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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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的记忆-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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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计程车终于在一阵兵荒马乱之中开走了。月伦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真弄不明白今天晚上这样的遭遇是为了什么。简直就像是三流小说里男女主角邂逅的场面似的,把所有加得进去的古怪因素都加进去了。想到这里,她回过头去看了站在身边的年轻人一眼,正好对方也正在打量她。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多谢你的拔刀相助。”月伦微笑着说,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去与对方相握,对方的浓眉好笑地扬了起来。
  “叫计程车这种小事有什么好谢的?”他故意曲解她的话,两簇恶作剧的光芒在他眼眸中飞舞:“你是想告诉我说,他老婆的大肚子真的和你有关系吗?”
  月伦仰起头来笑了。“你都听见啦?不好意思,我生气的时候是口不择言的。幸亏今晚运气不差,遇到了英——贵人来相助。”她本来想说“英雄救美”的,一想这话未免有自我膨胀的嫌疑,话到口边,硬是掉了一个形容词。那年轻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这没什么啦,敦亲睦邻嘛。”
  “敦亲睦邻?”月伦惊愕地重复,重新打量着眼前的青年男子。是个很有吸引力的年轻人,二十七八年纪吧,五官端正而明亮,身材修长而挺拔——她估计他大约是一七八左右,而她的目测是鲜少出错的——无袖的墨绿色运动上衣和米色短裤毫无遮掩地托出了他结实而匀称的肌肉。这样的人应该是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怎么她一点概念也没有呢?想必是她比自己所以为的还要专注于工作,竟致于忽略掉对人群的观察了……
  她脸上那轻微的茫然之色并没逃过年经人的眼睛。他搔着头笑了起来。“显然你从来没注意到我这个人,不过我倒是看过你几次——你有时会到巷子口的老陈店里去喝豆浆,不是吗?”
  月伦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年轻人脚下的大狼狗突然间叫了两声。年轻人低头一看,笑着拍了拍它的头颅。“好,好,我知道我们冷落你了。来,跟咱们的邻居说哈啰。”
  大狗立起身子,对着月伦吠了两声,伸出了一只狗爪子。月伦笑着跟它握了握手。“好漂亮的狗,”她赞美道。而这绝不是客套话。这狗有一张漂亮的脸,双眼晶亮而聪明,耳朵帅气地挺起,一身毛皮更是油光水滑,看得出是受到良好照顾的:“它叫什么名字啊?”
  “唐大汪。”
  “什么?”她还以为自己会听到一个很西式的名字,诸如比利或来西的:“这名字谁取的?”她实在压不下满腹的好奇:“为什么给它取这种名字呢?”
  “我取的。”年轻人的笑容很得意:“我们家姓唐,所以理所当然狗儿也姓唐啦!家里还有一只哈巴狗,叫做唐小汪。”
  “哦?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呢?唐中汪?”月伦不是故意要无礼,但她性格里头顽皮的成份使她忍不住;而这年轻人开朗随和的性格也使她全然忘了:对初识的人应该保持的距离。
  年轻人大笑起来。“好极了,哪天我家要是再想添只狗,我一定记得用上这个名字。可惜我出生的时候,对自己的名字并没有选择权。我叫唐思亚。唐是唐朝的唐,思是思想的思,而是冠亚军的亚。”
  月伦微笑起来,对这唐思亚的好感,因了他接受调侃的能力而加深了一层:“我明石月伦。石头的石,月亮的月,伦理道德的伦。”
  “石月伦?石月伦?”唐思亚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头:“奇怪,这个名字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
  “你真令我伤心,我还以为自己的名字没有那么大众化呢。”月伦笑着说,将抱在右手的讲义交到了左手上头。自从“崔莺莺”演出以来,变色龙戏剧工作坊也算小小地有了一点名气,报上登过一两次她的消息;但月伦并不认为自己会是一个名人。无论怎么说,初出茅芦的小剧场导演要和演员模特儿相比,实在是远得不能再远了。
  思亚咧嘴一笑,注意到她换手抱讲义的动作。“这叠东西很重是吧?我来帮你拿好了。”他朝着她伸出了手,月伦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你,我拿得动的。”
  毕竟他们两人才刚刚认识,思亚不愿自己的好意被当成鸡婆,因此没有再说什么。但只这一伸手间,他已经看清了讲义上的文字。一股没来由的失望流过了他的心底,虽然轻微,却很真切。
  “你在补托福啊?打算出国念书吗?”
