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绝代·禁宫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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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绝代·禁宫柳-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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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氏起子冷悯之心,轻声吩咐道:“就让她们见上一面,先搜搜她的身,省得惹事。”
  香巧今晚穿得最精致,虽素淡,前襟和袖口绣了含苞待放的兰花。夜幕下的她娜影飘动,夜风扑鼻而至,她的眼眸里流动着伤感。
  她走得很快,直想飞到凝月身边。
  小轩室里亮着灯,她的眼前渐显模糊,连呼吸都停止了。
  “香巧姑娘,时辰不多,你进去说会儿话就出来,不然老奴担待不起。”内侍挥手示意她进去。
  香巧垂头应了一声,推门而人,又回身掩上了门。
  烛影飘忽,凝月正坐在案前仔细地蘸墨书写,抬眼看见香巧,一时嘴唇微微发颤,又惊又喜,一时说不出话来。
  “香巧… … ”
  香巧哀痛的眼光一眨不眨地盯住她,一直走到凝月面前,不顾一切地跪下了,“姐姐… … ”
  泪水顷刻漾在凝月的眼中,她的双手抚摸着香巧的脸,激动地抱住了她,  “好妹妹!”
  “姐姐!”
  香巧抽搐着哭了起来,“是我害了你,是我告诉给肖焜的,我真该死…… ”  “香巧,别哭,别让他们听见。”凝月擦拭着香巧脸上的泪水,自己也止不住地泪流满面,“不怪你,肖焜迟早会知道的。”
  “姐姐,你怎么这么瘦啊?爹、娘见了一定心疼。”
  “爹和娘好吗?”
  “好,他们就是记挂你和哥哥。”
  凝月紧握着香巧的手,凄楚地一笑,“馥江一战,不知道哥逃脱了没有,要是全家人都在一起,该多好啊劝香巧,姐姐以后不能孝顺爹娘了,你随爹娘回柳溪坞去,好好过日子。”
  “不…… 都是肖焜这个王八蛋!还有殷老头!他们全该遭天谴!姐姐,你不能死,你比谁都聪明,你要帮全家人报仇,帮香巧报仇!”香巧眼里冒着仇恨的火,牙齿咬得咯咯响。
  凝月摇头笑着,抬手轻轻拢过香巧的发辫,灯影转过眼眸,满是不舍。烛光燃得室内忽明忽暗,姐妹俩相依相偎地拥在一起,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受到彼此的温暖。香巧满足地闭了闭眼,双眸如同两颗水晶,变幻着异样的光彩。
  “姐姐,我能跟你换件衣服吗?”终于,她抬起脸,看向凝月。
  凝月含笑,温柔地点了点头。
  香巧的衣衫带着兰花的清香,凝月很感动,她转了个身,现出一个嫣然的笑容。
  极大的一颗泪水,从香巧的眼角淌落。她秋觑了一声,用手背拭去。“姐姐,你能让妹妹看看你的真容吗?娘说,你原来不是这个模样的。”
  凝月呆了呆,才缓过来。她差点儿忘记自己是谁了,连自己的妹妹看见的,还是那副千娇百媚的面容。
  她就是以这样的面容从容赴死,没人会知道她是柳溪坞的采茶女。这样,不会站污柳溪坞的名声,对家里人都好。
  横竖都是死,死得越简单越好。
  她淡然笑了,慢慢伸出手,揭开了脸上的面皮。
  香巧痴痴地看着,抬手抚住姐姐的脸,似要把所有的印象全部装进记忆中,“姐其实也很美。”
  凝月被香巧的话逗乐了,她看着香巧拿起那张面皮,在烛光下端详,然后转到莺凤镜前,调皮地抹到自己的脸上,“是这样的吗?”
  她素来就是这样的脾性,凝月不知是计,还帮她整理了几下,怜惜道:“有张美丽的脸有啥用?常言道,红颜命薄,殷小姐不照样死了?”
  “那姐姐呢?姐姐千万不能做这样的人!”
