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鹰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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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鹰飞-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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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严寒天气,这个人身上居然只穿着件蓝衫,头上却戴顶形式奇古的高帽,蜡黄的脸,稀稀疏疏的山羊胡子,看来仿佛大病初愈,却又偏偏一点都不怕冷。

他左手拿着把雨伞,右手提着口箱子,雨伞很破旧,箱子却很好看,看来非革非木,虽不知用什么做的,但无论谁都可以看得出这是口很值钱、也很特别的箱予,手把上甚至镶着碧玉。

他身上穿的虽单薄,气派却很大,两眼上翻,冷冷道:“这里是不是有个姓郭的在办喜事?”

老掌柜点点头,看着他手里的箱子,试探着问:“客官是来送礼的?”

“不是。”

“是来喝喜酒的?”

“也不是。”

老掌柜只有苦笑,连问都没法子再问下去了。

丁灵琳却忽然问道:“你就是南官浪?”

蓝衣人冷笑,道:“南官浪算什么东西。”

丁灵琳松了口气,展颜笑道:“他的确不是个东西。”

蓝衣人道:“我是东西。”

丁灵琳怔了怔,自己说自己是“东西”的人,她也是从来没见过。

蓝衣人板着脸,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是什么东西?”

丁灵琳道:“我正想间。”

蓝衣人道:“我是礼物,”丁灵琳道:“你姓李?”

蓝衣人道:“不是姓李,是礼物,”丁灵琳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这个人的确像是个怪物。怪物她倒见过,可是一个会说话、会走路的“怪物”,她简直连听都没听过。

蓝衣人道:“你就是丁灵琳?”

丁灵琳点点头。

蓝衣人道:“所以有人送我来做贺礼,你懂不懂?”

丁灵琳还是不懂,试探着问道:“你是说,有人把你当做礼物送给我?”

蓝衣人叹口气,说道:“你总算懂了。”

丁灵琳道:“我不懂。”

蓝衣人皱眉道:“还不懂?”

丁灵琳苦笑道:“我要你这么样一个礼物于什么?”

蓝衣人道:“当然有用。”

丁灵琳道:“有什么用?”

蓝衣人道:“我能救人的命。”

丁灵琳道:“救谁的命?”

蓝衣人道:“救你老公郭定。”

丁灵琳动容道:“你能救得了他?”

蓝衣人冷冷道:“我若救不了他,天下就绝没有第二个人还能救得了他。”

丁灵琳看着他奇异的装束,蜡黄的脸,看着他左手的雨伞,右手的箱下。

她的脸忽然间因兴奋而发红。

蓝衣人沉着脸道:“我不是来给你看的,也不喜欢你盯着我看。”

丁灵琳眼睛里发着光,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蓝衣人道:“我是谁?”

丁灵琳道:“你姓葛,你就是‘万宝箱,乾坤伞,阎王没法管’葛病。”

蓝衣人道:“你见过葛病?”

丁灵琳道:“我没有见过,可是我听叶开谈起过。”

蓝衣人道:“哦?”

丁灵琳道:“他说葛病从小就多病,而且没有人能治得了他的病,所以他就想法子自己治,到后来竟成了天下第一神医,连阎王都管不了他,因为死人也常常被他救活。”

蓝衣人突然又冷笑,道:“叶开又算是什么东西?”

丁灵琳道:“他不是东西,他是你的朋友,我知道……”

她忽然过去,用力握住蓝衣人的手,喘息着道:“是不是叶开叫你来的?他是不是还没有死?”

蓝衣人冷冷道:“你找错人了。”

丁灵琳道:“我没有。”

蓝衣人道:“你是新娘子,你应该去找你的老公,为什么拉住我?”

他话里显然还有深意。

——你既然已嫁给了郭定,就不该再拉住我,也不该再找叶开。

丁灵琳的手慢慢松开,垂下,头也垂下,黯然道:“也许我真的找错人了。”

蓝衣人道:“但我却没有找错。”

刁一灵琳道:“你……你要找郭定?”

蓝衣人点点头,道:“你若不想做寡妇,就赶快带我去。”

珠宝还堆在柜台上,蓝衣人一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门外的冷风,却偏偏要将那张血红的拜帖吹到他脚下。

他也没有去捡,只不过低头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他脸上也已露出种奇怪的表情,忽然道:“这是谁送来的?”

丁灵琳道:“是个乞丐。”

蓝衣人道:“什么样的乞丐?”

