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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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年华-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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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得病了,白血病。他帮我擦泪的手没有了动作,泪眼模糊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把我收在怀里,柔声说,现在医学发达肯定能治好的,上次你爷爷心脏搭桥你也哭了半天,现在不是挺健康的么。

  我说,那不一样。他说,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是病就能治。鸣远的话让我镇定了许多,我依在他的怀里,听他的心跳,我说,鸣远,你一定要好好的。你不能生病,发烧感冒也不行,你也不能受伤,大伤小伤都不行。他说,好。还有别的要求么。我说,有,想听你唱卖报歌。第二天很早就去找了子芜。她说,亚光的病是体检的时候被检查出来的。我说,为什么你们都知道,都不告诉我。他现在严重么?她说,你不要误会亚光,他是怕你担心所以不让我们告诉你的,其实只有我亚楠还有郑浩民知道。你也知道亚光的脾气,不喜欢张扬。他现在在等合适的骨髓做移植手术。我说,他回来就是为了做移植的么。她说,还在等。我问,他会死么。我听到自己的颤音,这四个字使我筋疲力尽,不敢听到答案又想知道答案,脑子里反复都是不会不会,子芜我求求你告诉我不会。她握住我的手,轻声说,七,说实话,我不是很清楚,我只是觉得应该不会,亚光的病没有发作过,所以我觉得是乐观的。我们握着的手不知道是谁手心的汗,温温的粘粘的,始终不能撒开。我每天都会来看亚光,他也就是住在医院而已,每天受点询问,在护士监督下吃点药,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恐怖,化疗都不需要。我给他熬了鱼汤带过来,他喜欢喝,每次都很开心。我说,亚光,听说你这病是老年人才得的呢,你啊,慢性子的人得了慢性子的病。

  他笑,说,是挺幸运的,幸好是慢性的。他在我眼前笑得和煦而动人。可是亚光啊,幸运的话就不会得病了吧。你为什么总是能够大而化之呢。还记得当年亚光妈妈得的是骨癌,那是很一种很疼的病,所有去探病的人回来都会哭得稀里哗啦,只有亚光,总是笑着,笑着陪着他妈妈直到最后。遗体告别的那天,能看到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亚光脱了外套,白色的衬衫看起来那么明亮,那么孤独那么倔强。我妈妈不让我进去,我就一直待在门口,第一个出来的人竟是亚光。

  我小心的问他,结束了么?他不说话拉着我的手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没有回头没有讲话。我一路被他拖着,不敢出声。他拼命的走,可是我知道他在流泪。那天穿的是黑裙子系带的黑皮鞋,不知道走了有多远,他突然回过身蹲下去给我系鞋带。他问我,暖暖,走累了么。我不知道他如何能够那么平静,我也蹲下来对他说,亚光,你要是难过你就大声哭出来吧。

  他抱住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大声哭,我在他的怀里不敢动,他身上冷冷的,我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希望可以温暖他。后来我们又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太阳西落,不知道我们走到了哪里,四周都是很高的芦苇,在晚风里显得荒凉。他把外套脱下来给我披上,我说我不冷,明明他比我要冷,他不说话,用衣服把我裹起来。他问,暖暖,害怕么。他的脸在金色夕阳下那么苍白,凸显出下唇被咬出的血痕。那天所有人都出来找我们了,我们是坐着警车回去的。他一路握着我的手,始终没有温度。

  亚光一直都那么疼我,宠我,可是我从来不能帮他分担任何痛哭。他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总是要遇到一个一个磨难呢。亚光啊,看着你我的心就会很疼很疼。在你说没事的时候,在你轻易对我微笑的时候,在你不顾自己先关心我的时候。我转身,不想让他见到我的泪,逐字说,是呢,慢性病慢慢治,咱不着急。


此爱不关风与月(中)

  亚楠进来的时候,我正专注于亚光手里的水果刀和半裸的苹果。世上还能有哪双灵巧的手可以如亚光的一般削出那么好看的苹果来,细细而绵长的苹果皮,在他的手上缓缓流淌。

  我曾经想过,如果是这双手塞一把刀进我的胸腔,我大概不会闪躲,并且会死而无憾吧。

  有那么多的日子,沉迷于这双手,或是抚摸我的头,或是在我罗列的一堆问号里执笔圈点,或是教我如何弯弓射箭,如何掌控马缰,或是在我兴致高昂的时候帮我的航模善后,或是在我和亚楠吵架时把我拉到身后,都是这双手。手心满是老茧,手背却如月光。三岁时牵我回家的也是这双手。是吧。六岁时喂我吃药的也是这双手。是吧。八岁时给我梳辫子的也是这双手。是吧。都不记得了,全是听妈妈说的。亚光把苹果递给我,然后转头对亚楠说,来了。我才发现站在门口的她。她显然对我的攻击意愿比对亚光的关心还要强烈些,大声嚷嚷着说,你还是人么,居然心安理得的吃病人削的苹果!我懒得理她,咬了口苹果,翘起二郎腿说,笑话,跟鬼混的人没有资格说我。

