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 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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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 春秋-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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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臭小子的衣服扒光吧!他长得还不错,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模样。”交谈声变成了猥亵的笑语。
“你们懂个屁,这种小子就是靠张脸蛋骗女人的钱也骗男人的钱。”
“男人的钱怎么骗?”
“扒光了不就知道了吗?”
几名侍卫爬上爬城墙,伸出长杆想要挑开刘累身上的衣服。刘累的身体摇来晃去,他们捅来捅去,一直捅在刘累的身上。
一名侍卫笑骂道:“怎么那么难脱。”
另一名侍卫道:“那就点火来烧吧!”
是个好办法!他们先是用火把向刘累身上投掷,但刘累身上的血太多了,火把从他身上滑落,就是无法点燃衣服。
有一名侍卫便用火点燃了箭,一箭射向刘累。
箭“扑”地射入刘累的身体,未死的人身体一阵剧烈地颤抖,但却没有发出惨叫。
那名侍卫道:“这臭小子还真倔强。”
又几名侍卫看着有趣,加入了他的行列。许多火箭自城门的天空中划过,即美丽且辉煌。
火终于燃了起来,被火烧着的人发出了恶臭。
所有的侍卫纷纷掩臭,原来烧一个人是这样的味道。他们落荒而逃,唯恐这臭气影响了自己晚饭的胃口。
于是那曾经的骗子便孤独地在城门上燃烧着,后来绳索被烧断了,他自空中重重地坠落下来。落地的声音很响,如同雷鸣,使许多百姓都吃了一惊。
大家纷纷抬头,天空万里无云,是晴天霹雳吗?
吃罢晚饭的侍卫们再次回来时,城门前的尸体已经变成了焦碳。一名侍卫用脚踢了踢那焦碳,原来烧死的人是这样的!
“拖走吧!”侍卫首领面无表情的发号施令,“你们玩得太过火了,天子要将他吊在城上,难道吊这么一个东西不成?”
侍卫们诚心忏悔,“是!以后不敢了。”
几名侍卫将那团面目全非的焦尸丢在乱葬岗上。这件事使乱葬岗上的乌鸦心存愤怒,烧成这样,如何下口呢?
赵嬴子同样不敢回头张望,他背着师门向前疾奔,身后传来人们的呼喊声惨叫声。声音随着他的远离而逐渐变小,最后消失。
他自觉是一个怯懦的人,他全没有勇气留下来与刘累同生共死。
他可以想出许多理由来解释他的临阵脱逃,他需要将师傅送到蟠龙岭,他还有种种仇恨未报,他必须安置飞烟。
所有的借口到了最后都是得出同一个结论,他现在还不能死。
在所有的借口之外,思想一直绕来绕去不愿正视的问题,还有灵儿,他若死去,灵儿又该如何?
灵儿会死在那石屋中吗?
他们沿着离开朝歌的大路向前疾奔,太阳渐隐山后,夜晚终于来到了。
赵嬴子的脚步却不因夜色而减慢,他仍然全力奔行着,即便是汗流浃背,气喘如牛,他也不愿略停一停。
在他身后的飞烟终于忍不住说:“休息一下吧!”
他摇头。
“天黑了,追兵就没那么容易找到我们。你一直背着师傅,我怕你会累坏了。”
他的脚步缓了下来,却仍然不愿停住,“我要带师傅去蟠龙岭。”
“蟠龙岭?”飞烟迟疑着问:“在哪里?”
“大江的源头。”
飞烟咬了咬唇,“大江在哪里?”
