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生命中温暖而美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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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生命中温暖而美好的事情-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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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是她呢。

或许应该老实告诉她,她睡着的那一刻,确实很想亲吻她。

或许应该老实告诉她,“玉绪”听来真有些土,但喊喊也无妨。

或许应该老实告诉她,每年都提前去神社,是因为不想紧张。

热闹的人群和他们不尽的愿望,只会令自己太过紧张。因为没有人会像自己那样,只要出个声,大半心愿都能实现。声音里可以捏造的事实,几乎没有限制。限制只在说与不说间。个性沉默不过是无奈。

“愿望要默许在心里,不能说,因为一说就不灵了啊。”这是祈神的规矩,谁都知道。但对自己而言,愿望要默许在心里,什么都要忍在心里,不能说,一说出口,万一动用了声音的力量,肯定有什么无法挽回。

祈的不是神。祈的是自己。

有诡异力量的无力的自己。

“女朋友没一起来?”小野看新堂抱着猫走进店里后问。不是需要回答的问题。新堂放下织田去找到隆景先生。老板看见新堂突然出现也有些吃惊,等听到他开口辞职时嘴张得更大了些。

“我下周要搬走了。谢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

“这……搬去哪儿?”

“外县。父母在那里。”

“不回来了吗?”

“应该是。”

“这么突然啊。”

“嗯。”新堂垂下眼帘。

几乎是之前和吉泽对话的翻版。雷同的问和雷同的答。只不过隆景先生的表情仅是遗憾,他损失了一个心爱的店员,因此无奈而心痛。这和吉泽是截然不同的。她听完那些回答后满脸平静,下了神社两人在车站前分开时,什么也没说。直到新堂送她踏上车的那一刻,吉泽突然回头直视自己:

“你没事吧。”

他促不及防怔住时,汽车已经发动,逐渐驶远。攥在手里的答案终究没有说。新堂在原地站了许久。临到黄昏,入秋的夕阳有些含混,一层灰一层红地交叠着。看不分明。

——你没事吧。

——我没事。

只是,昨天父亲来过了而已。


'五'

都说孩子像父母。几个月前随吉泽赶去探望她病倒的父亲时,虽然没见到吉泽先生,但从他女儿的样子,新堂几乎能模拟出他温和的笑脸,繁复的皱纹里一层层漫着疲倦的热度。一定也是个老好人。

那么。同样鲜明的五官,冷淡沉默的表情,过分锐利的眼神,以及处在僵持局面中毫不介意的心态。眼前坐着的男人,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都再像自己的父亲不过了。

新堂手里的茶水凉到一个漠然的温度,倒了,换上又一杯开水,放在桌上。转身又为父亲的茶杯续了点水。两人之间像稍稍有了些转机。

“我这次突然来,是想让你搬来和我们一起。”

“……唔。”挺突兀的,等着下文的补充。

“你弟弟突然跑去组什么乐队了。你母亲很孤单。”

“嗯。”理由应该不止这些。

“确切地说。她的神志很脆弱。”

“是么。”

“我想起码得有你陪着她。”在新堂毫不避让的注视下,父亲的神情也没有改变,“你答应么。”

没什么答应不答应的,关键在于:“她能接纳我了?”

问题的彼端静默了数秒后:“我想还没有。”

“我想也是。”多年的抗拒,哪是说改就改得过来的。

“但是你弟弟的出走让你母亲非常受打击。所以我希望你能来。”没等新堂开口,父亲又迅速地提出了下文,“希望你用声音,给你母亲暗示,让她以为你是你弟弟。”

原来如此。

身边不是没有传言。学校里也有人知道“新堂圣很可怕”,哪里可怕却找不出确凿的事例,最后你传我,我传你,成了一句笼统的“他杀死过人哦”。听着有些搞笑。都是电视漫画看多了的思维方式。新堂并不在乎这样的细节——不被接纳是很早以前就习惯的事了。

但是看着教务主任听到转学申请时满脸抽搐的样子,心里又有些无奈了起来。起码以班主任为首的任课老师,加上学校领导都非常看重自己。一个个扼腕叹息的样子。

伤心的人很多。消息传得也快,到了下午想拉住最后的机会来告白的女生已经有好几个。新堂一一说谢谢。和自己演过同一场舞台剧的佐藤更是当着他的面就失声大哭起来。他不知道该安慰什么。本以为那是个骄傲如公主的女生,其实也很软弱。

那么不骄傲的软弱的女生,会怎么难过呢?

