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天大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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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天大老爷-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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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乡野妇人,不懂规矩,怕生羞腆,还请老爷见谅。”

县太爷似乎也觉得这抬头可有可无,于是又淡淡嗯了一声,再拍惊堂木,问:

“犯妇夏桑落,冯夏氏告你拐卖人口,骗嫁亲妹,可有此事?”

夏桑落脖子一梗,死不承认。

“没有。”

县太爷不紧不慢,不温不火,转而对夏屠苏道:

“冯夏氏,你状子上所述,夏桑落如何拐骗你,如何为了谋财陷害亲妹,都细细讲一遍。”

夏屠苏从到县衙这一路,都是扬眉吐气,自鸣得意,真跪在堂下,却有些胆怯起来,怕自己为了泄愤将夏桑落推进阴沟里。眼光游离间,见那名肇事者神态如常,似乎一点悔意也没有,于是又恼起来,把自己被骗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两方对簿,亲生姐妹,一个非说自己被骗,另一个死不承认,再加上一堆共谋的,见证的,参与的,人人积极发言,踊跃表现,整个县衙大堂唇枪舌剑,暗流涌动。

恐怖的刑罚

据桐香县第一代刑名师爷龙小套后来所写的回忆录所述,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夏屠苏:

“大老爷明鉴——九月廿一,是我爹爹的忌日,我说要出门去拜祭他老人家,夏桑落安排了轿子,结果我一时不察,被抬到了城南冯家,又被迫拜了堂,莫名其妙成了冯家的媳妇。”

当时喜宴上的宾客丙作证:

“的确如此,当初喜堂上冯家媳妇还闹了一阵子,盖头都扔到喜烛上烧了,还当场把一位劝解的宾客揍了个青眼窝。”

证物是烧黑的鸳鸯戏水的盖头,还有某宾客眼睛上的淤青。

县太爷一拍惊堂木:

“共犯冯九斤,既然当时冯夏氏都已经反抗表示不从,你为何还要强迫她拜堂?此举岂不是欺压妇女胡作非为?”

冯九斤充耳不闻,泪汪汪地凝视着夏屠苏。

“娘子,你要相信我是爱你的呀!”

夏屠苏脸红:

“呸!”

县太爷二拍惊堂木:

“冯九斤,你是如何强娶冯夏氏,给本堂速速招来!”

冯九斤:

“禀告大老爷,草民并没有强娶呀,都是提前说好的——八月上,夏大姑娘遣牙婆子来跟我说,只要我出二百两银子,就把她妹妹嫁给我,我一向仰慕夏二姑娘,奈何她不肯下嫁,没办法了,这才情急之下答应了夏桑落,给了她近二百两银子,然后在家里搭了喜堂,等着新娘来拜堂。”

县太爷再拍惊堂木:

“牙婆,冯九斤承认你替他和夏桑落做过中人,两下说合,把当时的夏二姑娘骗嫁到冯家,你可认罪?”

牙婆子磕头如捣蒜:

“青天大老爷!冤枉啊!哪里是我去的,分明是夏桑落自己来找我,说要把妹子卖给冯家公子,还说好事成之后给我两千大钱,最后只给了一千五,我也冤枉啊!”

师爷笔走龙蛇,手下不停,县太爷等他记完,又喝问轿夫丁:

“大胆轿夫,九月廿一那天,冯夏氏明明说要上墓前吊祭先人,是谁令你们自作主张,把人抬到城南冯家的?”

轿夫丁委屈道:

“老爷为小人做主!这样天大的事,小人哪敢自作主张?是出发之前,大姑娘暗地嘱咐我们的,说不要管二姑娘怎么闹,非要把她抬到冯家去,事情成了,加年资,不成,此后离开夏家永不录用——大老爷做主!”

众口一词,矛头全都指向主犯夏桑落。夏桑落纹丝不动,脖子梗的僵直。

大老爷玩味地看了她一眼。犯妇只低着头,满头乌发如云,露出脖子上一点白腻肌肤,看似很闲,正在一心一意地用指头抠地上的蚂蚁窝。

他拍响惊堂木,厉声道:

“犯妇夏桑落,如今众人所指,无可抵赖,你还不认罪?当初怎么骗嫁,为何骗嫁,得了多少好处,全都一一招来!”

夏桑落手一用力,一只蚂蚁当场丧命。似乎是个不祥的兆头,她有些后怕,随即又声音一扬,平板板回答:

“回青天大老爷,小女子不认罪,这其中缘故,老爷一听自然明白谁是谁非。”

“哦?说来听听。”

“是,”夏桑落态度恭谨,“我妹妹夏屠苏,和冯九斤自幼相好,先父先母在世时也戏言说要把屠苏嫁给冯九斤。之后夏屠苏为了在夏家酒肆里胡闹,连番拒绝冯九斤的求亲,差点误了终身。人说长姐如母,我把她嫁给冯九斤,一则全了孝道,二则圆了姻缘,有什么错?”

