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时代的青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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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时代的青年人-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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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该给父亲带点什么礼物吧?我自己问自己。摸一摸口袋,每月一元三角的“草鞋钱”居然被我攒下了十多块,这下该轮到我财大气粗一回了。说心底话,每次我想买礼物只想到父亲,却没有想到母亲。其实,我的母亲是最辛苦的,养育了我们六个儿子,常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衣服被褥补了又补,常常还有几个小的尿床,哪里过上一天舒畅日子,哪能睡上一个安稳觉?可是,父亲在我们全家人的心目中是一棵大树,是一座靠山,受到他的我们这些孩子们的敬仰;他像榨油坊一个被压榨着枯饼,任凭我们这些他的儿子们随时挤压他骨髓里的油滴。每当我上学前向父亲按照《通知书》的要求报告我学费的数字,他就一言不发,然后总是在我上学临行前一分不少地把学费掏给我。他的捉襟见肘的处境,让我刻骨铭心。

  我的这家住户原是在东北服役的退伍军人,可能因为困难了,要变卖他的一些用品,其中就有一顶兔皮帽,在电影里见到的东北人常戴的那种。我说要买,房东老板说要五元钱。我说那么贵。他说不贵,什么质量?仅五元而已。于是我买下了。

  算一算,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给父亲买礼物。第一次是在学校大字报铺天盖地的时候,我和几个同学去街上贴大字报,我们把底下厚厚一层大字报撕下来卖给废品店,每人分到三块多,就想到要回报父亲的拮据。我居然会想到给父亲买一双尼龙袜子,刚出来,很有弹性,也听说很结实,但价格要三块多,贵就贵点吧,想想也买得起。送给父亲时,我似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自己终于有了孝敬的能力。

  当双击早稻急需要水的时候,工程也取得了最杰出的成果,隧道终于贯通。离计划通水的日期只剩下三天了,然而,隧道口尚有一座小山横卧着,俨然一尊硕大的佛像,显示着它不可侵犯的专横。一望无垠的田野,萎蔫的稻苗在烈日下荡漾着干瘪瘪的禾波,一些田里已经开了裂,干旱向大地肆虐地伸着蛮横的魔爪。我们决心搬去那座小山,这里是澧水上山以后的第一道屏障。我挑着沉重的担子,和这小山周旋了三天三夜——当然,还有一支大军——终于如期把水引入了隧道。可我却倒下了,一头扎进稻草堆里没吃也没喝地睡了一天一晚。

  我得到一纸奖状——“荣立三等功”,而且,有关方面允许我担任小学教员,民办的。 txt小说上传分享

24  “工农兵大学”什么样
农民办学是新生事物,历史上没听说过,但这个历史就从这里开始了,农民自己建学校、自己请教师、自己培养自己的孩子。农民并没有发觉这有什么不公平,反而觉得理所当然,大队的干部和全大队的社员一鼓作气办教育,至于办得怎么样,自己觉得行就行。

  这所小学,趴在小山的山顶上坐落下来,似乎好让人们在老远的地方就能够看得见它的“尊容”,然而,这个好出风头的“家伙”,却在尽情地显示着它的破烂不堪。一栋破旧的土砖瓦房,房前一溜长廊,廊檐下撑着几根歪斜的砖柱,没有粉刷过的墙体还残留着搭过脚手架的窟窿,松木门窗歪歪扭扭的根本无法开关,做成安装玻璃的窗扇却从不曾装过一块玻璃,更谈不上做油漆,一些曾经裱糊窗户如今早已破烂的油布和报纸无精打采地耷拉在窗户上随风飘荡。这就是大队自己修建的“民办学校”。一个几百个农民的村庄,在那个面朝黄土背朝天没日没夜为温饱而劳作的年代,要靠自己的力量即使修建一所这样的学校,已经是是力不从心,大队干部磨破嘴皮,社员们也磨破肉皮,终于有了一所这样的学校,农民的孩子就暂且将就在这样破烂的危房里上学了。

  很多年来,城里的孩子上的是公立学校,有国家干部编制的教师,而农村的孩子却要自己盖校舍,自己请“民办教师”,上的是“民办学校”,即所谓的“工农差别”、“城乡差别”和“体力与脑力劳动差别”的“三大差别”。农民历来都是很温顺的,况且国家口口声声在讲“消灭三大差别”,就等着有朝一日消灭了就好,所以,国家还穷,“民办”就民办着吧,谁叫命苦做了农民呢?

