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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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塔-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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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油茶子,也视而不见。说二伯父有先见之明,早就知道要共产,地主终归要打倒。后来,我在县志上也看到了二伯父的大名。他当年名噪一时并非虚构。

  二伯父在家乡逗留了两三天。村里有很多人请他呷茶,吃饭。那天午后,二伯父躺在巷子里纳凉休息。忽然,有一外地的小姑娘在村巷子里吆喝:“卖冰棒。。。。。。”二伯听到她的吆喝,马上站了起来,他朝那小姑娘喊道:“过来小鬼,我买几支。”二伯父称女孩为“小鬼”,我感到无比新奇。也许,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冰棍。我没有思考大热天的冰块是如何造就的,我只知道和全家人一起品尝冰冻的甘甜。

  二伯父为祖国的革命事业忙碌了几十年,爷爷奶奶的辞世,他也顾不上回乡尽孝。他内心有股无法言语的辛酸苦辣。由于出身地主家庭,使他历次政治运动都无法幸免于难。他们全家曾经被驱出京城,在最贫困的贵州省生活了几年。他说村里有人告状,想把他搞回老家。他说还是二伯母说得好,我们全家人能够平安的生存下来,没有家破人亡,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

  二伯父路过家乡十二年后的1993年,我随大哥晨星看病,去了北京。我问他为什么不住在司令部。二伯父说:“我当时胆大一点,不离开五棵松,就完全有机会升上将字号。在那儿有很多比我资力浅的人都晋升为将军。”我说:“要是我能从政就好了。”二伯母说:“你二伯父搞了一辈子政治工作都没搞出名堂。你搞什么政治呢?”二伯父未圆的将军梦,成了我们全家的憾事,也成了家乡的憾事!

  二伯父这次回乡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北上前,他和大伯、父亲来到爷爷奶奶的墓前志哀凭吊。二伯父鞠躬默哀了很久,悲戚叹惋:“唉!父亲就是不该到了晚年还双目失明!”二伯父这一声叹息深深的沉淀在父亲的脑海。以致后来,父亲一提到二伯父的故事,就不由自主地重复二伯父留在家乡的最后一声太息!

  我的记忆中二哥曾经在早几年出走他乡一次。我不知道他出走的真正原因是什么。父亲说他出走是恋爱的缘故。二嫂当时嫌我们成份太高,高得一无所有。没有房子,肯定是“高处不胜寒”了!二嫂曾把一双鞋子放在井水旁,做出投井自尽的假象,以示抗婚。那次二哥拿着算盘去她家算帐,可能就是这回事故之后。二哥出走也可能就是她抗婚之后。父亲因此十分讨厌二嫂,因为二嫂差点使父亲丢了个儿子。二嫂下嫁我家后,父亲一直看二嫂不顺眼。常有口角发生。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父亲的观点有点对头。见他们吵得太多了,我就觉得父亲过于偏激。

  近来一次酒后,我们兄弟拉家常。我问二哥那次为何出走。二哥说真正的原因并不是恋爱。而是因为听说唐山大地震之后需要招收许多工人。他希望通过这样的捷径实现当工人阶级的梦想。没有路费,他就爬火车。结果才到岳阳就被扣留了。

  我记得二哥离家出走后,父母都急得要命。母亲的双眼哭得像红色的桃子儿。却又不知道往哪儿找。只好在家里干着急干等待。过了半个多月,岳阳收容所打电话给公社,要我们家里派人去接二哥。父亲让大哥去了岳阳。二哥回来后,二嫂家的几个姑妈姨妈什么的来我家,把他们的婚事又说动了。

  由于解放区的天越来越明朗,赶上了十一届三中全会胜利闭幕,太平盛世拉开帷幕。二哥这个地主狗崽子终于与右派臭老九的女儿恋爱成功,臭味相投姻缘天成。

  老地主和老右派结为亲家,喜笑颜开,为儿女举行了较为隆重的结婚庆典。

  看见别人乒乓球打得漂亮开心。我也挖空心思找块木板,偷偷拿了二哥的锯锯了两个球拍。喊了建国、小宁到学校练球。他们心灵手巧,反应敏捷,打得有模有样。轮到我上阵,老是眼高手低,打一上午喝一上午的清汤。三分钟热度过去我就彻底弃绝了乒乓球的兴趣。