赵嬴子向着北方指了指,“在草原上。”
他不知道这只是师门的戏言,固执地相信在北方辽远的草原上有一条大江,大江的源头便是御龙之人一心向往的蟠龙岭。
飞烟轻轻叹了口气:“那是很远的地方,一两日之内不可能走到。如果你这样不眠不休地走,还没有到那里,你已经累垮了。”
她并不相信世上真有这样一个地方,但赵嬴子既然要去,她便会跟着他走下去。
赵嬴子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将师门放在路边。他在师门旁边坐了下来,想到若是以往,师门一定会大声叫他:“徒弟,为师饿了,给为师找点吃的去。”
他便有些心酸,眼睛也刺痛了起来。
他用力眨眼,他可不想流泪,这么多年来,他都不曾流过一滴眼泪了。
现在是雪后的冬天,树林里已经不再有野果。他仍然在林中找了一圈,一无所获。回来的时候,他看见飞烟打落了一只乌鸦。
两人协力生了一堆火,乌鸦在火焰中发出腐尸般的味道。这味道使他想呕吐,但他却咬牙吃了下去。
刚才他都不曾死,以后也绝不能死于饥饿。他若要死,便要死出生命的意义来。
以后的日子,他们以路上的动物为生。赵嬴子本是不轻易伤生的,现在他却再也顾不得这些了。他只有一个信念,找到蟠龙岭。
师傅说过,若是他死了,也要埋在蟠龙岭。
他们一路北行,翻过数不清的崇山峻岭。脚上的鞋轻易便磨破,他便拾取路边的干草编起草鞋。这在他是习以为常的,飞烟却自小在京城长大,从来不曾受过这样的苦。
飞烟一直默然不语,她柔嫩的双脚因长途旅行长出了许多血泡,一脚踏下去便钻心般的疼痛。
她始终忍耐,从来不曾抱怨过一句。
血泡慢慢地结成了硬疥,最终变成老茧。她本来纤柔的双手,也逐渐粗糙。但这一切都无所谓,她只是静静地跟在赵嬴子的身后。
她也许是逆来顺受的女子,但这种不动声色的柔韧却是男子都不能与之相比的。
赵嬴子并非不知道飞烟所忍受的痛苦,他却一直选择视而不见。他知道以后的生命里,飞烟还要忍受更多的痛苦折磨,那个时候,他不会在她的身边。生命中的一切艰难都需得飞烟独自面对。
他甚至希望飞烟因之而痛恨他,甚至离他而去。但无论他们走了多久,飞烟始终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有时他以为飞烟已经不在了,每次回首,她却必然都在他的身后。
他并不因此而感觉到幸福,反而更觉悲哀,为何飞烟竟是如此的女子。
她若有一丝软弱,或者不愿吃苦,他都能轻易地抛开她。
他们在草原上走了不知多少时日,一路向着牧民打听,始终不知蟠龙岭在何处。
草原上有许多江河流过,他们几乎踏遍了每条河的源头。
冬天终于过去了,春天来到的时候,他知道他不能再继续寻找下去。
他在一个大湖边埋下了师门的尸体。也许蟠龙岭只是一个传说,人间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一个地方。
而御龙人的最终归宿也只是一个传说,那些不得善终的灵魂固执地飘浮于尘世间,千秋以降,仍然诉说着御龙的不灭神话。
“你留下吧!”赵嬴子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他轻轻看了一眼飞烟微微隆起的腹部,她有了他的骨肉,更不能再跟着他返回朝歌。
飞烟低垂着头不说话,她知道她这一生都不可能与赵嬴子同生共死。他将回到朝歌,回到另一个女人的身边。
无论他的目的何在,他都不会再回来。他可能会与那个女子一起死去,也许他会带着她远走吧!
这念头在她的心底一闪而过,她不由抬起头,认真地凝视着丈夫的脸。
两人四目相对,这么久以来,他们都不曾如此专注地注视着对方。因双方都知道,在他们的中间还有另一个女子。
他笑笑:“你相信我吗?”
她不由点头。
“若是相信我,就把孩子养大。”
他转身而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我走了!”
飞烟点了点头,泪盈于睫。她是他的妻子,但他终于还是选择离开她。
看着她的泪眼,他心底一片茫然。他不曾骗她,虽然他从未爱过她,但他却是真的将她当成自己的妻子。
他不会背叛她,忠诚与是否相爱没有必然的联系。
他将会回去寻找那个女子,而且将说一个谎言。他的一生都不曾说过谎言,这也许是唯一的一个。
为何要欺骗自己深爱的女子呢?
他仰天笑了笑,只因这世上有些事情是比爱更重要的。
他在春雨绵绵的季节回到朝歌,此时距他的离去已有数月之久。
他仍然回到山谷之中,谷中的石屋仍在,石屋前的大石也仍在。他一块块地搬开大石,不能确定他将会看见怎样的情形。
毕竟她已经被幽禁在石屋中数月之久,若是一名普通女子,只怕已经变成一具腐烂的尸体。
可是他却有信心她仍然活着,不仅因为她是龙之女,而且也是因为存在于他们之间的那一丝奇妙的联系。
他能够感觉到她的心跳她的呼吸,是彼此之间血脉相连的默契,也是相爱之人的心意相通。
大石终于被搬开了,他看见石屋内的情形。
灵儿俯在门旁,不知生死。
他抱起她,她全身冰冷,如同没有生命的死人。
他把脸贴在她的脸上,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灵儿睁开迷迷茫茫的双眼,看见眼前的他。她轻笑:“你终于回来了。”
他问:“你知道我会回来?”