众人都听得入神,冯九斤在旁边连连点头。

夏桑落磕个头,又道:

“至于拐卖一说,完全是无稽之谈,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能和冯九斤私自往来?当然要寻一位中人,权当媒人——牙婆就只能做牙婆,不能当媒人么?之后我收了冯九斤二百两,完全是作为聘礼来收的,当朝律,嫁娶之事,聘礼决计少不了,怎么我按律行事反而被安上了罪名?”

这一番话听来似乎合情合理,县太爷情不自禁唔了一声,夏桑落竖起耳朵,结果却再没音了,只有悠悠不尽之意,难以解读,说不出来是赞同还是反对。

稍顷,他又问:

“既然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你妹子好,当初为什么不实话告诉她?就这样一声不吭把人抬到别家去,幸而烧的只是盖头,若是烧着人,伤了性命,可怎么收拾?由此可见,你这个女子,果然……”本要说歹毒,话到嘴边又改口,“嗯,果然不够良善。”

夏桑落也想学夏屠苏,狠狠呸他一声。到底不敢,只好耐下性子,又道:

“嫁娶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女子,要听什么实话?而且屠苏从来爱胡闹,一味由着她,还怎么嫁的出去?难不成要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娘?”

这回是夏屠苏呸她了。

“当老姑娘怎么啦?你还不是一样嫁不出去?凭什么说别人?”

堂上众人的嘴角不约而同都抽搐起来。夏桑落额头青筋跳了跳,硬是伏在地上没吭气。

底下有些喧哗,县太爷连拍了两下惊堂木,才咳了咳,忍住笑意,道:

“冯夏氏,我再问你,不管别人有没有强迫,你和冯九斤从来都情投意合,有没有这回事?”

夏屠苏脸憋得通红,冯九斤眼巴巴地瞅着她,她别过脸,一言不发。

县太爷又问:

“既然你说自己是被骗的,如今来看,也的确是有些冤情,这案子过后,只要你愿意,本官替你解了这婚姻,自己回家去,可好?”

“啊?”

夏屠苏傻眼,愣了半天,不知道是摇头的好,还是点头的好。先是点点头,听到冯九斤一声惨叫,又慢慢摇头,最终还是摇头了。

县太爷嘴角微扬,一转眼见底下最前面跪着的那叫夏桑落的女人,左顾右盼,脸泛喜色,似乎很得意,于是又清清嗓子,面容一整,吩咐道:

“带夏家的几名奴仆上堂。”

夏桑落一愣。

几个下人都带上来了,白胡子账房,小伙计菖蒲,两名丫鬟花雕和惠泉,战战兢兢跪在后面。

最先被问的是夏账房。

“夏账房,我问你,关于夏家酒肆谁来管,你们仙去的老爷是怎么说的?”

“呃,老爷临去之前,说大姑娘精细,二姑娘人缘好,要两位姑娘一起照管酒肆,将来谁先出嫁,就可以先卸下这担子了,因为夏家酒肆不能让给外姓人来经营——现在二姑娘先出阁,自然就大姑娘一个人在管着了。”

又问两名丫鬟:

“对你们大姑娘来说,这酒肆的生意是担子吗?”

惠泉正要回答,县太爷却手指一点,朝着花雕。

“你来答。”

花雕傻傻抬起头,看了一眼夏桑落。

夏桑落本想跟她使眼色,看她那个胆怯的样子,也只能放弃了,估计使了眼色也看不懂。

她拼命地瞪着地上一只蚂蚁的尸体,把它当成堂上所坐的那个人。

“花雕,你说,对你们大姑娘来说,夏家酒肆的生意是担子吗?”

花雕懵懵懂懂开口:

“当然不是,我们大姑娘很能干的,怎么可能连酒肆生意都打理不了?不仅能打理,而且打理得很好呢,要不是二姑娘常在家请客,她也不用那么抠门了……呃,不是,不用那么精细了,二姑娘还老和大姑娘吵——啊!”