丁灵琳迟疑着,她没有弄清楚,她的心太乱。

老掌柜总算还比较清醒冷静,道:“是个年纪不太大的乞丐,总是喜欢翻白眼,说起话来,总像是要找人吵架。”

丁灵琳也想起了一件:“他的身法很快,而且很奇怪。”

蓝衣人道:“哪点奇怪?”

丁灵琳道,“他身子打转的时候,就像是个陀螺一样。”

蓝衣人沉着脸,过了很久,忽然又问道:“这些珠宝里,是不是有块上面刻着四个妖魔的玉牌?”

“有的。”

老掌柜很快就找了出来,上面刻着的,是四个魔神,一个手执智磐,一个手执法杖,一个手托山峰,还有一个手里竟托着个赤裸的女人。蓝衣人看着这块玉牌,瞳孔似在收缩。

丁灵琳忍不住问:“你知道这个人是谁?”

蓝衣人没有回答,却在冷笑。

郭定居然已能站起来。这蓝衣人的神通,竟似真的连阎王都没法子管。可是丁灵琳要谢他的时候,就发现他已不见了,丁灵琳也没法子去找他。她已穿上了新娘子的吉服,老掌柜请来的喜娘,正在替她抹最后一点胭脂。

客人们已到了很多,其中是不是有他们的熟人?杨天和吕迪是不是已来了?丁灵琳完全不知道。她现在当然不能再出去东张西望,她坐在床沿,全身似已完全僵硬。

外面乐声悠扬,一个喜娘跑出去看了看,又跑回来悄悄道:“客人已快坐满了,新郎倌也已经在等着拜天地,新娘子也该出去了。”

丁灵琳没有动。

——葛病是不是叶开找来的?叶开是不是还没有死?

她的心在绞痛。

在外面等着的若是叶开,她早已像燕子般飞了出去。

一一一叶开呢?

丁灵琳勉强忍耐着,控制着自己,现在绝不能让眼泪滚下来。这本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郭定是个好人,也是条男子汉,对她的感情,也许比叶开更深厚真挚。

叶开对她总是忽冷忽热,吊儿郎当的样子。何况,郭定还救了她的命,为了报恩而嫁的女人,她并不是第一个。她在安慰自己,劝自己,可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要问自己,“这样究竟是对?还是错?”

这问题永远也没有人能回答的。

乐声渐急,外面已有人来催了。丁灵琳终于站起来,仿佛已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站起来。喜娘用红中蒙住了她的脸,两个人扶着她。

慢慢地走了出去。走过长廊,走过院子,大厅里吵得很,有各式各样的声音。只可惜其中偏偏少了一种她最想听的声音——叶开的笑声。

现在无论叶开是不是还活着,都已不重要了。

她已走到郭定身旁,已听见了喜官在大声道:“一拜天地。”

喜娘们正准备扶着她拜下去,突听一声惊呼,一阵衣袂带风声来到她面前。

南官浪?

丁灵琳立刻想起了那幅画,想起了画上那个没有脸的人,那柄滴着血的剑。她再也顾不了别的,忽然抬起手,掀起了蒙在脸上的红中。她立刻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黑衣佩剑、脸色惨白、就像是幽灵般突然出现的人。这人就站在她面前,手里还提着檀木匣子。守在四角的黄衣人已准备转过来,郭定的脸上也已变了颜色。

丁灵琳忽然冷笑,道:“南官浪,我就知道你会未的。”

黑衣人摇摇头,道:“我不是南宫浪。”

丁灵琳道:“你不是?”

黑衣人道:“我是来送礼的。”

丁灵琳道:“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来送礼?”

黑衣人道:“虽然送得迟了些,总比不送好。”

丁灵琳看着他手里提着的檀木匣子,道:“这就是你送来的礼?”

黑衣人点点头,一只手托起木匣,一只手掀开盖子。站在丁灵琳旁边的喜娘忽然大叫一声,晕了过去。她已看见了匣子里装的是什么,这黑衣人送来的礼物,竟是颗血淋淋的人头。

是谁的人头?

龙凤花烛高燃,是红的,鲜红。血也是红的,还没有干。丁灵琳的脸却已惨白。

黑衣人看着她,淡淡道:“你若认为我送的礼有恶意,你就错了。”

丁灵琳冷笑道:“这难道还是好意?”