灵儿想要点头,却无力,“我知道你不会抛下我。”
他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她到底是个女子。天下间的女子大抵相同,是人也好,龙也罢,只为爱而生,为爱而死。
他抱起她,手中的身体轻如一片羽毛。他的心便一阵剧痛,灵儿,你终究会恨我,我也终究会伤你。我不想推说是命运的安排,所谓之命运,也许只是人们为自己所找的借口。我只想说,若你我还有来世,我请求你不要再遇到我。伤害一次便已经足够,我不想再次伤你。
灵儿恢复得很快,初时她只能静静地躺着,看天上的云,云下的飞鸟,听簌簌的风响,风底落花的声音。
不久后,她便能起身。她经常看见赵嬴子欲言又止的神情,她想他到底为何回来呢?
初见他那一瞬间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两人之间虽然近在咫尺,却总似隔着九重山岳。
她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是否有话要说?”
他张张嘴,复欲言又止。再追问时,他便说:“你先养好身体。”
如此这般重复了几次,她不再询问,只是如他所言,一心将养。
她的身子本来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太久未进饮食,过于虚弱。待到她终于一切如常后,赵嬴子才道:“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我去了哪里?”
灵儿摇头,“你必是去了很遥远的地方,因为我无法再感觉到你的气息。”
赵嬴子笑笑,他抬头望着一朵被风吹残的蒲公英,这草似柔弱,轻易便飘零了,却在飘零之间暗含着无限生机。
他说:“师傅死了。”
灵儿默然。
“你进宫吧!”早已经想好的话,真要说出口的时候,原来仍然如此艰难。
“你想要杀死孔甲?”
“师傅从小把我养大,他是一个很懒散的人。我还在童年的时候他就教我做各种日常的事务,等我学会了,所有的工作便都落在了我的身上。他也绝不能算是一个好师傅,教御龙术的时候十分严厉,分明是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却便埋怨我心不在焉,有时还会责打我。偶然的时候我也会想,要是我不是我,不曾跟着这样的一个师傅,也许生活便不会那么辛苦。这样想的时候并不感觉到自己的不孝,直到师傅死了,我才明白,到底他是我的师傅。十几年的时间,我就这样跟在他的身后走过来的。我从来不曾把他当成我的父亲,因为父亲和师傅是不同的。师傅就是师傅,谁也不能替代。”
他脸上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灵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我不敢检视他的伤口,到现在我都不知他是如何被杀死的。只是他死了以后仍然被悬在城门上。有的时候报仇并非是因为恨,而是一种责任。许多事情就是这样顺理成章地发生着,谁也不知道错误的根源在哪里。也许每个人都有错,也许每个人都是无辜的。但总有什么东西是必须遵守进行,那也许就是世间的大道。”
灵儿垂下头,他并不是一个多言的人,却说了这么多话,他在掩饰心里的想法吗?
“相信我,只要杀死了孔甲,我就带你走。”赵嬴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知自己心里的感受。他就这样麻木地说了出来,似在说着与己无关的事情。
他喃喃地重复着:“我会带你走,一定会带你走!”
心渐飘远,随风零落。他伏身拾起地上的一朵残花,便如拾起自己的心。每个人的一生中都曾说过无数谎言,他也曾说过。每一个谎言的目的各不同,有的是恶意的有的是善意的。他几乎不曾以谎言伤害过任何人,如今的这个谎言,也许是他一生之中最无奈也最无助的一个。
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灵儿终会发现这不过是一个谎言。他便忍不住笑,将那朵花插在衣上的破洞里。
这个动作与来朝歌前的少年别无二致,但他知道他已经不同。
灵儿,如果灵魂之中能够记忆爱与恨,便让这爱和恨都与灵魂相伴而行。无论哪年哪世,都不要忘怀。
与此同时,我正在努力地与灵儿的意识斗争,我不停地告诫她:“不要相信他,千万不要相信他。”
但同时我也感觉到灵儿的思想,或者我真的与她渐相融合,那思想好象也是我自己的思想。
她终于选择相信,也许在深心之中,她早便预知了自己的命运,但她却仍然决定要按照赵嬴子的布置去做。
我想到许许多多过往的女子,当然是灵儿以后的那些女子们。
相信了范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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