  后来,校园中篮球火暴,我又和他们学习篮球。一场球下来,追得我大汗淋漓有气无力,却一次篮球的皮也没挨着。这点挫折并没让我气馁。第二次上场,我像脱轨的列车一样,跟小宁碰了个眼冒金星天昏地暗。我们的额头都长出肉赘,跟独角兽没啥区别。我的信心已严重挫败,但似乎仍不甘心,觉得平生不掌握一门球类运动有损列祖列宗的颜面。于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第三次登场求艺。建国一个狠毒的横冲直撞球推来,我伸出热情洋溢的双手迎接。篮球像狼一样凶残地咬了我的大拇指。我捂着青紫肿大的拇指像触礁的泰坦尼克号一样沉没现场。与“狼球”结下的血海深仇让我永生难忘。以致于几十年后,我连迈克。乔丹是哪路神仙也不甚明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七章  1982年
1982年9月开学后,我发现像丁明敏那类书痴型的优等生都不知去向。听建国说他们都被送到“五七大学”去念书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丁明敏的影子。直到今天还是没有见到过。我只是道听途说的了解他的一些故事。听建国他爸讲,丁明敏念高中时学会了吸烟,他父亲看他学习成绩有些滑坡,就去劝告他,没想到丁明敏不等父亲发话,他先发话了。他说:“爸!有什么事呆会儿再说,你先给我支烟抽抽。”不知是否确有此事。当然,他后来考上了大学,又读了研究生,留在某所大学教书是不辩的事实。这么好学的人还成不了大器,那还要什么人才能呢?永远的榜样,不足为奇。

  不生活在那个年代的人,可能会认为他们直接进入了少年科大。其实,那时的“五七大学”全国遍地开花,每个人民公社都有一所。初始,我也以为新中国在1957年普及了大学。像今天普及九年义务教育一样神速。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后来,我走了几次亲戚,才明白各地的“五七大学”只不过是荒山野岭里种了几株水果树的农场而已。改革开放缺人才,急需办教育,所以,农场报废成学校。“五七大学”真正成了我们同坪公社人才的摇篮——同坪公社中心完小。

  建国和我等是属于后进生一类的人才,所以,仍然保留在文风大队完小念五年级。虽然没有留级生那么丢脸,但也是很不光彩的事。

  因为我没被选送同坪中心完小就读,二哥取笑我,说我读书不中用。我做个鬼脸,他又说,湘剧团选丑角的话,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心里很不痛快。我真的相貌丑陋吗?我做贼似的悄悄照镜子。镜中的我头顶尖尖,前额狭窄,天庭凹陷,单眼皮,肿眼睑,小眼珠,大鼻子,厚嘴唇,宽嘴巴,面带菜色,尖嘴猴腮,人模狗样。这么一副不合美男规格的长相,令我自惭形秽。潜伏的自卑心理蔓延了二十年的人生历程。

  记得早年清明节,我和表妹如鹃曾经照过一张合影。开始,我不好意思和她一块拍照。我觉得男女有别。经父母兄弟等人的规劝,我才腼腆地与她并排合影。至今想来尤觉后悔。这张唯一的童年的照片被我撕毁了。照片洗出来之后,我端详半天,发现表妹是那么端丽自然,仪态万方。如果把她比作月宫里童年的嫦娥,那我就是她脚旁幼小的蟾蜍了。我对自己的奇丑忍无可忍。觉得自己呆滞的相貌有损表妹的光辉形象。郁郁寡欢的时候,我背地里一点一点的把它撕得粉碎。我企图从历史的教科书中彻底删除这没有丝毫光环的事实。

  有事没事我都喜欢拿镜子照照。照着照着又觉得自己并不象二哥所说的那样面目可憎,甚至还隐隐察觉自身某些可人之处。确有再漂亮的人看久了,便暴露出瑕疵;再丑陋的人看多了,也会透露出优点。慢慢的我感到额头的宽窄是天生的,这点不足可以忽略不记;至于嘴唇厚点,嘴巴宽点也没关系,大人们不是常说“男人嘴宽吃天下”吗?我正好符合此等福相!于是,其他的种种不美不足,我都毫不客气地自宽自解了。久而久之,反而觉得本身的某些特征是别人想要而不能得的天然资本。特别是那天,堂大嫂随口夸我一句:“哎呀!晨船矮子好白啊,白得像城里伢子似的!”我的心立刻像杨树尖的绿叶随风飘动,浑身热辣辣的。。。。。。

