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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的潮气从打开的大门扑进来，少年白色的衣角消失在漆黑的雨夜中。屋内众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何小钏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芸双，才发现后者脸色已经苍白，她连忙说道：“芸双，他是小孩子乱说的，你别害怕。”
芸双的笑容多少有几分勉强：“我没事的。”
“今晚要不要去我那里住？”何小钏拉过芸双的手。
“不必了，我真的没事。”
何小钏便不再坚持，用力握了握芸双的手，又不忘转过头瞪了吴桥一眼，才追着何钰出去了。
屋子里恢复了宁静，吴叔从里面走出来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突兀。
江叶航迎上去：“吴叔，身上可还好？”
“没事。”吴叔依然严谨威严，头发梳的一丝不乱，气色红润，身板挺拔，看上去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比起这个，少主，刚才那个孩子的话我都听到了。小小年纪，倒懂得来威胁我们，还算有几分胆色，只是太过幼稚。”
江叶航没有答话，略一沉吟，忽道：“吴叔，吴桥，芸双，我想过了，明天，我们从何家搬出去。”
第52章 五十一、未来
次日清晨，芸双跟随江叶航去向莫含辞行。
江叶航并没有问芸双要不要和他一起搬走，因为他知道芸双的心意，是要与他共同进退的。而芸双也明白，虽然江叶航住在何家确实有些不明不白，但是现在选择搬出去，其实最优先要保护的，正是她阮芸双。
所以对于这个决定，芸双是很快接受了的。可如果说有什么遗憾的话，也许是，决定搬出去，就等于是明确拒绝莫含的提议了吧。这样下去，会不会真的有一天演变到何钰说的那种地步，与其说芸双不敢想，不如说她还完全没有那种实感。
明明一切都是这么的安稳，就像这一路上的迟迟春日，累累繁花，一眼望去，美好的没有尽头。
可是去辞行的路上，芸双忽然想到这醉人春色会在某一天消逝，身边的人，包括莫含和何小钏，会忽然变成自己的仇敌。那一刹那，耀目的暖阳之下，芸双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
寻到莫含的时候，他正站在梯子上伸手去摘游廊上挂着的红灯笼。看到芸双和江叶航，他小心地把手上的灯笼挪了挪位置，免得灯穗子落下的灰尘迷了客人的眼，才笑道：“有事找我？先进去坐吧，容我洗个手就来。”
“不必。在下是来辞行的，你知道就是了，不必相送，我们自己搬走。”江叶航只略抬头看了莫含一眼，用最简洁的方式说明来意。
莫含愣了一下，探问似的看着芸双，芸双略为尴尬地点点头：“嗯，我们……打算搬出去了。”
“哦。”莫含应了一声，单手举着灯笼从梯子上爬下来，将灯笼交给身旁的小厮，挥手命他拿下去，又随意掸掸袖子，方道，“这么说，去沈家的事……”
“以在下看来，江何两家的关系，实在没有合作的可能。”江叶航淡淡说道。
莫含了然地点头，也没提出什么异议，倒是又斜眼看一眼芸双：“她……也跟你一起走？”
“怎么？”
莫含偏过头，忽而想到什么，轻轻笑了：“你不能带她走，她是我的未婚妻子。”
江叶航微哂，似乎懒得跟他纠缠，只对芸双说道：“不要管他了，我们走。”
“哎，不行。”莫含手疾眼快，一探身把芸双的小手牵在手里，“芸双，不能跟他走。”
芸双大为尴尬，退了两步挣开：“莫含，别闹了。婚约不是已经……已经取消了嘛！”
莫含用他格外明亮的双眼望着芸双：“你真的打算跟他走？你可知道，他这一去，就是同时与江南两大世家为敌，能不能活着走出金陵都是个问题。他自身难保，没办法保护你的。江公子，你说是不是？”
江叶航心中一沉，正想说什么，余光里瞥见一滴泪水，就像是清晨从叶尖垂下的朝露一样，从芸双面颊上一闪而过。
转头看时，大颗大颗的泪水已从芸双的眼底涌出来，“对不起……莫含……我实在没办法……我自己也……”
破碎的语句夹在哽咽声里，连缀不出完整的句子，芸双站在游廊外浓重的阴影里，当着江叶航和莫含的面，就这样哭泣起来。涌出的泪水，将这个逞强的姑娘连日来的担忧和压抑，全部倾泻了出来。
