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亚洲的星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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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亚洲的星空下-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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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
  “嗯。就在舒马兹杨先生的办公室。”
  “怎么回事?”
  “哦……”女孩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好像是舒马兹杨先生将玛琳夫人送的礼物退回,拒绝她赞助他演奏会的提议——”
  “舒马兹杨先生生要再公开演奏了?!”另一个女孩惊呼起来。
  “不。这好像是舒马兹夫人的意思。舒马兹杨先生不答应,这才发生争执。他回绝了慕尼黑国家剧院的邀请,又拒绝玛琳夫人为他筹备赞助的复出演奏会,这才引得舒马兹夫人亲自出来。结果,就是那场骚动争执了。”
  “唉!舒马兹杨先生还是……”语气有说不出的失望。
  我已经将咖啡喝完,把蛋糕吃光。
  阳光底下不会有新鲜的事。我想也是。
  舒马兹杨到底是遮蔽过乐坛半边天的人,他有这样的条件落拓颓唐。连沦落,都是那样优美得教旁人叹息心痛的姿态。
  这或许也因为他长得好看吧。有魅力又有才华的人的沦落,才会特别教人感到惋惜和失落。
  我这样想,不平衡又刻薄。
  母亲大人说,美丽的女孩要有美丽的心。
  我也许应该厚道一点。
  原以为下午的课该会取消,也这么预期,所以当舒马兹杨出现时,我中等程度的讶异一番。
  他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不只是不好看,简直难看。平常他就没有给过我温良和悦的脸色,因此这时他铁青的表情也没让我一百分的紧张。
  只是,这时我突然不合时宜的想到,有些女人总自虐地迷恋那种冷漠傲慢的男人,像舒马兹杨这样。他越对她们不两不客气,她们越是疯狂。
  常常,我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爱情其实是要两情相悦才好。单相思、暗恋、一厢情愿、自己一头热的喜欢只是自寻苦恼。
  但对美丽英俊有才华的人,人们都无限度的包容。舒马兹杨令人不愉快的性格也就那样被美化成“才情”的一部份。
  当然,我是以我的观点角度看他。他对我的态度差劲,可他不是对其他人都这么差劲。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他似乎是不情愿收我的——呃,不是“似乎”,是“根本”,但他却勉强了自己。因为那个勉强的情绪,所以总不给我好脸色。
  消极时,我就这样胡思乱想。其实我不该把每个人都和亲切和蔼的曼因坦教授比拟。唉唉!我真怀念温暖可依可靠的教授,怀念维也纳那富丽堂皇的歌剧院——
  “发什么呆?!专心一点!”舒马兹杨大声叱暍。
  “对不起。”我连忙收心。
  今天练习的还是萧邦练习曲。作品编号十第十二首,C小调,俗称的革命练习曲。三分钟不到的乐曲,我怎么就是表现不来左手的澎湃及右手的呼喊悲愤。
  完全没办法。我融不进那个心情。
  想着要见杜介廷,想着情人节和他携手漫游柏林街头,我的心情是缠绵的,激荡不出革命的悲情高亢。
  反覆的一遍又一逼,我始终弹不出那激昂。舒马兹杨不好看的脸色青白交替,越来越加的难看。
  “不必再弹了!”他爆发了,暴吼一声,抓起一旁的活页笔记夹用力泄恨的朝我掷丢过来。
  我来不及吃惊意外,反射地伸手挡住脸,活页笔记夹尖利的角缘顺势砸在我头上,在我右手背上划下一道尖锐的伤口。
  我看着血冒出来,没意识到疼痛,只是不敢置信地瞪着舒马兹杨。
  那一刻其实也没太久。大概不到十秒钟。我只是脑门突然一阵躁热,再也忍受不下去,抓了背包、一句话也没说掉头冲了出去。
  直到上了地铁,我才开始感到痛。手背上的血已经凝固了,成了一条狰狞的爪痕,一路蜿蜒进手肘内,染脏了我的衣袖。
  舒马兹杨当然没有追出来。我可以去告发他的,甚至把事情闹大。但那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怕我也没有那等出锋头的脸皮。
  心情这么恶劣,我需要杜介廷的安慰。
  他若知道了我的委屈,一定会将我围在怀里,轻轻呵吻着我,给我温暖问慰。
  但他将手机关了,惯常去的几家咖啡馆也没找到人。我站在街上,呼出的热气结出白霜。
