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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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 第1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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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那乌拉草,又是甚麽宝贝了?」索额图道:「那乌拉草是苦哈哈的宝贝。关东一到冬季,天寒地冻,穷人穿不起貂皮,坐不起暖轿,倘若冻掉了一双脚,有谁给韦兄弟来抬轿子啊?乌拉草关东遍地都是,只要拉得一把来晒干了,捣得稀烂,塞在鞋子里,那就暖和得紧。」 韦小宝道:「原来如此。乌拉草这一宝,咱们是用不著的。人参却不妨挑他几十担,貂皮也提他几千张回来,至爱亲朋,也可分分。」索额图哈哈大笑。
    正说话间,亲兵来报,说是福建水师提督施琅来拜。韦小宝登时想起那日郑克爽说过的话来,说他是武夷派的高手,曾教过郑克爽武功,後来投降了大清的,不禁脸上变色,心想这姓施的莫非受郑克爽之托,来跟自己为难,冯锡范如此凶悍厉害,这姓施的也决非甚麽好相与,对亲兵道:「他来干甚麽?我不要见。」那亲兵答应了,出去辞客。韦小宝兀自不放心,向另一名亲兵道:「快传阿三、阿六两人来。」阿三,阿六是胖头陀和陆高轩的假名。
    索额图笑道:「施靖海跟韦兄弟的交情怎样?」韦小宝心神不定,问道:「施……施靖甚麽?」索额图道:「施提督爵封靖海将军,韦兄弟跟他不熟吗?」韦小宝摇头道:「从来没见过。」 说话间胖头陀和陆高轩二人到来,站在身後。韦小宝有这两大高手相护,略觉放心。
    亲兵回进内厅,捧著一只盘子,说道:「施将军送给子爵大人的礼物。」韦小宝见盘中放著一只开了盖的锦盒,盒里是一只白玉碗,碗中刻著几行字。玉碗纯净温润,玉质极佳,刻工也甚精致,心想:「他送礼给我,那麽不是来对付我了,但也不可不防。」 索额图笑道:「这份礼可不轻哪,老施花的心血也真不小。」韦小宝问道:「怎麽?」索额图道:「玉碗中刻了你老弟的名讳,还有『加官晋爵』四字,下面刻著『眷晚生施琅敬赠』。」韦小宝沉吟道:「这人跟我素不相识,如此客气,定是不怀好意。」 索额图笑道:「老施的用意,那是再明白不过的。他一心一意要打台湾,为父母妻儿报仇。这些年来,老是缠著我们,要我们向皇上进言,为了这件事,花的银子没二十万,也有十五万了。他知道兄弟是皇上驾前的第一位大红人,自然要来钻这门路。」 韦小宝心中一宽,说道:「原来如此。他为甚麽非打台湾不可?」索额图道:「老施本来是郑成功部下大将,後来郑成功疑心他要反,要拿他,却给他逃走了,郑成功气不过,将他的父母妻儿都……」说著右掌向左挥动,作个杀头的姿势,又道:「这人打水战是有一手的,降了大清之後,曾跟郑成功打过一仗,居然将郑成功打败了。」 韦小宝伸伸舌头,说道:「连郑成功这样的英雄豪杰,也在他手下吃过败仗,这人倒不可不见。」对亲兵道:「施将军倘若没走,跟他说,我这就出去。」向索额图道:「大哥,咱们一起去见他罢。」他虽有胖陆二人保护,对这施琅总是心存畏惧。索额图是朝中一品大臣,有他在旁,谅来施琅不敢贸然动粗。索额图笑著点头,两人携手走进大厅。
