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别为我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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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岁,别为我哭泣-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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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自己很喜欢的人伤心,是件很残忍的事情。”
安格微微垂下眼睛,表情有些黯然。
“那……为什么又决定改变了呢?”
“因为,后来我觉得,如果不让你知道,我会更难过。”
安格的头垂得更低,他仿佛看到自己的罪一般有一些惶恐,那种上刑场一样的感觉折磨着他,没由来的一阵惊慌。
“傻孩子。”
我亲昵地说出这样的话,然后就手脚轻柔地帮他拉好被子,一直,掩到他的下巴处。
而他很快就提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美丽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对不起。”
他轻轻说。
“为什么要道歉?”
“把你也任性地卷进来啊。”
“别瞎说,就像你不相信人类一样,我也不相信,人类的医术会救不了你。”
“那我相信你好了,你继续保持不信。”
安格含着笑意的眼睛从被子下面看着我,看得我心中一团暖意。
“安格,有一句话我一直很想问你。既然你对我的态度都改变了,也想当一个真正的好孩子,可为什么对父母还是不能释怀,还是不让他们来看你呢?”
“就是因为不能释怀啊。
就是不能接受,如果我不在了,父母会怎样的想法……
你的表情好奇怪。
让我忍不住想去抚平你眉间的皱纹。
真的很对不起。
虽然我一直忍,一直忍,但还是不想放开你。
原谅我无法对你也如父母一般狠心。我做不到。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陪着我走到最后的人。
因为,我会害怕。”
我的骨髓配型很快就出来了,这段时间远远比我陪伴安格的时间要短。我之所以忘记了交代,是因为这个结果对故事的发展毫无建树。
我的骨髓不是安格需要的。
然而人生就是面临这么多选择。
你可能曾经以为它是对的,之后又觉得它是错的。
也可能曾经以为它是错的,它就会变成对的。
主任告诉我,我的骨髓配型是一个山西的小男孩所需要的。
他等了整整八年,知道消息的时候一家人抱头痛哭。
知道消息的那一刻我也很想哭。我想我还是可以挽救一个生命的,只可惜这个人不是安格。
“那家人快进京了,你做做准备,接受手术吧。”
主任说这话的时候面容恢复了严厉,他知道我现在的犹豫,所以说话的时候用的命令的语气。
“主任,好象你说过,安格活不过三月。”
主任转过身,用背影表达默认。
“好象三月就要过了。”
我觉得自己的语气里有一种不确定的飘忽。其实我极力否认时间的流逝,就像我一直不承认安格的病情恶化一样。
“那又怎么样?”
主任的背影里都透露着深寒。
“可不可以……等到安格……”
“那如果安格熬过三月了呢?”
“如果安格的病情又有好转干脆就出院了呢?”
“这样的话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如果是安格在等待手术的话你会让他等到什么时候?”
我彻底没了言语。我知道主任的意思,看似冷酷的他其实最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我的道行比主任差出老远,在我医生生涯的初期,我的情感会淹没我的理智。
“去手术吧,无论你的初衷是什么。”
主任轻轻地叹息着。
严厉的背影无端的佝偻起来。
“别在让一个生命毁在另一个生命的怜悯里。”
“安格,就是在这种等待和怜悯中,毁掉的。”

手术的前一天,我知道自己被逼上梁山了。
与其让别人转告安格或者是任由安格自己去胡想,不如自己去告诉他,让他安心地等待。
其实骨髓手术也就是两三天的事情,两三天里面酿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大概也是极小概率的事件吧。
等手术完了以后我要搬到安格的病房去,医生和患者都躺在病床上,也许能给他更多心理上的支持和安慰。
想到这里我的情绪又好转起来。今天安格的精神看起来不错,也许是个好的征兆。
“安格,我要跟你讲一件事情。”
安格漂亮的黑眼睛看着我,它们纯真得透明。
“是……这样的……”短暂的犹豫后我狠下心来告诉了安格手术的事情,我告诉他有个山西的孩子需要我的帮助,我必须去做这个骨髓移植手术。我甚至很委婉地告诉他我不想离开他,只是我不希望第二个安格毁在我的手中。
安格很认真地听着。他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覆盖住他的眼睛,覆盖住他所有的心事。他的睫毛是多么的好看啊,在说话的间隙我不只一次这样想,毛绒绒的,好象名贵的皮毛的边缘……不,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够比安格的睫毛更加美丽的,它是独一无二的,它是最初,以及最终的美丽……