看场电影就睡着了的,有时候会异常胆大的,唠唠叨叨的,纯良的。

那个,自己喜欢的女生。

新堂不愿告诉吉泽,因为他不想鼓动她更加失落。

事实上他是多么多么多么不乐意遭遇这件麻烦事。然而他想过干脆瞒着吉泽拒不告之。想过再拖两天拖到底了才告诉她。想过打电话或是留言,以避免太过直接的方式。想得异常艰难。但他惟独没有想过自己可以拒绝父亲。

惟独。

放了学后,新堂正在教室收拾东西,无意朝窗外看一眼。熟悉的外校校服。等他跑到校门,果然是那张略显紧张而又瞬间放松的脸。

“我带了好多土产给你。”几天没见了,却是出乎意料的微笑。

“啊?”

“你不是要去外县了么,拿去给你父母,他们一定很高兴,分给邻居也好啊。不过我觉得有些你自己留着也不错,像这个白草干——”

“我说吉泽。”新堂真的忍不住笑了出声,“你的思维就跟欧巴桑一样啊。”

“啊咧——”吉泽窘迫地组不出词。

有个熟悉的手感按到了发间,比往常更温暖地揉了揉:“谢谢。”


'六'

一周内要做的杂事极多。新堂想幸好自己没什么朋友,不然一个个告别的话肯定又是一通忙活。等他把学籍和房子都办理完后,货运公司开来车拉走了所有行李。房间一下空空荡荡,只有窗帘没拆走,风来的时候轻轻扬一扬,白得透明。

傍晚吉泽带来两个便当,两人就坐在地上潦草地吃了。凉了的菜,吃得都有些食不知味。

“有微波炉就好了。”吉泽有些遗憾“饯行饭”的不够完满,“你晚上就睡地板?”

“你留下么。”却是有些跑题的答案。

“啊?我,爸爸他在家,不行……但是,撒谎……我——”吉泽看着新堂满脸兴致注视着自己,抡起手里的空饮料瓶就砸了过去,“可恶!”

他没有接手,塑料瓶在地面轻轻弹跳了几下后穿过客厅一路滚进厨房。空间太大,丁点声音也变得刺耳。吉泽这才刚刚发现:“我还是第一次来你家……只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新堂边收拾着残留边说:“你想象中的家该是什么样子?我为你布置出来。用声音。”就当是临别礼物。

吉泽两眼发光:“要——樱花图案的沙发!樱花图案的床单!樱花图案的墙纸!”

“花痴啊。”新堂没有意识到口气的宠溺,“没见过这么乱来的。”

新堂做得很仔细。循着手指的方向为房里添加入虚无的椅子,虚无的桌子,虚无的拖鞋歪歪地放在角落,大大小小。吉泽说要有四双,新堂就拟出四双。男士穿白色,女士穿粉色。壁柜的尽头是花草。他转而问吉泽要不要鱼,吉泽笑着说不用了,才继续。

他口气淡定,既认真,好象又没有真的当真。声音走过墙和地,空旷的房间里逐渐填得满满当当。吉泽想,假的又怎样。假的又能怎么样?

全世界最美好的屋子。

莹光的花瓣。

循着夜的轨迹溶解在四荒八合间。

临到末了,吉泽觉得还差些什么,想起来后又连忙补充:“还要有父亲!姐姐!和母亲!”这样,家人团聚在一起。如同电视广告上的特写。好象有些呆兮兮的。管他呢。

她说一个,新堂重复一个:“父亲——姐姐——和母——”

母亲。

停在空中的声音,是已经放出去的风筝。想收,线却断了,再也收不回。硬生生被卡断的句子还留着尾音,就这样单单地漂浮。吉泽有些茫然地看着新堂变冷的面色。

说不出口。

只有这个词,说不出口。

无法显现的一家四人的场面。无法想象母亲。温柔着微笑着慈爱着美丽着的母亲。声音里是一片空白。


'七'

十四岁时,开始察觉到每次和母亲说话她都会忙乱地抚摩着她自己的脸,姿势紧张。以往新堂没有在意,直到那天闯了大祸被母亲愤怒地训斥,他忍不住提高嗓子顶撞时,却看见母亲飞快地堵住了耳朵。原来那不是习惯动作,那是无时无刻的堤防。

她是害怕自己会用声音说出什么不利的话。

可是,孩子能对母亲说出什么不利的话?