  大队把我定为民办教师,可能也有上边的授意,不是修青山冒了大么大的生命危险吗?不兴发奖金就给一份“工作”作为奖励吧,那时候都这样,好像也不兴走后门拉关系,即使有也是个别现象。民办教师虽然没有公办教师那样的工资待遇,但不用锄禾日当午,不用因缺勤扣工分,而且全年的工分比照自己所在的生产队甲等劳动力全年工分的平均数照挂,待遇已经很优越了。

  当我随着上课的铃声(哨声)走上讲台,孩子们“唰”地从座位上站立起来,跟着一声齐声喊“老师好!”把我的思绪一下拉进了“孩子头”的脚色,很高兴这以前学生们还是训练有素的。

  “同学们好!请坐下。”我下意识地这样说。

  我方才觉出我这职业的高尚,这是怎样的一片纯洁的领地呀,没有成分论,没有阶级斗争(当然,报纸上说“阶级斗争无处不在”),没有勾心斗角。面对着这群可爱的孩子,我只意识到将有“天才”在他们中间诞生,不再去顾及那房屋裸露出的丑陋形象。

  我觉得,我的生活是那么的轻松愉快了。

  我的家乡是那么美,除了那“万道金光”令人陶醉以外,屋后的大山所呈现的浓重的黛青色,还给人一种十分惬心的安全感。

  我时常饶有兴致地观察村口那棵幸免于伐的参天古松。这是一棵古老的马尾松,已经没有人能说得出它的年纪究竟有多大了(记得叔叔说他问过爷爷就是我的公公,公公说,他做小孩的时候,这棵树是钵头口那么粗,),可是,它还显得那么苍劲,那么朝气蓬勃,没有一点儿老太龙钟的样子。三人合抱粗的树干直插云霄,离地面十来丈处才开始分开枝桠。粗大的树枝向四周平伸开去,使树貌形成一个巨大的伞形。茂密的针叶一簇簇一团团,在微风中悠悠飘荡,似朵朵瞬息变化的翠绿色云彩。我把这棵大松树当作大自然生命力的象征,也把它当作生命强者的楷模。

  关于这棵古松的存留,曾经有过好几次的折腾。在人们因为吃的问题感到生存困难的年代,许多人似乎有意识找借口发泄心头的愤懑,因而对大自然施行着各种各样掠夺性的举措。先是大松树旁边的两棵大香樟被砍倒,被挖成碎片熬了樟脑油,后来,再旁边的两棵大松树也被锯断,锯成板块做了猪栏垫板。轮到来锯这一棵的时候,遭到了愤怒的抗议。这一棵终于被保留住了。因此,对这棵古松的感情,我除了敬意之外似有患难相交之感。

  每天,我经过树下去学校,总能够感觉出它对我的祝福来。它的祝福颇灵。不仅父亲从“五七干校”被“解放”了,而且,“安其儿”也向我飞来了,我收到了女友冬的来信,她是我的“冬尼娅”。她在信中这样写着:

  …

  你好吗?你的工作顺利吗?…话长纸短,无法表达我的心情,希望我们保持联系。

  信,并没有卿卿我我的语句,可我觉得出冬的绵绵深情,我的心,甜甜蜜蜜,翻翻滚滚……

  我在教学之前,参加了县里举办的师资短训班,冬是我在“师训班”的同班学友。

  一次,我们碰巧都到学校池塘的码头洗衣服,她对我说:“来,我来帮你洗吧?”

  谁敢在私下里男女坦然说话呢?那年代。可冬这是分明在和我说话,旁边没有其他人呀。于是,我慌乱地回答说:

  “不……那太好了,不过,怎么好就叫你一个人来洗呢?”语无伦次。

  于是,她洗,我拧。我碰到她的内衣,还让我鼓了一下勇气才把衣服拿起来,却不敢用力。虽然我们相互之间都有一些不自在,但也就这样配合下来了。

  后来,我们有过一次看电影,也有两次在晚间到郊外散步的机会,在这样的时候,我总想把我在桂花树下萌生的思想告诉她,可是怎么也开不了口。我们用严肃的语言和举止把各自内心的激情掩盖起来。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心照不宣地完成了一个大胆计划——去照相馆照了一张合影,而且,终于在短训班结束我们必须分手道别的时候,我们各自肩挑着行李在大街上大胆地握了一下手。

