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收拾细软,最珍贵的是照相簿,于太太全部收起。
朱律师派两名助手来帮忙,那两位女士办事效率高超,温柔而果断。
“于太太,衣物可以买新的,况且,孩子们大得快,带过去也不合用。”
“那边房子带家具,桌椅不用运去了。”
“那里是先进社会,什么都有。你们一家人都会英语,很快习惯的。”
走的那日,朱律师来送行。
“展航过来。”
展航走近他。
“我的朋友叶慧根律师会来接机。她为人可靠能干,值得信任,凡事都可以请教她;你大哥展翅在东岸,随时可去探访。”
“我们也可以搬去东岸吗?”
“西岸天气比较温和。”
“他可以来西岸吗?”
“东岸的大学比较先进。”
展航多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
“展航,祝你们前程似锦。”
“谢谢你。”
就在这个时候,他猛一抬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几乎怀疑是眼花,可是马上知道那的确是段福棋。
展航大叫一声,完全失去理智,不顾一切扑上去,朱律师一把没拉得住他,只得追上去。
眼见他就要扑到段福棋身上,朱律师拦腰抱住这少年,可是冲势太强,两个人滚倒在地。
段福棋吓得发呆,不过即时被随行的人围住。
展航一边挣扎一边喊叫:“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生生世世恨死你,你不用希望得到饶恕。”
这时,段福棋转过头来看着他,目光深沉忧郁,她立刻被同行的人带走。
飞机场的警卫见发生扰攘,已经赶来。
朱律师连连呼痛站起:“没事,没事,意外,意外。”
于太太连声道歉,而展翘又忍不住哭起来。
朱律师低声说:“时间到了,一路顺风。”
展航静下来,一手一个拉起母姐,走进候机室。
能够离开也是好的,一切重头开始。
小小男子汉在飞机舱里照顾母姐。
于太太忽然说:“呀,原来是头等,”她转过头去,像是找人,“逢长,是头等。”忽然想起,丈夫已经不在,只得脸色苍白地坐下。
展翘失声痛哭。
下了飞机,顺利出关,看到有人举着纸牌,上面写:于家。
展航立刻迎上去:“是叶慧根律师?”
叶女士年轻漂亮,笑脸迎人:“呵,欢迎欢迎,请随我来,这一定是于太太……
“咦,怎么两个女孩,于展航呢?”
展航愕然:“我就是他。”怎么把他当女孩?
叶律师一怔:“不好意思。”
这少年容貌秀美如女孩,头发又长,一时间没分辨出来。
展翘也笑了:“展航,你可要剪头发了。”
一辆九座位的车子驶过来,司机把行李放好。
于太太问:“是住酒店吗?”
“回家呀,一切都准备妥当。”
车子驶了约一个小时,到了山上一幢小小花园洋房前。叶律师去按铃,有女佣人出来开门。
这时,展航起了疑心,这样妥善安排,需要何等的人力财力,朱、叶两位律师虽是好人,但不是善长仁翁,幕后由谁主持?
室内窗明几静,布置雅致,展翘说:“呀,这是我们的新家,太好了。”
叶律师取出文件请于太太签署。
于太太静静问:“都是赔偿金购置的吧?”
“我过几日给你看账目。”
于太太颔首:“我累了。”
“请到楼上寢室休息。”
展航去看他的卧室,只见宽大的睡房连书房,最叫他吃惊的是电脑桌呈L型,一切设备齐全,还有他一直最想要的彩色打印机及卫星电话。
那边展翘也叫他过去。
呵,于小姐最喜欢的淡紫色无处不在,可是淡得只有一个影子,丝毫不觉夸张,满柜新衣服,茶几上还有一篮子贝壳。
谁,谁这样急急想补偿他们?