  上语文课时,我趴在课桌上神思恍惚想入非非。眼睛像狐狸盯着乌鸦嘴里的肥肉一样盯着左边的一位女同学。这女同学清秀异常,靓丽动人。她绝不象有些女孩,十来岁了,还常常闹出两条黄龙戏朱唇的事情。她纯洁如玉的美貌把我迷糊成令她恶心的小色狼。我痴呆地凝视她明媚的双眸,感到她可能跟我有点血缘关系。要不她眼眶靠近鼻梁那点红高粱似的肉球,怎么会跟我的一模一样呢?可她那柳叶眉,丹凤眼,玲珑鼻,樱桃嘴,鹅蛋脸都比我的标致耐看啊!忽然,她红颜大怒,柳眉倒竖,压底嗓门朝我骂道:“鸟你老妈!”我仿佛浑身泼了盆洗脚水,一激灵,小声反问:“干什么?”她怒云满面,撅着嘴说:“你死盯着我干吗?”“我。。。。。。我哪。。。。。。”我无言以对,面红耳赤的不知所措。从此,再也不敢正眼瞧她,连她的芳名也不敢询问别人。因为她也是中心完小选剩下的后进生,五年级没读完就下落不明了。后来,我发现天下所有人的眼角都有一粒高粱大小的肉球球。。。。。。

  雷亮老师不知调到哪儿教书去了。我们五年级的语文老师换了一位脖子很长的中年男人。同学们背地里都叫他“星云长颈鹿”。数学老师是村里的建国的父亲,名叫丁有能。

  丁有能是民办教师。他多才多艺。刚下数学课又上音乐课。《在希望的田野上》、《我们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等等富有时代特征的歌曲都是他教我们的。他音域宽广,音色优美。不论什么歌谣,只要从他的嘴里唱出,都是亲切感人的。他还教我们美术。他画柏树只须两笔,就能达到形态逼真跃然黑板的效果。同学们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觉得作画像他那样神速,当画家只须几秒钟的工夫了。我学着他的画法,用铅笔中锋画树干,侧锋横涂树冠。画得也有模有样。此后,绘画像白蛇一样迷住了我的魂魄。

  起初,我试着画些简单的白描。比如:语文数学书中的收音机、汽车、火车、直升飞机等等。后来,我便临摹连环画里的孙悟空、猪八戒、哪咤等。我从没像鲁迅小朋友那样,拿张白纸蒙在原画上去描。我总喜欢把极小的图形放大好几倍,搞浮夸风似的。

  每天早读课,语文老师都没来指导监督。自觉性强的同学咿哩哇啦念过不停。像我一样散漫惯了的人就胡闹不停。那天,我跟建国在教室里追打。他用扫帚当板斧,我那粪箕做盾牌。我们杀了几十个回合不分胜负,地板上的黄土烽烟一般弥漫教室。小宁还在一旁拍手助阵。他加了一会儿油,索性自己也加入我们的恶斗。整个教室里打闹声大,读书声小。突然,我们三条活蹦乱跳的泥鳅在热锅里挣扎几下就僵直在原地一动不动了。整个教室安静得连蚂蚁爬行的足音也听得见。

  神出鬼没的丁有能捏着一根二尺长的小竹棍虎视耽耽地立在门框里。他布满血丝的眼球放射出两束如剑的光芒。我们目瞪口呆的遭了电击似的。扫帚、粪箕如秋风中的落叶纷纷滑落手心。丁有能迈步逼近我们。他劈头盖脑地猛抽建国一顿,又分别给了我、小宁两棍子。他怒吼道:“滚下去!”我们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捂着各自麻木的脑瓜滚到座位上。

  丁有能叹了口气,说:“一年之季在于春,一日之季在于晨。我以前是说过陈景润小时候也贪玩,也玩滚铁环,但人家是在课外!课外!不是在大清早最好读书的时间!他之所以能成为数学家,是因为他抓住了应该学习的时间就学习。后来,他连休息的时间都用于学习,他演算的草稿纸都有几屋子!你们懂吗?”

  丁有能所讲的道理,我似乎都在他狠狠的教鞭下听懂了。我学着榜样丁明敏的样子,来到同坪供销社买了连环画《古人勤学故事四则》。随后又买了《高老庄》、《流沙河》、《通天河除妖》等连环画。催我奋进的故事应该是《凿壁借光》和《悬梁刺骨》。

  这些买书的钱都是母亲帮我到父亲那儿要的。后来姑父出版了《智救杨君马》等连环画时,父亲便主动拿钱要我去买。

  期中考试后,二姐怎么劝说也不肯再去上学。

  父母十分清楚她不肯去的原因。二姐五官端正,脸上的疤痕不很明显。可是她的右手却是一只只剩下一根连指甲都不全的锤子手。想必是同学嘲笑过她伤害过她。初谙人事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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