    施琅坐在最下首一张椅上,听到靴声,便即站起,见两人从内堂出来,当即抢上几步,请下安去,朗声道:「索大人,韦大人,卑职施琅参见。」韦小宝拱手还礼,笑道:「不敢当。你是将军,我只是个小小都统,怎地行起这个礼来?请坐,请坐,大家别客气。」 施琅恭恭敬敬的道:「韦大人如此谦下,令人好生佩服。韦大人是一等子爵,爵位比卑职高得多,何况韦大人少年早发,封公封侯,那是指日之间的事,不出十年,韦大人必定封王。」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倘若真有这一日,那要多谢你的金口了。」 索额图笑道:「老施,在北京这几年,可学会了油嘴滑舌啦,再不像初来北京之时,动不动就得罪人。」施琅道:「卑职是粗鲁武夫,不懂规矩,全仗各位大人大量包涵,现下卑职已痛改前非。」索额图笑道:「你甚麽都学乖了,居然知道韦大人是皇上驾前第一位红官儿,走他的门路,可胜於去求恳十位百位王公大臣。」 施琅恭恭敬敬的向两人请了个安,说道:「全仗二位大人栽培,卑职永感恩德。」 韦小宝打量施琅,见他五十左右年纪,筋骨结实,目光炯炯,甚是英悍,但容颜樵悴,颇有风尘之色,说道:「施将军给我那只玉碗,可名贵得很了,就只一桩不好。」施琅颇为惶恐,站起身来,说道:「卑职胡涂,不知那只玉碗中有甚麽岔子,请大人指点。」韦小宝笑道:「岔子是没有,就是太过名贵,吃饭的时候捧在手里,有些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打碎了饭碗,哈哈,哈哈。」索额图哈哈大笑。施琅陪著干笑了几声。
    韦小宝问道:「施将军几时来北京的?」施琅道:「卑职到北京来,已整整三年了。」韦小宝奇道:「施将军是福建水师提督,不去福建带兵,却在北京玩儿,那为甚麽?啊,我知道啦,施将军定是在北京堂子里有了相好的姐儿,不舍得回去了。」 施琅道:「韦大人取笑了。皇上召卑职来京,垂询平台湾的方略,卑职说话胡涂,应对失旨,皇上一直没吩咐下来。卑职在京。是恭候皇上旨意。」 韦小宝心想:」小皇帝十分精明,他心中所想的大事,除了削平三藩,就是如何攻取台湾。你说话就算不中听,只要当真有办法,皇上必可原谅,此中一定另有原因。」想到索额图先前的说话,又想:「这人立过不少功劳,想是十分骄傲,皇上召他来京,他就甚麽都不卖帐,一定得罪了不少权要,以致许多人故意跟他为难。」笑道:「皇上英明之极,要施将军在京候旨,定有深意。你也不用心急,时辰未到,著急也是无用。」 施琅站起身来,说道:「今日得蒙韦大人指点,茅塞顿开,卑职这三年来,一直心中惶恐,只怕是忤犯了皇上,原来皇上另有深意,卑职这就安心得多了。韦大人这番开导,真是恩德无量。卑职今日回去,饭也吃得下了,觉也睡得著了。」 韦小宝善於拍马,对别人的谄谀也不会当真,但听人奉承,毕竟开心,说道:「皇上曾说,一个人太骄傲了,就不中用,须得挫折一下他的骄气。别说皇上没降你的官,就算充你的军,将你打入天牢,那也是栽培你的一番美意啊。」施琅连声称是,不禁掌心出汗。
    索额图捋了捋胡子,说道:「是啊,韦爵爷说得再对也没有了。玉不琢,不成器,你这只玉碗若不是又车又磨,只是一块粗糙石头,有甚麽用?」施琅应道:「是,是。」 韦小宝道:「施将军,请坐。听说你从前在郑成功部下,为了甚麽事跟他闹翻的啊?」施琅道:「回大人的话:卑职本来是郑成功之父郑芝龙的部下,後来拨归郑成功统属。郑成功称兵造反,卑职见事不明,胡里胡涂的,也就跟著统帅办事。」韦小宝道:「嗯,你反清复……」他本想说「你反清复明,原也是应当的」,他平时跟天地会的弟兄们在一起,说顺了口,险些儿漏了出来,幸好及时缩住,忙道:「後来怎样?」 施琅道:「那一年郑成功在福建打仗,他的根本之地是在厦门,大清兵忽施奇袭,攻克厦门。郑成功进退无路,十分狼狈。卑职罪该万死,不明白该当效忠王师,竟带兵又将厦门从大清兵手中夺了过去。」韦小宝道:「你这可给郑成功立了一件大功啊。」施琅道:「当时郑成功也升了卑职的官,赏赐了不少东西,可是後来为了一件小事,却闹翻了。」韦小宝问道:「那是甚麽事?」 施琅道:「卑职属下有一名小校,卑职派他去打探军情。不料这人又怕死又偷懒,出去在荒山里睡了几天,就回来胡说八道一番:我听他说得不大对头,仔细一问,查明了真相,就吩咐关了起来,第二天斩首。不料这小校狡猾得紧,半夜里逃了出去,逃到郑成功府中,向郑成功的夫人董夫人哭诉,说我冤枉了他。董夫人心肠软,派人向我说情,要我饶了这小校,说甚麽用人之际,不可擅杀部属,以免士卒寒心。」 韦小宝听他说到董夫人,想起陈近南的话来,这董夫人喜欢次孙克爽,几次三番要改立他为世子,不由得怒气勃发,骂道:「这老婊子,军中之事,她妇道人家懂得甚麽?