莫含一愣，又慌忙道：“芸双？你别哭啊，来，先进屋去坐。”一边说着一边又去拉她。
他伸手过去，她的手臂却像被刺痛似的一缩，后退半步，用力摇头道：“莫含，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不管……将来变成什么样子，请你不要……为难我爹……”
她断断续续说出这句话，心中只觉痛到极点，泪水不停滑落，视野一片模糊。她颤抖着咬住嘴唇，只想飞奔到一个没人看见的地方，好好大哭一场。
温暖的双臂环住她的肩膀，耳旁响起江叶航轻柔的话语：“……对不起，什么都不要担心，先进屋休息吧。”
芸双抬头，模糊的泪眼中，江叶航的表情是可以包容一切的温柔。她吸了吸鼻子，忽然扑在他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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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双对镜而坐，轻软的胭脂研开了擦在面颊上，淡淡的红妆遮盖了哭过的痕迹，却遮不住眼中露出的少许疲惫。何小钏一边端详着芸双，一边取了胭脂点在芸双唇上，一点点涂得匀了，才笑道：“好啦！快看看，是谁家的姑娘这么漂亮？”然后又撇撇嘴：“把这么个大美人惹得哭了，真亏他们好意思。”
芸双笑笑，眼底却是黯然的神色。
何小钏将自己的妆奁收起，一面说道：“你又是何苦，有什么话说出来不好吗，逞什么强呢？”
芸双望着镜中的自己，以手支颐，叹口气：“我反而觉得我太没用了。上一次晕倒就够丢人了，这一次竟然当着这么多人大哭，我……不要见人了……”
何小钏扑哧一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我是你，早就去找江叶航，问他是要报仇还是要我。我就不信，在他心里，报仇会比你还重要。”
芸双也笑了，偏过头：“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怎么，要讲故事？”何小钏来了兴致。
“嗯……是个邻居家的哥哥。他家也是经商的，生意做得很大，在我们那里也算得上是富甲一方了。他不是长子，原本不能继承家业的，可是因为自小生的聪明伶俐，很多人便觉得家业如果交到他手里一定可以发扬光大。也是因为这样吧，他家的兄长非http：//。常忌惮他，闹出过几件很不愉快的事来。”
何小钏笑道：“这种事多得很呢。”
“嗯，不过他算是个有个性的，大哥容不下他，就干脆离开家。那年他只有十四岁，什么也没有带走，只留了一封信说，他打算做个有名的铸剑师，出门拜师学艺去了，成名之前都不会回家云云。”芸双抬头望着何小钏房间里精致的雕花窗格，枝枝蔓蔓开着大朵大朵的牡丹，“就这样过了十年，他拜师学艺，艺成出师，开始小有名气，也只偶尔有信寄回家，人却没有回来过。”
“那是自然，既有了吃饭的本事，又何苦回来讨人嫌？”
“可惜的是，他的兄长和父亲一次出门走访亲友，路上遭遇不测，只有两具尸体被送了回来。他家里立时乱成一团，几个辈分高的叔祖商议之后，决定将流落在外的铸剑师请回来继承家业，条件是他必须将全部精力放在家业上，铸剑的事不可以再做了。”
何小钏道：“那他可是答应了？其实继承家业也不一定是好事，倒不如铸剑逍遥自在。”
芸双轻轻摇头：“我猜他是想继承家业的，毕竟是自己家族的产业，当年出走也是迫于无奈。所以他回来之后，很是犹豫了一段日子。”
何小钏想了想：“也不是没有两全的可能啊。他先回来主持家业，等过个七八年，手中的权力稳定了，那些叔祖大概也不在了，那时他想铸剑又有谁拦得住呢？”
“起初我也是这么想，可是他说，铸剑这门手艺活，若是放下七八年，可能就再也无法达到他想要的境界了。也是因为这样，他最终放弃了家业。当时很多人劝他，说的就是你刚才那样的话，难道百年家业还比不上一个算不上梦想的梦想吗？”芸双忆起往事，唇角含笑，“他的回答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他说：‘我为铸剑付出了十年的努力，只要继续下去，就可以看到成功的那一天。可是现在放弃的话，我将来一定会后悔。也许有一天，我铸造出梦想中的名剑，会自己放弃铸剑，找些别的事情来做。可是在此之前，我必须走完这一段路，才能给我之前十年的人生，一个圆满的交代。’”