黑衣人道:“非但是好意,而且我可以保证,今天来的客人里,绝没有任何人送的礼比我这份礼更贵重。”

丁灵琳道:“哦?”

黑衣人指着匣子里的人头,道:“因为这个人若是不死,两位今天只怕就很难平平安安地过你们的洞房花烛夜。”

丁灵琳道:“这个人是谁?”

黑衣人道:“是个一心要来取你们颈上人头的人。”

丁灵琳耸然失声,道:“是南宫浪?”

黑衣人道:“不错,就是他。”

丁灵琳轻轻吐出口气,道:“你是谁?”

黑衣人道:“本来也是南官浪的仇人。”

丁灵琳道:“现在呢?”

黑衣人道:“现在是个已送过了礼,正等着要喝喜酒的客人。”

丁灵琳看着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已没有什么话可以再问。

大厅中拥挤着各式各样的人,人丛里突然有个针一般尖锐的声音冷冷道:“戴着人皮面具来喝喜酒,只怕很不方便。”

黑衣人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瞳孔却已突然收缩,厉声道:“什么人?”

那声音冷笑道:“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是谁的,我却知道你就是南官浪。”

黑衣人突然出手,连匣子带人头,一起向丁灵琳脸上摔了过去,背后的剑已出鞘。

剑光一闪,直刺郭定胸膛。

这变化实在太快,他的出手更快。

郭定能站着已很勉强,哪里还能避得开他这闪电般的一剑。

丁灵琳也只有看着。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迎面摔过来,无论谁都会吃一惊的。

等她躲过去时,剑锋距离郭定的胸膛已不及一尺。

她手里纵然有夺命的金镖,也未必来得及出手,何况新娘子身上,当然绝不会带着凶器。

——没有脸的人,滴着血的剑。

眼看着那幅图画已将变为真实,眼看着郭定已将死在他剑下。

这世上几乎没有人能救得了他。

就在这一瞬间,突然又有刀光一闪。

雪亮的刀光,比闪电还快,比闪电还亮,仿佛是从左边的窗外射人的。

刀光一亮起,丁灵琳已穿窗而出,抛下满堂的宾客,抛下了剑锋下的郭定。

抛下了一切!

因为她知道这一刀必定能救得了郭定!必定能击退这黑衣人!

这是救命的刀!已救过无数人的命!

她知道,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发出这一刀。

只有一个人!

她绝不能让这个人就这么样一走了之,她就算死,也要再看一看这个人。


 第二二章 四大天王

 


夜色深沉。

夜空中只有几点疏星,淡淡的星光下,远处仿佛有条人影一闪。

她追得虽然快,这个人却更快。

她穿窗而出,但这个人已到了十丈开外。

可是她并不放弃,她明知自己是绝对迫不上这个人的,可是她一定要追。

她用出了全身的力量追过去。

远处更黑暗,连人影都看不见了。横巷里有个古老的柯堂,还燃着盏孤灯。

在这古老的长安城里,到处都可以看到这种词堂,破旧,冷落,无人。

她忽然停下来,放声大呼!

“叶开,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还没有走远,一定还听得见我说话。”

黑暗中寂无回应,只有几株还未凋零的古柏,在寒风中叹息。

“不管你想不想出来见我,你都该听完我说的话。”

她咬着嘴唇,勉强忍住眼泪。

“我并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你若不愿再见我,我亦不怪你,但是……但是我可以死!”

她忽然用力撕开衣襟,露出赤裸的胸膛。

在黑暗中看来,她的胸膛像缎子般发着光,风却冷如刀。

她身子又开始不停的发抖。

“我知道你也许不相信我,我知道……但是这一次我却死给你看!”

她伸出颤抖的手,从头上拔下恨八寸长的金钗,用全身力气,往自己心口刺下去。

她是真的想死!

对她说来,这世界已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家既惨变,兄妹飘零,天上地下,她已只剩下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她本已决心一辈子跟着这个人,可是现在这个人却已连见都不愿再见她一面。

金钗刺入胸膛,鲜血溅出。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有条人影轻云般飞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叮”的一声,金钗落在屋脊上。鲜红的血,流过白皙的胸膛。

她终于看见了这个人,这个令她魂牵梦萦、无论死活部忘不了的人!

她终于见到叶开。

夜色凄迷,淡淡的星光,照着叶开的脸。

他看来仿佛还是老样子,眼睛还是那么明亮,嘴角还是带着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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