  月伦惊愕地看了他一眼,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我看起来像大学生吗?你又令我伤心了,唐思亚,我还以为自己看起来要成熟得多呢。”她拍拍手上的讲义,回答了他用眼神表示的疑问:“我是在教,不是在补。”
  “你?”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娇小的女郎:“你在教托福?不可能!你才多大年纪?二十三岁?二十四?”这样的问题是不怎么礼貌的,他知道然而他太吃惊了,竟无法压抑自己的好奇心。天知道,如果不是她自称在教托福的话,他会猜她只有二十岁!她眉眼间那抹近乎稚气的天真几乎只有孩童方可能拥有,而那无瑕的肌肤应当是属于妙龄少女的。当然,路灯的光线不够明亮或者也有影响,但……教托福?
  “我二十八了。”月伦笑着告诉他。她对自己的年龄从来不在意,因为她始终认为:一个人的自知和自信不应当受到这一类外在条件的影响。年龄使人成长,经验使人丰足;比青春更美的东西多得是,更何况谎言和矫饰并不能使一个人得回真正的青春。“出国留学这码子事我几年前就已做过,去年九月间才回来的。这回答了你的疑问了吗?”
  “二十八?这么说来,你跟我同年了。”思而的声音只比自言自语高不了多少,仍然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月伦。她并不是个令人惊艳的美女,但五官十分清秀,双眼生得尤其妩媚。在那种天真的稚气之外,她还拥有一股极其特殊的气韵——一股他无法形容、却是看得越久,就越能觉察的气韵。一股绝对不可能在纯真生涩的少女身上出现的气韵。而她的打扮也不是一般大学女生所会选择、就算选了也穿不出风韵来的款式:一件高领无袖的酒红色棉布罩衫,搭着一条长及脚踝的黑色长裙;脚下一双深棕色的皮质凉鞋,腰间是一条同色的真皮宽腰带。他注意到她显然有着纤细的腰肢,以及一双很长的腿……
  惊觉到自己正像个登徒子一样地盯着人家看,思亚赶紧将眼光收了回来:“那——你在国外念什么呢?英语教学吗?”这是近几年来十分热门的科系,而她的工作更让他不作第二种猜想;谁知道石月伦竟然因了这样的问题而失笑了。
  “不,我念的是戏剧。”
  “戏剧?”思亚困惑地重复,很难相信有人会出国去攻读这种冷僻的东西:“可是你——你不是在教托福吗?”
  “有什么办法?台湾的戏剧界一片草莱未辟,要想凭仗我所学的东西养活自己可不容易,当然得另外找糊口的差事啰。”月伦笑着拍了拍手上的讲义,注意到对方脸上闪过一丝模糊的困惑,以及些许的不以为然。怎么着,他以为我是个拿家里的钱出国随便混个学位、然后便回来凭着英文混饭吃的大小姐吗?这个想法不明所以地困扰了她。她从来没有炫耀自己的习惯,但不知道为了什么,她很不想让对方以为自己是那样的人。眼睑微垂之间她发出一声轻笑,不着痕迹地将话锋往下接:“再说我也必须努力揽钱,才凑得出演出所需的经费。”
  “演出?”最后这句话将思亚的注意力全都唤起来了:“什么演出?”
  “我组织了一个很小的戏剧工作坊。”月伦淡淡地说,心不在焉地拍拍唐大汪的头。这只大狗对他们两人不休的谈话不怎么耐烦了,在他们脚边绕来绕去地要求人家的注意:“你对舞台剧有没有兴趣,唐思亚?”
  “恐怕没什么概念耶,对不起,”思亚搔了搔头:“我是念建筑的,对戏剧这码子事知道得不多。套句我某个老师的话,我们这种人,呃,缺乏人文素养。”
  月伦情不自禁地笑了。“这也未免来得太谦虚了吧?建筑系的学生我也认得几位,没有一个是只认得建筑图的。他们其中的一位还曾经告诉过我,建筑系是”工学院里的文学院“呢。”
  思亚将胸一挺,露出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来。“就是说嘛,小姐,你真聪明,怎么知道我正在等你这句话呢?”看见月伦啼笑皆非地横了他一眼,思亚笑着摸了摸鼻子:“不过说真的,我的人文素养里偏偏缺了戏剧这一项,你能不能告诉我。”
  “汪汪汪!”唐大汪叫,开始用鼻努去拱主人的脚。思亚笑着拍了拍它,顺势瞄了自己的腕表一眼。
  “唉呀,已经十一点了?”他惊愕地道,对着月伦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真不好意思,耽搁了你这么久。你上了一整天的课,恐怕很累了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回去好吗?”