有人按铃。
叶律师去开门,签收一只长形包裹:“展航,你来看。”
盒子打开,是于展航见过的古董史特拉底小提琴。
原来是李先生。
他想代心爱的女人赎罪。
于展航疲倦地说:“把父亲还给我,我们愿意立刻搬回旧时蜗居去。”
叶律师想,这少年俊美但固执,不易讨好。
“这是我电话,有事随时找我,我明日上午九时再来。”
佣人过来侍候茶水。
于展航走到园子里去,发觉车库停着两辆车子,随时可用。最叫他意外的是还有一辆登山自行车,呀,他还不够年龄考驾驶执照,他可以用它来上学。
都替他们想到了。
展翘对新环境、新事物非常满意,充满惊喜,赞不绝口。她的悲痛减半,忙着与大哥联络,絮絮不休,一整天都没再哭。
母亲和衣躺在床上,她侧睡,面孔向里边,错过晚饭时间,没有醒。
终于,展翘也累了。淋了浴,高兴地把小小粉红色扇儿型肥皂给展航看,她也休息了。
展航一个人坐在房中,看着窗外海港夜景,忽然之间,他听到远处轰隆隆闷雷似的声音
,咦,这是什么?
接着,他看到海港那里火树银花般烟花升起,五光十色溅上天空,然后,似宝石粉般又落到海中。
烟花!是国庆日吗?日子不对,那么,是为了什么缘故,这样大肆庆祝?
展航闭上眼睛。父亲,他喃喃说,祝福我们。
第二天早上,佣人来开工,发觉他睡在椅子上。
女佣自我介绍:“我叫马利亚,请随便吩咐。”
她随即发觉于家三人相当随和,不挑剔食物,不多话。两个少年很有家教,会收拾房间;太太有心事,甚少意见,马利亚工作颇为轻松。
叶律师一早来了。
“展翘,你马上可以考驾驶执照;展航,你明年再说,下午去办入学手续,我助手会带你们游览市区。”
然后,她问:“母亲精神如何?”
“吃过早餐,不知怎样,又睡着了。”
“多月来劳累,正应休养。”
展航问:“昨晚为什么放烟花?”
叶律师一怔:“没有呀。”
一切像个梦一样。
展航希望有人大力把他推醒,睁开眼睛一看,会是父亲的笑脸。
他随即垂下头,知道已无可能。
驾驶师傅很快把展翘接走,展航自己去参观新学校。
操场对着整个海洋,这可能是观景最漂亮的校舍,展航觉得心旷神怡。
“可是很美?”
展航一转身,看见一个华裔女孩笑玻Р'与他招呼,她一定是新同学。
他连忙答:“舒泰极了。”
“你是新生?”
“对。”
“欢迎你。”
“请问,本校一共有多少学生?”
“约九百名,算是中等,亚裔约占三分之一。
“那么多?可得到公平待遇?”
那女孩笑容甜美:“因为成绩好,家长抓得紧,所以老师明显喜欢华裔生。”
展航听到这个好消息,不禁笑了。
“你是新移民吧?”
“是否英语不够好?”
“不,”女孩笑不可抑,“太标准了,所以一听就听出来。”
展航也笑:“我叫于展航。”
女孩伸出手来:“伍玉枝。”
他紧紧握她的手。
“来,”玉枝说,“我带你参观。”
于展航觉得前所未有的舒泰,这里人人高大英俊,大眼睛高鼻梁,他同他们没有多大分别,故此不会吸引太多注意,真自由。
他问:“男生可以留长发吗?”