  我来了那么多次还是第一次碰到她,她就是一名研一的学生能有多忙?亚光拉着她过来坐,说,你们俩怎么总也长不大。我们相互瞥了一眼。亚光叹息。她随便交代了点,询问了点,又仇恨了点。这算什么,爱憎分明么。民族大义么。她看我的目光那么明显的不屑,我嫌她嫩她还不承认。她跑到里间去上厕所,出来的时候一脸愤怒,手里拎着几根长发,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她是在捉丈夫出轨的把柄。她气势汹汹的走到我面前,这丫头鬼脾气不随亚光,好死不死的跟鸣远那么像,可是鸣远比她可爱多了。她瞪着我说,床上发现的,你的?我点头说,我的。她吼我,你脸皮厚不厚!亚光拉住她,好脾气的说,你这是干什么啊。昨晚看借来的医学书籍看了个通宵,跑去早市买新鲜的鱼给亚光熬汤,然后直接来了医院,自然是带着严重的黑眼圈。亚光让我在床上躺一会,谁知道一沾枕头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外卖已经摆了满桌。都是我喜欢的菜。亚光说,不知道你想吃什么随便叫了两样好像叫多了。我说,你问我不就得了。他递筷子给我,说,下次。快吃吧,要凉了。我实在懒得跟亚楠解释,拉过亚光就冲她说,我下次会注意清理现场的。

  她说,你还真是脸皮厚,你折磨我哥还不够么!我挽住亚光的胳膊,故意气她说,我从来不折磨亚光,我只折磨你。她气得要跳脚,转头开门就走。我还得意的说,明天记得来数头发啊——就听见亚楠在门外大叫,鸣远!你什么时候来的。鸣远和亚光在里屋聊着天,我坐在沙发里面无心的换着频道。我都让他听到看到了些什么啊,他黑着脸进来的时候我的手还攀在亚光的胳膊上。

  过了好一会,他们走出来,鸣远说,还是哪天去骑马吧。亚光说,没问题,这次让你先挑。我赶忙说,不行,亚光现在不能剧烈运动。鸣远不看我。对亚光说,说定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等他走彻底了。我回头看看亚光,他冲我笑。我说,不能去,鸣远骑起马来不要命的。他垂眸轻笑说,放心吧。我说,你累了么。累了就去躺会吧。他说,不累。暖暖,你最近总是来陪我会不会太浪费你的时间了。我知道他其实是在说怕鸣远吃醋。我说,你说什么呢,不欢迎么。他说,欢迎是欢迎的,可是你没有想做的么。我说,我就喜欢跟你一起看书聊天,还有看你削苹果。啊,你看刚才的苹果都生锈了,你再削一个给我吧。他灿烂的微笑,坐下来挑苹果。削好了后递给我,说,鸣远应该在楼下等你,赶快去吧。

  我把医院都看遍了也没看见他,真讽刺,他怎么会有等人的耐心呢,我竟然会不顾一切的跑下来。我踢着大理石柱子,自言自语说,陆鸣远,大骗子。他说,我骗你什么了。我抬头瞪他,这样就不会表现出惊喜,我总不能实话实说,以为是范亚光骗了我。

  他说,天已经热到需要把外套拿在手上的程度了么。我继续愤恨的瞪着他,是谁害我那么匆忙的。我说,是啊,热着呢。他拿过外套像打架一样给我穿上。然后说,那么大人了,还等我给你系扣子么。