  我们相互牵挂着,毕竟分别还没几天,我还沉浸在初恋的幸福之中,没想到,冬就主动来信了,尽管她信中的话语有些干瘪,我还是感到了一个纯情的姑娘需要爱情抚慰的渴望。谁不是呢?特别是男女之间的情感矜持到近于陌生的程度。

  “安其儿”还为我带来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从南京寄来的。信中附寄了一张放大了的照片,背景是雄伟的南京长江大桥,一位背着书包的姑娘带着满面春风的笑容,亭亭玉立地站在桥头。信中,姑娘大胆地直截了当地向我提出了一个让我难于正面回答的问题:“你愿意和我成为终生的伴侣吗?”问得我非常突兀。

  这姑娘我是熟悉的,她也是“师训班”的学友。只因为一件事,她把我列入了她的人生计划……

  有一天,教室里只剩了我一个的时候,她来到我的身边,很神秘地告诉我,她有可能被推荐上大学,并且摊开一张试卷,让我帮她做题。一看,试题并不难做,我仅用了不到一小时就做完了。“哦,这就是所谓的‘开卷考试’吧?”我想。很快,她得以有幸被录取到南京某重点大学,学习军工方面的专业。她就这样光荣地成为了这所大学的“工农兵学员”。

  我知道她的文化功底,一步跨进大学课堂,那知识却欠着一大截呢。我也清楚,她得以上大学,并不完全在于我给予她的帮助,而是“大革命”以后的招生制度把幸运之神带到了她的身边。一个贫下中农出身大队支部书记的女儿,得到了基层组织的推荐,大学招生并没有明确所具备的学历。

  “工农兵大学”什么样?我想。

  我既然没有那样的幸运,便没有对她的奢望了。

  我把信寄还给了她,勉励她不要因为我分散了学习精力,因而影响了自己的前途。

  这时,我已经确切地体会到爱情给予我的鼓舞。我觉得生活中的一切变得那么美好,我迈着轻盈的步伐,哼着“样板戏”曲调,穿过乡间的羊肠小道,踌躇满志地到学校当我的“孩子头”去。

  “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

  挺然屹立傲苍穹。

  八千里风暴吹不倒,

  九千个雷霆也难轰。

  烈日喷炎晒不死,

  严寒冰雪郁郁葱葱。

  那青松逢灾受难,经磨历劫,

  伤痕累累,瘢迹重重,

  更显得枝如铁,干如铜,

  蓬勃旺盛,倔强峥嵘。

  崇高品德人称颂,

  俺十八个伤病员,要成为十八棵青松!”

  “工农兵大学”什么样?无可遐想。

25  开垦“未开垦的处女地”
我们学校的校长是一位有了许多(四个或者五个)女儿的母亲,性情温和,待人热情大方,从她那大大咧咧的言谈举止,尚能见到她青春的活力。我绝对相信,如果不是孩子们的拖累,她一定是个出类拔萃的女活动家。在“人多力量大,增产有办法”的口号激励下,人们把“多子多福”、儿女成群看成一种荣耀,就像我母亲希望能有一个女儿,最终却生了六个儿子,我们的女校长想生个男孩才生了那么多的女孩,因此,当她每生一个孩子还是女儿,大家仍然祝福她再生一个是男孩,所以,她或许还是要继续生下去的,直到生个儿子为止。女校长杰出的治家本领把繁重的家务和学校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完全由她严格地掌握着学校制度并且兼任一年级教学。我带着三、五年级“复式班”。

  每堂课四十五分钟,我得用一半时间为这个年级讲课,用另一半时间为那个年级讲课,而且学校没有富余教师,得语数包干、课课到堂。我几乎整天都在声嘶力竭地从上学讲到放学,嗓音不堪重荷。尽管如此,我还采用了许多办法,激励孩子们提高学习兴趣。

  但是,根据“教育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教育方针要求,学生的“劳动课”比重很大,似乎只要劳动好,即使学习成绩差也是好学生,录取大学生不是也不注重文化考试嘛。因此,除草呀、积肥呀、割稻捡棉花,常常有任务分配下来,觉得学校只是为了培养“劳动能手”而已。后来我才了解到我们这幢丑陋的校舍,原来是这些还在呀呀学语的小学生挖土搬砖,承担了大部分繁重体力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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