  “谢谢你,不过不用麻烦了,我住得很近的。”她指了指前头的巷子:“走路回去几分钟就到了。”
  “咦,我也住那条巷子啊!”思亚笑开了:“根本是顺路,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我住二十七号,你呢?”他一面说一面开步走。唐大汪高兴地跑出去又绕回来。
  “十四号。”月伦一面回答他的问话,一面对自己摇了摇头。住得这么近,在今天以前居然从未跟这个人打过招呼,真教她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啊哈,可见晚上出来慢跑是有很多好处的,要不然也不会认识我美丽的邻居了。”思亚笑眯眯地道:“今天实在是晚了,改天有空的话,再向你请教舞台剧的事好吗?”
  “可以呀,只要你不嫌烦。”月伦轻快地说,一面从身旁的小包包里掏出钥匙来开门:“晚安啦,唐思亚,再一次谢谢你今天的拔刀相助。”
  “晚安。”思亚应道,看着她纤细的身子没入公寓的大门之后,铁门在他面前轻轻地关了起来。他心不在焉地拍着唐大汪的脑袋,后者舒适地眯起了眼睛。
  “你也喜欢她是吗,唐大汪?”思亚对着狗儿呢喃,一面开步往家里走,一面有些不舍地回过头去看着月伦所住的公寓。这个他才刚刚认识的女孩子是一个很有格调的小姐哩,不止聪明勇敢,还很有几分顽皮。虽然其他的部分还有待探索,但是——想到石月伦和阿顺吵架的情形,以及她挪揄自己的方式,思亚的笑意加深了。是的,这位小姐确实非常特殊,他认识过的女孩子没有一个像她;而他毫不怀疑自己可以和她相处得非常之好——或说,她可以和他处得非常之好……
  想到这里,思亚困惑地站定了身子。他对石月伦的好感来得未免太快了吧?这实在非常之不像他。他曾经有过不少的女性朋友,其中有几位也很得他的喜爱,但却从来没有谁让他产生过“更进一步”的念头;那种自持使得他的哥儿们都称呼他是“超理性动物”,连他自己也相信起自己就是那样的人了,怎么这个石月伦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将这一切击成斋粉,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更深入地了解她起来?是因为她遇到意外时表现出来的勇气和愤怒么?是因为她调侃别人以及自己时所表现出来的顽皮和幽默么?是因为她言谈中露出的自信么?或者只是因为——她微笑起来的时候,那一对妩媚异常的眼睛呢?
  一直到唐大汪在他身边低低地吠叫起来,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在自家公寓门前站上老半天了。
  第二章
  他的新娘有着世界上最明媚的眼睛。
  唐思亚满怀骄傲地望着那娉娉婷婷地朝他走来的女子,心中涨满了无可言喻的幸福。那洁如新雪的婚纱是生生世世的誓言,那盈盈流转的眼睁里有着情深无悔的允诺。她手上华丽的捧花流香四溢,教堂的钟声宏亮悠扬。只是杀风景的是,不知道是谁一直在喊他回头:“小五,小五!”
  思亚老大不开心地挥着手,想将这恼人的侵入者挥开,但那声音越来越响,全没半点走开的迹象。他懊恼地发现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花香迟疑着散去……
  “小五,小五,还不快点起来,上班要迟到了呀!”
  思亚一惊而醒,懊恼地发现自己方才只不过是在作梦。他的母亲朱雪德从房门口探头进来看他,脸上露出了个慈爱的笑容。唐大汪和唐小汪兴奋地跑了进来。唐大汪在床边绕来绕去地拚命叫,唐小汪则跳到床上就往他脸上乱舔。
  “怎么今天睡得这么晚?昨天晚上又熬夜赶图了是不是?”朱雪德笑着看着小儿子和狗玩,实在难以想像这个孩子已经二十八岁了:“快把自己整理干净,我先帮你冲杯咖啡,嗯?”她带上房门下楼去了。
  思亚跳下床来,急急地跑进浴室去刷牙洗脸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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