我不知道自己絮絮叨叨地说了多长时间,但我想真的是够长了,可能比我手术的时间都要长。
如果安格能够像刚才那样专心而清醒的话,大概我真的能够看着他重新走出医院。
朦胧中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弄的很开心,我好象很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和安格住在同一个病房里,再看着他健康地走出医院。“这样的话,我们回头见了,你要对我这个室友温柔一点啊。”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大概就是那种很电人,很阳光的笑容。这个笑容依然抛出去没有回应,但我不介意,我知道我还有很多微笑的机会,而这些微笑总有一天会有回报的。
我转身准备离开。
什么力量阻拦了我。
安格晶白得如同透明的脸上纵横的同样透明的泪水,蜿蜒着在唇上积聚。他依然低垂着头,长睫毛依然覆盖着他秋水一样的眼睛,而这些睫毛全部都被打湿了,它们无辜地粘连成一条一条,尖端是几颗珍珠般动人的泪珠。
“安格,没关系啦。我两天就回来了。”
我伸手去抚弄那些泪珠。太美丽的东西,居然有让我下不去手的感觉。
安格不理我。他死死地拽着我的衣角,一个劲地流泪。
我不得不重新坐下。
不,被他拉住,坐回床边上。
“好,我答应你,醒了就回来看你好不好?真的很快的。”
我几乎是在哄他。
“安格,累不累,你休息一下好不好?我答应你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我试探着问他。
安格默默地摇摇头,他缓缓伸出他白皙的臂膀,用他最大的力气在拥抱我。
他冰凉的泪水无力地蹭在我的脸上,而右颊的某一个部位,因为被花苞温柔地抚过,而散发出一股清甜的香气。
“告别吻好吗?我亲了你,你也要回亲我。”
说这话的安格似乎想恢复当初的骄横,但也许泪水冲刷了他的霸气,也许他本来就只想撒撒娇,他的声音柔软如清晨的第一缕春风,在春寒料峭的三月,温暖了我的整个身体。
我认认真真地看他,很想把这个最美的时刻映在我的记忆里,但其实我也仅仅记住了他的那双眼睛,由于太过的漂亮太过的纯净,局部代表了整体,再次让一路火车,隆隆地开过我的神经。
我低下头,在他面颊的右侧印下我的告别吻。
我好害怕。
依稀中,我仿佛听到了什么。
没有。
他轻轻地放开我,然后又轻轻地笑了。笑容依然纯净依然天真,将那片美丽的秋光,都模糊在一片粼粼的泪光里。
他好象一直都那样乖巧而安静地坐着,面孔如白玫瑰花一般,温柔而恬静地绽放。
手术很成功,我在麻醉后的第二天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在无菌加护病房里。
手术之前我看见了那个男孩,他也许长得并不漂亮,神态也不那么的高贵,但眼睛里的东西和安格是一样的,同样是对生命深深的渴望,还有对未来无辜的恐惧。
那个男孩的手术应该也完成了吧。
我这样想。
于是,在休息的间隙里,我更加无可抑制地想念安格。
手术后的第三天,我果然就从加护病房里转了出来,住进一个空着的双人病房。
奇怪的是,病房虽然空着,却有一束白玫瑰在窗前怒放。
看着我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鲜花,好心的护士把白玫瑰索性端到我的床头柜上,并帮助我拿到玫瑰花丛里潜伏的一张小小的卡片。
“祝你早日恢复健康!安格”
卡片是白色的,有淡淡的青纹。安格的自己还是幼稚的少儿体,歪歪斜斜的每个嘟胖的像冬瓜。我能够想象安格在我离开的某天趴在床上笨拙地写这张卡片,然后乖巧地嘱咐护士一定要让我在换房的第一天就看见这束花,还有花上的卡片。
卡片带着玫瑰浓郁的香气,就像安格的小脸,永远惊人的美丽。
我仿佛看见他抱着一束白玫瑰矗立在那里,羞涩甜蜜的脸孔在花朵后面天真地微笑着,然后这个笑容会永远在我的脑海里定格,代替他所有的娇纵,所有的乖张,所有的冷酷和所有的讥讽,他会那样一直笑着,笑到我希望的天荒地老里。
“安格呢,我什么时候可以看见他?”
我对旁边忙碌的护士露出一个最最阳光的笑容。
在我的词典里,笑容就像是篮球,抛出去就一定会有回应。以前我曾经固执地认为笑容是一定要等同回报的,我有几分真诚,就回报几分恳切。而安格教会我回应也可以是多种形式的,它可以是同样潇洒的微笑,也可能是不动声色地感动,它可以是诚心诚意地交付,也可能是故意懒散的漠视。它甚至可以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表情,一句话……
可能仅仅是一句话。
一句话。
“他已经走了。”
十六岁,我所犯下的任何错误都可以被原谅对吗?
我说。
十六岁,我还来不及犯下什么错误不是吗?
我问。
十六岁。
我甚至还来不及说那些话。
我甚至。
还来不及告诉你。
没有你的陪伴。
我走得真的很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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