玉枝看看他:“像你这般长短可以通过,请勿过肩。不许纹身、穿破裤、染紫橙发、在校舍内吸烟,以及携带武器。”
“呵。”
“一看就知道你是好学生。家里还有什么人?”女孩极为爽朗。
“一母一兄一姐,父亲不在了。”
女孩误会:“我父亲也不在此地,他在新加坡做生意,很少来。”
展航补一句:“我父亲已经去世。”
“对不起对不起。”她忙不迭道歉。
两个人游览校舍,参观各种设施,十分开心。
做对了,趁早离开伤心地,重头开始。
两个人交换了住址电话。她比他高两班,已经可以开车,她把住宅指给他看。
呵,比于家要豪华得多了。
回到家里,看到母亲正教马利亚包饺子,他放心了,经过灾劫,大家又活下来。
叶律师的助手开来一辆大车,载他们游览。那年轻人风趣热情,国、粤语流利,讨人欢喜。 最后一站是喝咖啡,他同于太太说:“你们若要扛扛抬抬,尽管叫我好了。”
于太太忙不迭道:“不敢当不敢当。”
展翘忽然问:“这里可似君子国?”
年轻人笑起来:“新移民若只顾花钱,对其他事不闻不问,那当然处处是君子国。”言下有余音。
于太太点点头。
归家途中,她轻轻对子女说:“若你爸爸也在这里就好了。”
两个小的默然。
一进门,看见大哥展翅扑出来。
展翘喜极而泣。
于太太问:“你怎么忽然来了?”
“有一位叶律师托人送了两张飞机票给我,叫我马上动身。我见一连三天长假,便过来探访。”
展航一怔:“两张飞机票?”
转角出来一个少女,展翅拉住她的手:“妈妈,我的女朋友徐列华。”
大家十分意外。
叶律师比家人更早知道他有女朋友,真厉害。
徐小姐大方客气,相貌端庄,可是弟妹仍恍然若失。
马利亚忙收拾客房招呼客人。
于展翅说:“我对安排感到满意。”
于太太不出声。
于展翅又说:“弟妹已得到很好照顾。”
于太太轻声问:“徐小姐家里是读书人吗?”
“不,徐家做生意,生产电子零件。”
于太太点点头。
“列华只有一个弟弟,喜爱艺术,对家族生意不感兴趣,将来,那生意就是我们的。”
于太太抬起双眼。
大儿言行举止好不陌生。
于展翅志高气昂:“徐家家长努力邀请我毕业后加入他们。”
展航不说什么,在大哥眼中,名同利占很重要地位,但人各有志,他仍是他们好大哥。
展翘觉得大哥好像比从前疏远,现在,他拿到食物先照顾女友,听到笑话也立刻转述给爱人,母亲与弟妹都退到较次要的位置上去。
他的至亲不再是家人,而是伴侣。
晚上,他与展航同房,展航把床让给他,自己用睡袋。
展航问大哥:“你会很快结婚吗?”
展翅没有回答,他的鼻鼾轻微响起。
于展翅很快会有他自己的家,这里,不过是他的歇脚处,展航十分怅惘。
三天后大哥同女朋友走了。
展翘感慨地说:“你看,好不容易供他读书,长大成人了,现在眼中只有女朋友,将来你也必定这样,只剩下我陪伴母亲。”
展航说:“我们不要缠住大哥。”
“想到幼时,他接我们放学,教我们俩功课,真不明白,为什么弟妹要让路给一陌生女子。”
“那是他将来的伴侣。”
“不讲了。”展翘有点生气,“他这次回来三天,我们都说不上十句话。”
将来,于展航也会这样吗?不不不,一定不会,他不会刻薄女伴,可是,家人也很重要。
母亲真是好母亲,她说:“只要你们快乐,我就安慰满足。”
叶律师来访,把账目清清楚楚交待过。
然后,她闲闲地说:“徐家在南洋富甲一方。”都调查过了,“徐小姐性格温文可爱,我料他们很快会结婚。”
于太太不出声,她已经明白,至爱的人要离去,她无力挽留。
“于太太你应该高兴。”
“他会到新加坡发展吧。”
“是,总经理的位置在等着他。”
于展航终于忍不住问:“叶律师,你怎么都知道?”
好一个叶慧根律师,面不红心不跳,微微笑:“道听途说呀,徐家那么出名,江湖上当然有小道消息。”
展航觉得她说得有理,不能再有怀疑。
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