着轻卡紧跟于后,朝幸福岭驶进。

  幸福岭是我的家乡,是一个小山村,相当袖珍的那种,一只歪瓢扣三个的那种,小得可以,小得可怜。说到家乡,别人一定要加上个自然而然的前缀“美丽的”,但我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这种感觉——家乡美在哪儿?我不知道。美丽的北京,美丽的上海,美丽的幸福岭,三个同样的“美丽”,咋就不一个美滋味?“美丽的北京”是一种当然,“美丽的上海”是一种当然,“美丽的幸福岭”就是一种自欺欺人了。

  “我的故乡并不美,低矮的草房苦涩的井水,一条时常干枯的小河,围绕在小村周围……忙不完的黄土地,喝不够的苦井水,过了一年又一年,生活了一辈又一辈……”乔老板打开CD,歌中唱出的正是我的家乡。

  仲夏时节,正值草木葱茏,庄稼茂盛,道路在深绿浅绿的海洋里蜿蜒,那种娇翠欲滴的颜色让所有疲于都市的浮躁之心骤然宁静,清凉。

  “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农村真好啊!”乔老板勃然而有情调,满怀诗人的喟叹。

  城里人都有与乔老板如出一辙的慨然,讴歌大自然是他们跨出城市的首选。其实大家皆心知肚明,那些发自肺腑的咏叹完全是小资式的无厘头——果真喜欢农村,直接迁居乡下,过一份清闲舒适的田园生活得了,为何还要窝在那钢筋水泥的丛林里?不要说别的,下一次地,干一次农活,亲躬一次“锄禾日当午”,运一次牛粪马粪,那豪情就会烟消云散。想一想上世纪的“上山下乡”,好多老朋友都要腿肚子打转,脚底抽筋,牙齿打哆嗦呢!可是,农民呢,他们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终生如此,甚至祖祖辈辈如此,在“汗滴禾下土”,在“粒粒皆辛苦”,在用汗水换取着微薄的希望。

  与最大多数的农民一样,我看不出家乡美在哪儿,背叛与逃离是我的思想。背叛农村,便是逃离贫穷与落后,于是,广大父老乡亲们伺机争做叛徒,投靠到熙熙攘攘的城市,到那里生根发芽,开花结籽。

  汽车下了柏油路,走一段坑坑洼洼,跑一段尘土飞扬,颠一段崎岖不平,趟一段泥泞复泥泞,到达了幸福岭。

  幸福岭,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改天换地时起用的一个新名字,它原本有一个形象的曾用名——穷汉岭。那是一个幸福的年代,到处遍开社会主义幸福花,自然穷汉岭跟着幸福起来,摇身一变就幸福岭了。

  车到村头,便再也开不动了——赶来看新鲜的老少爷们叽叽喳喳围个水泄不通,任由乔老板把喇叭摁破也不肯走开。

  “乔老板,我下去看看。”我“嘭”一声打开车门。

  “啊,是黑生,大家快看,是黑生这王八蛋!”我的脑袋冒出没有一半,眼精的二柱子便大声吁呼,“黑生,你真他妈的出息了!”

  “柱子哥,哑姑,狗蛋……”关上车门,我一一与大家打招呼。

  “爷爷,你小子能耐,给幸福岭增光啦!”八十六岁的侯一品走上来。

  “我的好孙子!”我拥抱一下侯一品,亲亲热热地。

  “啊呀,黑生,你小子这头发咋黑亮亮的,跟电影明星似的。”二柱子抚摸着我的头发,“嘿,皮……皮尔&;#8226;卡丹,还洋鬼子衣服,一身名牌呢!”

  二柱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大伙随着他的声音在我身上一处处寻找,看得我不好意思。打我记事起,这是第一次有轿车开进幸福岭,第一次有人用一种叫做着喱水的东西为头发定型,第一次有人用一身名牌包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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