  我下死心,又回到我们常去的那家咖啡馆找了一遍。里头高朋满座,街声和人声连成了一气,就是没有我熟悉的身影。我失望地推门出去。然后——
  然后。
  就在咖啡馆外的转角,我看到了。
  不是外星人。我只是看到我想找的人。
  只是,很遗憾的,一个之外又多了一个。
  她伏在他胸膛上,娇弱的双肩无声颤动着;抬起脸,白净如花办的脸颊上淌着两滴泪,梨花一支春带雨。他握了她的手,先是去拭她的委屈,然后吻掉她的泪。
  我看得几乎要心折,几乎要诧笑起来。
  一次巧合,两次偶然,三次就是必然了。三次都是同一个女孩,同一个对象,钦,我的后知后觉也许是活该。
  我没有掉头跑开。歪头想一下,走了过去。
  “嗨。”走到一半,他们就发现我了。我居然笑了。
  “理儿。”杜介廷也没惊慌。
  也对。慌什么?又没做杀头的事。
  我不想看章芷蕙,可是还是转头看了。她的长睫毛还沾着残剩的泪滴,绝对性的楚楚可怜。
  我下意识把右手藏起来。它又在痛了。
  “怎么来了?”杜介廷努力挤出一丝笑。
  “想看你。”我还是那句老话。
  然后,我才发现,我们这时位置的不平衡。我们不是三人呈三角的,而是——章芷蕙还依偎着杜介廷。他们两个是一国的。我自己在银河这一边。
  “你没有话要跟我说?请我喝咖啡慢慢说吗?”我盯着杜介廷。我真该赶快回去消毒我手背的伤口的。它开始不安分了,我可以感到一阵一阵的抽痛。
  杜介廷望了章芷蕙一眼,低低在她耳边呢喃。章芷蕙依依不拾地放开手,不放心地看我一眼,走进咖啡馆。
  我抽口气,心头凉起来。他连咖啡都不打算请我喝一杯,要在这雪地寒天中就这么解决。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理儿。”杜介廷将双手插在衣袋里,没有来拥我。
  “你知道我怎么想?”我问。
  他瞅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以为她是你的学妹。”
  “本来是这样没错。现在也是。”
  本来?那么,是变质了。
  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是来索取他的安慰的。
  “我只要你告诉我,明天,你是不是还是跟我在一块?”我想我的嘴唇冻得发抖了。
  杜介廷眼神复杂起来。他低下头,答非所问:“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一开始我们是互相讨论功课,一起喝杯咖啡聊天。但是,它就那么发生了。芷蕙她跟我很合得来,我又不能常见到你——”
  听到这里,我的心头更凉了。
  “如果……介廷,如果我现在搬到你那儿,会不会太迟了?”我小心地,怕惊碎掉什么。
  “理儿……”杜介廷为难的别开脸,不看我。“对不起,芷蕙她……她准备搬进来……”
  啊,果然太迟了。
  我点个头,表示明白。再不知道要说什么,便掉头走开。
  “理儿!”杜介廷追上来,抓住我的手,将我扳身过去。
  他大概以为我在哭吧。
  我没有掉眼泪。脸颊干干的,眼眶也干干的。
  “我要回去了。”我这么对他说。
  杜介廷这才放心。
  “我送你到车站。”也许有一点担心。
  “不用。”我推开他,用的是左手。
  他一直没发现我藏起来的右手。
  后来我怎么回到家的,我记得很清楚。我转了两趟地铁,一趟巴士。巴士因为太空,我没注意,还坐过了站。
  公寓空荡荡的。王净去了法兰克福。
  我忘了消毒我右手伤口。大衣脱了,把暖气开到最强,就那么睡了。
  就算失恋一百次,就算当事人以为那就是世界末日,地球也不会因此停止自转,仍然会绕着太阳公转,日落月升也依旧照常。
  所以我的作息及日常生活的一切还是照常。
  手背的伤口肿了起来,还有化脓的迹象。用得过力会痛,让我龇牙咧嘴。
  我连抹药都懒。
  地铁上还是人叠人。情人的日子没什么不一样,没有我想像的喜气洋洋。
  我直接到了琴室。昨天老弹不好的练习曲,今天我弹得激昂澎湃又轰轰烈烈的。可是右手一用力就痛,原该是一连串撕裂了鼓动的心的呐喊,走调成嘎嘎的呜咽。
  “好了!”一双大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愕然抬头,接触到一双颦蹙的眉眼。
  舒马兹杨在我练习时进来。我没注意。
  他立刻发现我手背的伤口,蹙紧的眉头反而拉平。
  “你没有好好处理伤口?”没有一个学琴的人会这样躇蹋自己的手。
  他没有道歉。
  我缩回手。如果他良心发现跟我道歉,我想我或许会接受。
  但也没有。他只是走出去,又走进来,手上拿了一个医药箱,一句话也不吭,坐到我身边,抓起我的手细细省察着。
  那么近,我又闻到他身上的淡古龙水香味。
  “还好,伤口不深,只是些皮外伤。”说得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不禁瞪着他,瞪得很用力。
  他帮我把伤口处理干净,消炎、上药,包扎了起来。
  我静静看着。这算什么?忏悔吗?