他奶奶的,天下大事,就败在这种老婊子手里。部将犯了军法倘若不斩,人人都犯军法了,那还能带兵打仗麽?这老婊子胡涂透顶,就知道喜欢小白脸。」 施琅万料不到他听到这件事会如此愤慨,登时大起知己之感,一拍大腿,说道:「韦大人说得再对也没有了。您也是带惯兵的,知道军法如山,克敌制胜,全仗著号令严明。」韦小宝道:「老婊子的话,你不用理,那个甚麽小校老校,抓过来喀嚓一刀就是。」施琅道:「卑职当时的想法,跟韦大人一模一样。我对董夫人派来的人说,姓施的是国姓爷的部将,只奉国姓爷的将令。我意思是说,我不是董夫人的部将,可不奉夫人的将令。」韦小宝气忿忿的道:「是极,谁做了老婊子的部将,那可倒足大霉了。」 索额图和施琅听他大骂董夫人为「老婊子」,都觉好笑,又怎想得到他另有一番私心。
    施琅道:「那老……那董夫人恼了卑职的话,竟派了那小校做府中亲兵,还叫人传话来说,有本事就把那小校抓来杀了。也是卑职一时忍不下这口气,亲自去把那小校一把抓住,一刀砍了 他的脑袋。」 韦小宝鼓掌大赞:「杀得好,杀得妙!杀得干净利落,大快人心。」 施琅道:「卑职杀了这小校,自知闯了祸,便去向郑成功谢罪,我想我立过大功,部属犯了军法,杀他并没有错。可是郑成功听了妇人之言,说我犯上不敬,当即将我扣押起来,我想国姓爷英雄慷慨,一时之气,关了我几天,也就算了。哪知过了多时,我爹爹和弟弟,以及我的妻子,都给拿了,送到牢里来。这一来我才知大事不妙,郑成功要杀我的头,乘著监守之人疏忽,逃了出来。过不多时,就得到讯息,郑成功将我全家杀得一个不留。」 韦小宝摇头叹息,连称:「都是董夫人那老婊子不好。」 施琅咬牙切齿的道:「郑家和我仇深似海,只对惜郑成功死得早了,此仇难以得报,卑职立下重誓,总有一天,也要把郑家全家一一个个杀得干干净净。」 韦小宝早知郑成功海外为王,是个大大的英雄,但听得施琅要杀郑氏全家,那自然包括他的大对头郑克爽在内,益觉志同道合,连连点头,说道:「该杀,该杀!你不报此仇,不是英雄好汉。」 施琅自从给康熙召来北京之後,只见到皇帝一次,从此便在北京投闲置散,做的官仍是福建水师提督,爵位仍是靖海将军。但在北京领一份干饷,无职无权,比之顺天府衙门中一个小小公差的威势尚不如,以他如此雄心勃勃的汉子,自然是坐困愁城。犹似热锅上蚂蚁一般。这三年之中,他过不了几天便到兵部去打个转。送礼运动,钱是花得不少,历年来宦囊所积,都已填在北京官场这无底洞里,但皇帝既不再召见,回任福建的上谕也不知何年何月才拿得到手,到得後来,兵部衙门一听到施琅的名字就头痛,他手头已紧,没钱送礼,谁也不再理他。此刻听得韦小宝言语和他十分投机,登觉回任福建有望,脸上满足兴奋之色。
    索额图道:「施将军,郑成功杀你全家,确是不该。不过你也由此而因祸得福,弃暗投明。若不是如此,只怕你此刻还在台湾抗拒王师,做那叛逆造反之事了。」 施琅道:「索大人说得是。」 韦小宝问道:「郑成功杀了你全家,你一怒之下,就向大清投诚了?」 施琅道:「是。先帝恩重如山,卑职起义投诚,先帝派我在福建办事。卑职感恩图报,奋不顾身,立了些微功,升为福建同安副将。恰好郑成功率兵来攻,卑职跟他拼命,仗著先帝洪福,大获全胜。先帝大恩,升我为同安总兵。後来攻克了厦门、金门和梧屿。又联合一批红毛兵,坐了夹板船,用了洋枪洋炮,把郑成功打得落海而逃,先帝升卑职为福建水师提督,又加了靖海将军的头衔。其实卑职功劳是半分也没有的,一来是我大清皇上福份大,二来是朝中诸位大人指示得宜。」 韦小宝微笑道:「你从前在郑成功军中,又在福建跟他打了几场硬仗,台湾的情形自然是很明白的。皇上召你来问攻台的方略,你怎麽说了?」 施琅道:「卑职启秦皇上:台湾孤悬海外,易守难攻。台湾将士,又都是当年跟随郑成功的百战精兵。如要攻台,统兵官须得事权统一,内无挚肘,便宜行事,方得成功。」韦小宝道:「你说要独当一面,让你一个人来发号施令?」施琅道:「卑职不敢如此狂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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