  香巧快步走到案前,伸手端起了案上的砚台。一整面纹路雕刻精细的砚台,砚墨调得浓稠,在烛光下透着幽黑的油光,凝月还没缓过神来,眼睛下意识地一闭,那道油光如铺天的黑幕泼在了她的脸上。
  与此同时,两个人尖叫出声。
  外面的内侍闻声冲了进来。
  “把她赶走!她是疯子!快把她赶走!”香巧指着凝月,嘶声吼叫。凝月的视线模糊不清,迷蒙中,她感觉自己被人扭在了地面上,双臂钻心地疼痛。更让她钻心的,成了殷雪玫的香巧兀自站立着,她不停地挥舞着手,嘶哑着声音激烈地叫喊。
  几名内侍拖着凝月,既是浓墨迷糊了她的眼睛,那近乎嘶哑的声音也无法从心底抹去。
  “姐姐,你不能死,你比谁都聪明,你要帮全家人报仇,帮香巧报仇!〃 和风吹拂,凝月一个冷战,才发现自己躺在安定王府门口。王府内外影影绰绰有提戟的宿卫,白玉雕琢的虎狮狰狞地盯着她。她挣扎着想起来,一股悲凉的气息夹杂着硬咽声,浪一样的从喉头奔涌而出。
  “香巧…… ”
  临近八月初,天气清爽,暑气开始退了,而那场京城最大的风暴已到来。此时对朝中大臣来说,正是惶惶无计的时日。安定王肖焜执掌朝局以来,精力过人,八面玲珑,储君位子坐得有声有色,这一番天翻地覆的大折腾,所有曾经与宋鹏暗中勾结的大臣被一网打尽,其中自然包括御史大夫殷其炳。
  殷其炳的罪状是徇私舞弊,假公济私,贪赃枉法,每一条罪行都是掉脑袋的。  御史府被搜出大量的金银财宝,由文职执事登录,一并收归国库。
  暮色时分,肖焜人宫拜见雍武皇帝,商议如何处置殷其炳。雍武听得仔细,颇为震怒道:“此人当得一头官场老狐,有大奸大恶之心,御书下去,数罪并罚当处绞刑。”
  “冷氏女子与宋鹏流靡一气,图谋以邪恶强力,灭绝大翼正道,即加叛逆大罪绞之。”
  皇后自从小儿子死后,精神颓废,这次听得肖焜细说,惊得半晌才说道:“原来庆陵王府的雪玫是假冒的,这个殷其炳欺君犯上,太大胆了!若是传出去,简直是皇家奇耻大辱!”
  那日,当太阳爬上东方山源,十几辆囚车隆隆地出了刑部监牢,在宽阔的官道缓缓行进,直走了半个时辰。京城里万人空巷,囚车经过之路,拥满了观望的庶民百姓。万千人众默默凝视的目光中,高头大马的年轻安定王与长相威猛的监刑官径直过去,接着后面便是如潮的欢呼声和咒骂声。
  犯人们囚衣破旧黯淡,老少参差委靡不振,与往日嚣张强势的气焰形成一种荒诞怪异的对比。清一色公人衙役在囚车两侧展开,破锣碎鼓声震得犯人们脸色青白。
  殷其炳两鬓霜白,如同枯发的幽魂,他仰天神经质地大叫大喊着,“雪玫啊,你为什么不帮帮你爹爹啊!你死了,你爹爹也快死了!”
  后面的香巧听见了,她痛快地狂笑出声。
  “殷老头,你也有今天!”
  她感到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尽管她本该鲜艳的生命即将永逝,能够代替自己的姐姐,也是高兴的。
  她遥望茫茫人海,一时泪眼蒙陇。
  爹、娘和凝月就在人群里,他们相互搀扶着,努力地朝这边挤来。香巧含泪笑了,眼里掠过凄清。
  这尘世,是如此令人留恋,她留恋自己的家人,和那几双悲戚痛绝的眼睛。从有记忆起,别人都说她古怪邪气,到现在才知道,她人生的旅途也有过紫藤花般的美丽。
  她一路行,一路回望。
  只有这一刻啊,只有这一刻,他们距离那么近,近到几乎可以团聚了,命运又将他们分开。
  “别了,亲人!”她低低地喊着,她的声音被民众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淹没了。绞刑架下的肖焜一如既往地挂着平静的笑,阳光耀目,京城微微有了秋意,九龙鼻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看着犯人一个个被押上绞刑架,身穿宽大囚衣的女子,披散着头发,她的步履有点儿吃力,嘴角却隐隐带着一丝轻蔑。
  他凝视着她,朦胧地记起那个皇宫里的相遇,她朝着他粟然笑了,从他身边无声地走过。长袖抖落身上的碎阳,她的背影似芙菜出绿波,在清风里渐渐化成一道艳丽的风景。
  而他,就是个情窦初开的男子,目不转睛地注视她远去的背影,念着“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 ”
  他有些恍惚地出了刑台,眯起眼来看着天上,碎金的阳光洒进眼里,迷得他不能睁开。
  “王爷,时辰到了。”
  监刑官站在后面,等候着他的回话。