  “舒马兹杨先生,”终于,我开口,“你认为我的资质如何?请你老实说。”
  我要一句老实话。倘若他认为我不堪造就,碍着曼因坦教授收我而不甘不愿的,再跟着他学习也没意思。
  舒马兹杨抬头,说:“伤口记着别碰水。还有,最好去找个医生——”
  “舒马兹杨先生,”我打断他,“请你老实告诉我。你并不情愿,可你为什么要收我?”
  他凝着没动,把我看了有十秒钟。说:“因为我欠曼因坦教授一个人情。”
  我吸口气。“那么你、你认为我——”
  换他打断我的话。“我既然收你,就会负责到底。但如果你想离开,尽管请便。”
  “可是你——”可是他到底不甘愿,我心里也有疙瘩。
  他不理会我。说:“曼因坦教授不是会随便收学生的人。老要别人肯定,不如自己先肯定自己。”
  我不需要他的心理建设。僵着脸,别开头。
  舒马兹杨单手弹了几个音。我认出来,是作品编号十E大调练习曲开头的几个音。
  “别只把它当僵硬的练习曲,石头也有石头的灵魂。等你把萧邦作品编号十和二十五的练习曲都弹通了,我们再谈。”
  我忍不住。“你知道我有什么感觉吗?我觉得像一个大人如小孩重新学走路。”
  “基础稳一点,没什么不好。”舒马兹杨无动于衷。
  “音乐这回事,不是勤劳就能补拙——”
  “那你还努力做什么?”舒马兹杨毫不温情的泼我一盆大冷水。“技巧是必须的。你老老实实的练习就是。”
  “你不相信‘才华’这种事?”
  “才华!”他冷哼一声。
  他的反应让我意外。多少人把他捧上了天,钦羡他的才华——然后我想到乐评家说的“江郎才尽”。
  “你上回弹的那首曲子——”舒马兹杨忽然又开口,“叫‘星空下的情人’是吧?再弹一遍。”
  我有些讶异,照他的话弹起来。
  这首曲子是我爹邂逅了我母亲大人后,夜夜辗转,相思而不能成眠,为我母亲大人而作的。只为我母亲大人一个人弹,从不曾公开发表。
  很浪漫对吧?
  听过这故事的人都很感动。尤其是女人。我家的男人,浪漫得……
  弹到中途,舒马兹杨忽然加入,与我四手联弹。我不禁转头看他。我们并坐着,他的腿轻碰到我的腿,我们的肩膀微微碰触着。
  我蓦然想及杜介廷,骤然停了下来。
  我爹是个浪漫的男人,“星空下的情人”太缠绵。我听过我母亲大人弹它一遍又一遍。现下这一刻我没心情。
  “今天就到此为止。”舒马兹杨说:“你要去哪?我送你。”
  “不用。”我一口回绝。
  “你今天心情很不稳定。”琴音就听得出来。
  “没有。”我不承认。
  “一起去吃饭吧。”他站起来。等着。
  “弄伤我的手的补偿吗?”我的心地坏起来。
  舒马兹杨脸色变了一下。“你可以去投诉我。”
  我只能恶狠狠的瞪他。他始终没道歉。
  “一起吃午饭不会有事。午饭是应酬,晚餐才是约会。”他说。
  “我不担心这个。”我不想跟他吃饭。“也不要应酬。”
  我连补偿都不想要。起身走出去。
  真的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坐在舒马兹杨的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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