新堂不愿意去弄明白。

随后新堂就独自住了出去。父母要去外县工作时他也要求留在原处。没有人阻拦。除了弟弟哭闹了两天。直到十七岁。

这几年来新堂经常会想起家、和母亲。他从不阻止自己去想他们。这个念头在脑中自顾自地生成,向四体延伸,到了最细小的末梢,反应出一阵真实的疼,但等它迢迢千里返回中枢时,已经弱小得微不足道。

终于成长为漠然的少年。

成绩的优异,待人的适度,原本全是母亲的要求,自己却依然延续了下来。甚至更小更小的时候,每每获得嘉许,都会被父母伸手揉擦他头发的习惯,也得到了继承。

头发里的温度暖热得多。发丝浓密绕住手指。

每次下意识地如此对待吉泽时,他都会想,这应该是个很祥和的动作。祥和的日子祥和的人祥和的事祥和的父亲祥和的母亲,飞快地堵住了她的耳朵。

怎样的恐惧能使人忘记亲情。

“吉泽,你一点也不怕我?”蹲下身把垃圾分类打包的同时,新堂开口问。

“啊?”吉泽滚在地板上像条小狗,把头扭转回来,看见新堂近处的脸,想了一下,“怕啊。”

“……怕么?”

“怕你用声音暗示我竞赛时睡着什么的,然后你又拿了第一。呼呼。”

还“呼呼”呢,新堂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吉泽挺身坐起来,“那只是我想,并不是你会做。”

她微笑恬然:“阿圣你是绝对不会的。”跟着又飞快地接到下句:“因为我一定能拿第一!超过你!超过你!!”咬牙切齿的样子。

以为新堂会如之前般不以为然或者面带嘲笑,然而他站起身,三步后走近,撂过胳膊。拥抱了她。

力量的大。两人倒在地上。

“怎怎怎怎怎么了?!”吉泽满脑子游窜着不相干的爆炸场面,甚至有人类登月的特写。极端的惊骇。

“没什么。”扣着她的手没松开。

“……你,你没事吗?!”少女漫画!吉泽想,这简直就是疯狂的少女漫画!

“嗯 。”其实只是想亲近。然而举动却似乎夸张了。新堂知道做得过火,却没有改悔的意思。稍稍动了动手臂,切合出一个舒适的角度。他弓过肩,自下而上看着吉泽咫尺内涨红的脸,笑了笑。垂上眼帘,“只要一会就好。”

只要一会,蹭住她的下颌,闭眼的世界是墨黑的外海。起伏着恒一的热度。犹如回到最初。

“可,可是,害羞,这样很害羞啊。”舌头绕了麻花结。

“没事。”埋在她颈窝里的声音比往常更暧昧了些,“樱花——落得多了——,什么都会——被它——掩盖。”

樱花落得多了。把什么都掩盖。

十月里虚无的夜樱,纷纷扬扬地折落在两人的手、肩、和身边。流过高点,聚在低处,堆累成柔软的秋夜。声音是风,吹皱逐渐成形的花海。而你我如同尚未啼哭的生命,时光切不断绵长的睡眠。

其实妈妈,我永远那么感谢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

生命在全世界的樱花里。

没有惊扰。沉沉眠眠。 
  
 
 
  

 
如果声音不记得(第六回) 


'一'

并非每件事都要分得那么清楚的。

冬天没有下雪,可依然是冬天。新开的洋果子店兼售自制的明信片,也没有人置疑是否应该。名为“独角兽”的马戏团开始了广受欢迎的演出,事实上却并不曾拥有哪怕一头独角兽。可这一切都是存在即合理的,不需要斤斤计较着它们的分界线。

感觉左耳有些鼓涨,吉泽把话筒换到另一侧。于是新堂的声音就被切换到右边。

从右边听起来的声音,和左边有微妙的不同。

多心了吧。哪来的文艺腔。

两人继续刚才的话题。最初谈他的新学校,新同学,那个城市里不同的一切,后来谈到学业。莫名其妙地就开始在电话里一句句推算起公式题。现在想来挺逗的。吉泽看着手边密密麻麻写下的数字,正乐着,听见新堂在那头清清楚楚一个喷嚏。

“你感冒了?”

“没有。就是刚下雪,没准备。”

“啊,那儿下雪了?”

“昨天开始的。”

“真好啊……”

“嗯,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很美。”新堂微笑着。

很美。是多美。吉泽无法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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