芸双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叶航……江公子他也是一样，为了报仇，整整二十年的时间，没有无忧无虑的童年，没有玩伴，只有每一天每一天，不停学习长辈要他学的东西，一直到最后，连自己真正喜http：//。欢的是什么都忘记了……如果现在放弃报仇，那他这二十年的人生又算什么呢？我想，如果是因为我的恳求放弃了，有一天，他一定会后悔的。”
她缓缓握紧双拳，轻轻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些天只要一想到未来，我就很害怕，很担心，觉得那些难以想象的残酷的事情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等着我。可是我想来想去，仍然觉得，我能做的只有陪在他身边。等做完了要做的事，他才有机会——找到新的未来。”
这一番话说得芸双面颊绯红，一双黑眸却是润如玉石，流溢出坚定的神采来。
何小钏望着她发了一会儿呆，才喃喃说道：“芸双，让我说你什么好……”
“笃笃”地敲门声适时打断了两个姑娘的谈话，莫含一脸笑容地推开门：“你们梳洗也太慢了吧？好吃的早就摆了一桌子，你们再不出来，我就要忍不住自己吃光了。”
何小钏便笑着将芸双拉出去，两人在外屋的桌子旁坐了，芸双还来不及看清满满一桌子上都摆着些什么，就见门口白衣一闪，江家少主缓缓走进来，在门口不远的地方站了，静静望着她。
芸双想到自己方才在他怀里哭了许久，不由得大为尴尬，站起来慌忙道：“我不饿，不想吃东西。我们……还是快动身吧，别让吴叔吴桥他们等急了。”
她一边说，一边向门边走去，她不敢往旁边看一眼，只低头盯着自己的脚面。一步，一步，离门边的白衣公子越来越近了，余光里只能看到他垂着的衣摆下面一双薄底缎面靴，一尘不染，闲闲站在那里，仍是一动不动。
走过江叶航身侧，眼看芸双就要跨出房门，不防间手腕被人拉住。芸双一滞，停下来，耳中听到江叶航的声音在说：“何公子，你的提议，在下答应了。”
芸双错愕间抬眸，江叶航却不看她，抓着她的手握得紧紧的，稳定而有力，“我同你去沈家。至于江何两家的恩怨，我们可以从长计议。只要何家有足够的诚意，在下也不会再为难你们。何公子，你看这样可好？”
一时间芸双只觉身在梦中，不由得低声道：“叶航，你……”
江叶航终于转头，映入眼中的女孩经过精心妆扮之后，是他所从未想过的美丽。那微红的双眼是哭过的痕迹，黑亮的眼眸中却闪着惊喜和期盼的微光，他轻笑，将她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望着她的眼睛：“我早就找到了我的未来，不想轻易放开她。刚才听到她说的话，我忽然觉得，为了这个未来，我也需要做出一点努力。”
酸涩的眼眶再一次被雾气充满，芸双咬着嘴唇没让泪水落下。朦胧地听到莫含笑道：“好，江公子，在下敬你一杯。”然后又恍惚听到何小钏嗔道：“喂，你会不会看气氛啊？要喝酒我陪你喝好了。”后来，莫含就被何小钏拉出去了，房间里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相隔那么近，近的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
“……我的匕首，你不是弄丢了，怎么找回来的？”芸双酝酿良久，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江叶航苦笑：“当时匕首落在小白手里，后来我有个机会差点将他杀了，他抛出匕首还给我，换了他一条命。”
“……那，你怎么认识我爹的，为什么叫他叔父？”
“我爹当年和你爹结成异姓兄弟，我自然要叫他一声叔父。”
“为什么何钰说我的匕首原本是你家的？你早就知道对不对？所以才抢走不肯还给我。”芸双的问题似乎问不完了。
江叶航却不再回答，偏过头看了她一会，抬手将眼前的人搂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别急，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会慢慢告诉你……”
第53章 番外：少年意气（已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