  说完转头就走,我只好一路扣一路小跑。车上,他说,晚上吃鱼汤。我说,你不是不吃鱼的么。他说,我是不吃河鱼,我吃海鱼。我说,海鱼熬汤不好喝。他吼,说,河鱼就河鱼,我就喝汤还不行么。我说,行啊,你去买鱼吧,我下了课回来给你熬。他又吼,你下课回来都七点了,怎么还能熬汤。今天不许去。最后当然是来上课了,再任性再是补习班,身为师长的觉悟还是有的,老师都敢翘课,难不成还反了我了。下了课走出教学点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他的车,昏暗之色中他的车仍旧招摇万分。停在这里,万一被学生撞见了怎么办呐。急忙钻进去做贼一样,大叫,快开车!他说,有狼追你么。我说,有冤家。他问,哪?我说,照镜子。一起去超市买了鱼,他问,怎么不买菜。我说,贵,早市便宜,早晨买过了。他不可思议的望着我说,你还知道什么是贵?我说,陆鸣远,我不是你,我一直都知道,小时候我爷爷告诉我勤、学苦练,勤、俭节约,勤、劳致富。他说,你爷爷教的真好,苏梓临怎么那么大手大脚呢。我说,他是苏家败类。鸣远真的是个孩子,我怎会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才闹着要喝鱼汤的呢,最近是有些忽略他了。将鱼一样样的放佐料煎了又仔细的移到罐里熬。饭做好的时候,他拿着文件在沙发里面睡着了。疲倦的神色却稚气着,长长的睫毛这样看来像是假物。不忍心叫醒他,拿了毯子给他盖上。他伸手来捉我,掌心灼热,我才惊觉,他似是发烧了。

  伸手试了试他脑门,很烫。我说,鸣远,很难受么,你发烧了,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他不答腔,捏着我的手。我说,鸣远,不要闹脾气了好不好,起来好吗。

  他还是不睁眼也不说话。我拿他没办法,找出温度计甩了水银,他乖乖的让我把温度计放到腋下。

  三十八度,我说,鸣远,烧得难受么,喉咙痛么。他说,就是困。我说,起来吃饭好不好,吃了饭好吃药。我下了两碗面,又把菜端到茶几上,才扶他起来。他说,鱼汤呢。我说,你现在生病,不适合吃高蛋白的东西。他闹,为什么范亚光生病了就能喝,偏我不能喝!我说,不要闹了,你先把面吃了,我一会去给你盛汤。他挥手说,不行,我要先喝汤。这么一挥手,把茶几边上的汤面打翻,全数倒到我的腿上,他总算是老实了。我生气说,我去换裤子,你把我这碗面吃了。从房间出来就看见他在那里埋头乖乖的吃饭,我走到玄关处换鞋。他放下碗就追过来,说,我生病了,你要去哪。我说,你还闹不闹了。他说,你怎么那么狠心。我说,你到底还闹不闹了。他说,范亚光生病你就天天去陪他,我生病了你居然撇下我就走。他拉着我的手始终没放开。所以,我接着问,说,你还闹不闹了。他支吾了半天。我说,我数一二三沉默就表示不闹了,有意见就接着大声嚷嚷。

  一。二。三。我说,很好,不闹了是吧。然后继续向外走。他说,我都不闹了,你还要怎样。我说,我去给你买药。在家好好吃饭啊。他抱我,说,你喂我。给他喂了饭,哄他上床,才出去买了药。吃药的时候他嫌是白水,我说茶水不能送药。他皱眉头。又跑去给他冲了大罐蜂蜜水。

  用大棉被给他裹得严严实实的,他又嫌一个人睡不着。真是拿他没办法,我也钻了进去,他就心满意足的过来抱我。特别幸福的说,你身上凉飕飕的真舒服。我说,你舒服了,我难受着呢。他很小声的说,今天亚楠说的那个。我说,你说什么,我没听见。他说,没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想问什么呢,憋到现在恐怕是极点了吧。我就把今天所有的事情都解释了一遍。他捏我说,所以说,谁让你熬夜的。我说,我想多了解了解亚光的病,想知道应该注意什么,什么样的食物适合,一旦病发要做些什么,表观病症是什么。他说,要是我生病了你也会这么用心么。我说,你还好意思说,是谁答应了不会生病的,发烧感冒都不会的。他紧紧搂着我,说,我不生病你怎么会关心我呢。      


此爱不关风与月(下)

  幸好是周六,不然我如何也不能放他去上班,直到后半夜才退了烧不知道中午时会不会反复。

  想着去看一眼亚光就回来,把药和蜂蜜水都放在了床头柜上。到医院跟亚光聊着天,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就忘了时间。我小时候身体很不好,是著名的易感小孩,小朋友里面有一个生病的就一定会迅速传染上我,然后就是打针输液住院。也许刚出院,又会赶上个流行性的感冒,于是接着回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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