  肖焜紧紧皱起眉头,手指轻按住额角,那里似乎有条无形的钢鞭不断抽打着他。良久,他缓缓开口,语调冰冷的、平静的,“送他们上路吧。”
  他依然闭着眼站在那里,后面传来哭声,哀叫声,接着一片惊呼,围观的人群潮水似的四下涌开。
  他慢慢睁开眼睛,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远远地隐约有乌鸦的叫声,如泣如咽,长风如一道剑光流畅地吹过,空气中似乎有呛人的血腥气。肖焜没有回头,径直上马前行。风吹落叶片片,掉在他难掩惆怅的身影上。
  八月皇城的那场风暴就这样落幕,雍武的朱笔落在批文上,调任、罢黝、充军、升迁…… 肖焜在忙着整肃朝纲,大翼国繁华似锦的场面依然锦绣般铺在人们面前。
  凝月陪着父母下了马车,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去。乱葬岗的山坡上草木萎姜,风儿穿梭于残叶花枝间,落红飘满了一地,没有一点儿声息。
  他们找到了香巧的遗体,费嫂撕心裂肺地哭着,满山坡全是哀声回荡。凝月跪在妹妹的身边,很小心地想掀去香巧脸上的那张面皮。
  面皮已经赫在了她的脸上,牢不可破。
  这才想起宋鹏说过,人死了,这张皮就失去了活力。
  凝月的手指隐隐轻颤,心中的哀伤如潮如水,竟无法抵挡,她伏在香巧身上嘶声号哭。
  秋风又起,紫藤花在轻摇,娇艳活泼,恍如香巧含笑远去轻盈的身姿。
  冷成胜背着香巧走向马车,费嫂在后面扶着,他们决定带着香巧回柳溪坞去。
  凝月在后面跟着,看着眼前凄凉的情景,眼神就模糊开去,满是雾气。
  有个小男孩朝她走来,渐渐和豆子小时候的模样重合,凝月呆呆地望着,直到男孩不客气地问她:“你叫凝月?”
  凝月略带疲倦地应了一声,男孩将一团捏得皱巴巴的纸条塞到她的手里,  “有人让我送这个给你。”凝月诧异地想问,男孩二话不说就跑开了。
  四顾无人,凝月才放心地打开了纸团,眼瞧上面的几个字,双眼里亮光一闪,竟是惊喜万分。
  “哥哥!”
  有些许温暖从眼里溢出,她看着父母下坡渐行渐远,疑惑如缭绕的藤缠在心里。
  哥哥为什么不出现呢?
  她能断定,香巧上法场的时候,哥哥肯定在观望的人群里,他分明看见了她和神志悲痛的爹娘。按凝天往常的个性,他会跑过来与全家人见面的,甚至对香巧无辜而死做出冲动的反应。
  是什么让他变得如此小心谨慎,不肯轻易露脸?
  他只写了他们见面的地方,其余却是只字不提。
  凝天曾经是宋鹏的红人,虽然用的是假名宋淮山,到底还是会被人认出来。他这时候出现在京城,自有他的理由。让她欣慰的是,凝天那次跳江,真的成功逃脱了。
  父母听说她暂时不想离开京城,一时惊诧不已。费嫂道:“凝月,你是有身孕的人,要是再有什么三长两短的,香巧岂不是白白替你赴死?”
  凝月安慰道:“爹娘放心,女儿办完事就回去。京城地方我熟,没人认得我的面貌,说不定还能跟哥哥一起回家。”
  凝天一直是冷成胜夫妻日夜牵挂的,闻言都不吭声,费嫂又是一阵无声的流泪。
  凝月面向香巧,韶华的妹妹似是沉睡,梦也酣醉,她与豆子是龙凤胎,睡去的笑庸竟是一模一样。凝月将麻布盖住香巧的身子,颤抖着唇片,“把香巧葬在豆子那里,这样他们好做伴。”
  语意凄厉难抑。
  她站在路边,抬手作别,看着马车渐渐远去,直直向南融成一片落寞的残影。
  风骤然大起,吹起她单薄的衣裙,腹部依然平坦如昔。
  时值正午,白云万里动风色,远近层林尽染,毕竟是郊外。
  凝月顺着官道来到破旧的祠庙时,进香的寥寥无几,她走到祠庙后面,竟是寂寂少人。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靠在槐树下,凝月窈窕的身影在地面上移动,他摘下了头上的斗笠。
  “凝月!”
  “哥!”
  凝月几乎是扑过去摸住对方的双臂,上下打量着,硬着声音道:“哥,你总算没事,爹娘可以放心了。”
  “我跳江后,碰上浪急,一直躲在船底下。”兄妹相逢,凝天也激动,眼里也有泪光浮现。
  “可是香巧替我而死…… 你没听见她叫你一声哥哥…… ”凝月哭着说。他的眼神里闪过一道极冷的寒意,却比以前多了一份沉着,他狠狠咬牙道:“宋鹏老狐狸骗了我们!还有肖焜这坏蛋,香巧是他杀的,此仇不报非君子!”   “如今是肖焜的天下,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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