花雕冷不丁尖叫一声,差点没跳起来,前后左右看看,见惠泉微微摇头,才连忙捂住嘴不肯再说了。

惠泉悄悄把伸进她衣下的手收回来。指甲长长,玉指纤细,很美妙的手。

案子审到这里,也算告一段落了,堂下众人,听明白的,如惠泉等人,自然是满脸的忧心忡忡,连夏屠苏也有些惶惶,没听明白的,如花雕之流,仍是糊里糊涂,东张西望,或者竖起耳朵等着大老爷发话。

夏桑落跪在前面,挪了挪地方,膝盖都麻了。她暗道:这样折磨人,还不如一刀杀了自己来得干脆。今天这官司不管是赢是输,她是把这位沈大老爷牢牢记在脑子里了。

大老爷对底下众人的反应视若无睹,自己沉吟了片刻,叫师爷拿了证词来,给各人一一画押。

到了夏桑落面前,她瞥了一眼纸上的内容,和自己讲的相差无几。明明讲的时候理直气壮,为什么现在一看,完全站不住脚?禁不住就抖了一下,又探过头去偷窥夏屠苏的证词,结果那师爷等她画完押,就立马起身走了。

姐妹俩的目光碰到一起,夏屠苏咧咧嘴,勉强挤出一点笑意,夏桑落冷着脸,哼了一声。

证词收集起来递了上去,县太爷慢悠悠地看着,看那颇感趣味的神情,似乎还有点闲情就壶小酒细细品读。

夏屠苏再也忍不住,匍匐向前,带着点哭腔大声道:

“大老爷,你可千万别杀我姐姐啊,我不告了!我、我收回,不告了,你可千万别杀了她呀!”

众人都呆住,没有料到还有这一出。

夏屠苏只是磕头求饶,夏桑落奇异地看了她一眼。

县太爷一愣,眼睛从证词上抬起来,看看下面的人,莞尔道:

“放心吧,不会杀她的。”

夏桑落鼻子里嗤了一声,县太爷装作没听到,继续看证词。约莫看了有半盏茶的功夫,这才递回去给师爷,清清嗓子,准备说话了。

夏桑落心里一紧,暗道:来了。

“犯妇夏桑落,你贪财好利,向来与妹妹夏屠苏不和,又因夏老爷的嘱托,想要一人独占夏家酒肆,从而意图将夏屠苏远嫁他人,你千方百计,收买牙婆轿夫,将妹妹骗到冯家结了一门霸王亲,这种种作为,可实在……”停了一下,“嗯,实在不算良善。”

然后就是沉默。夏桑落心道:完了。继而怒火万丈,想要跳起来和这狗官论理。

马上县太爷又开了口,语气一转,故意戏弄她似的。

“不过……你说是为了补全孝道,促成姻缘,也有些道理,冯夏氏和冯九斤夫妻情深也是事实,如今又有苦主求情,所以……可以从轻发落。”

“冯九斤,你虽然也算共谋,冯夏氏并没有告你,自然不碍事。冯夏氏状告亲人,违律当罚,处罚银十两,你们夫妻俩回去准备银子吧。牙婆轿夫等人,受人指使,不必追究,日后要切记不能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至于主犯夏桑落嘛……”

众人听了,都一一领命,夏桑落僵在地上。

“本朝律法,拐卖人口的,依照情节轻重,可处绞刑、流刑三千和徒刑三年……”

冤家聚首

夏桑落眼前一黑,下意识的想晕倒。

被人一根绳子勒住脖子,舌头老长,七窍流血,面孔发青,死都死的难看。或者被流放三千里,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十天八天见不着人烟,不是饿死,就是寂寞死。再或者在牢里三年,每天被鞭子抽着干粗活,和蟑螂一起睡觉,吃馊饭。

不要啊!狗官,你要我的命啦!

夏桑落心中暴喝一声,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当然,是装的。

堂上此起彼伏的尖叫,夏屠苏吓得哭,扑上来摇个不停,惠泉一脸狐疑地在旁边,花雕则受她刚才一指神功的启发,扑上来擦擦指甲,就往夏桑落人中上掐去。

夏桑落叫了一声娘就跳了起来。

“哪个掐我?!”

众人见她醒来,几乎要喜极而泣,夏桑落懊恼自己装死没装成,样子还得继续做下去,于是一手扶了额头,东看看,西瞅瞅,两眼迷茫,口中还喃喃道:

“狗官,敢杀我,我做了鬼也要缠着你……”

中间隔了一大堆人,狗官的人影看不到,只听见一个戏谑的声音道:

“放心,不会杀你的,鉴于你情有可原,算不上拐卖,本官决定,判犯妇夏桑落——笞刑,十杖。”

笞刑二字一出来,众人全都定住。夏桑落嘴巴张得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还没有搞清楚什么状况。

片刻,堂上想起杀猪一样的声音:

“我不要!狗官,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桐香县有史以来第一个被当众扒了裤子行刑的女人,这名头她一辈子都甩不掉,还不如死了干净。

众人都保持沉默,任狗官二字在堂上回荡。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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