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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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十一郎-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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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身材更高大,—张脸比马还长,捧着茶碗的手如磐石,手指又粗又短,中指几乎也和小指同样长,看来外家掌力已练到了十成火候。

这两人神情都很粗豪,衣着却很华丽,气派也很大,显然都是武林豪杰,身份都很尊贵,地位也都很高。

这二个人,萧十一郎都见过的。

只不过他刚刚见到他们时,他们都没是没有灵魂的玩偶。

现在,他们却都有了生命。

萧十一郎走进来,这三人都面带微笑,长身而起。

那有王者气象的主人缓步离座,微笑道:“酒尚温,清。”

他说话时用的字简单而扼要,能用九个字说完的话,他绝不用十个字。

他说话的声音柔和而优美,动作和走路的姿势也同样优美,就仿佛是个久经训练的舞蹈家,一举一动都隐然配合着节拍。

但萧十一郎对这人的印象并不好。

他觉得这人有些娘娘腔,脂粉气太重。

男人有娘娘腔,女人有男子气,遇见这两种人。他总是觉得很痛苦。

厅前已摆了桌很精致的酒席。

主人含笑揖客,道:“请上座。”

萧十一郎道:“不敢。”

那麻子抢着笑道:“这桌酒本是庄主特地准备为两位洗尘接风的,阁下何必还客气?”

萧十一郎目光凝注着这主人,微笑道:“素昧平生,怎敢叨扰?”

主人也在凝注着他,微笑道:“既已来了,就算有缘,请。”

两人目光相遇,萧十一郎才发觉这主人很矮,矮得出奇。

只不过他身材长得匀称,气度又那么高贵,坐着的时候,看来甚至还仿佛比别人高些。

谁也不会想到他居然是个株儒。

萧十一郎立刻移开目光,没有再瞧第二眼。

因为他知道矮人若是戴着高帽子,心里就一定有些不正常,一定很怕别人注意他的矮,你若对他多瞧了两眼,他就会觉得你将他看成个怪物。

所以矮子常常会做出很多惊人的事,就是叫别人不再注意他的身材,叫别人觉得他高一些。

坐下来后,主人首先举杯,道:“尊姓?”

萧十一郎道:“萧,萧石逸。”

麻子道:“石逸?山石之石,飘逸之逸?”萧十一郎道:“是”麻子道:“在下雷雨,这位——”他指了指那马面大汉,道:“这位是龙飞骥。”萧十一郎动容道:“莫非是‘天马行空’龙大侠?”

马面大汉欠了欠身,道:“不敢。”萧十一郎看着那麻子,道:“那么阁下想必就是‘万里行云’雷二侠了。”

麻子笑道:“我兄弟久已不在江湖走动,想不到阁下居然还记得贱名。”萧十一道:“无双铁掌,龙马精神——二位大名,天下皆知,十三年前天山一战,更是震铄古今,在下一向仰慕得很。”

雷雨目光闪动,带着三分得意,七分伤感,叹道:“那已是多年前的往事了,江湖中只怕已很少有人提起。”

十三年前,这二人以快掌连战“天山七剑”,居然毫发未伤,安然下山,在当时的确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萧十一郎道:“天山一役后,两位侠踪就未再现,江湖中人至今犹在议论纷纷,谁也猜不出两位究竟到何处去了。”

雷雨的神色更惨淡了,苦笑道:“休说别人想不到,连我们自己,又何尝——”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举杯—饮而尽。

主人轻叹道:“此间已非人世,无论谁到了这里,都永无消息再至人间了。”

萧十一郎只觉手心有些发冷,道:“此间已非人世,难道是——”主人安详的脸上,也露出一丝伤感之色,道,“这里只不过是个玩偶的世界而已。”

萧十一郎呆住了。

过了很久,他才能勉强说得出话来,嘎声道:“玩偶?”

主人慢慢地点了点头,黯然道:“不错,玩偶——”他忽又笑了笑,接着道:“其实万物,皆是玩偶,人又何尝不是玩偶?”

雷雨缓缓道:“只不过人是天的玩偶,我们都是人的玩偶。”

他仰面一笑,嘶声道,“江湖中又有谁想到,我兄弟已做了别人的玩偶?”

萧十一郎道:“可是——”主人打断了他的话,缓缓道,“再过二十年,两位只怕也会将自己的名姓忘却了。在陌生人面前,沈璧君是不愿开口的。但此刻她只觉自己的心一直在往下沉,忍不住道:“二——二十年?”

主人道:“不错,二十年——我初来的时候,也认为这种日子简直连一天也没法忍受,要我忍受二十年,实在是无法想象。”

他凄然而笑,慢慢地接着道:“但现在,不知不觉也过了二十年了——千古艰难唯一死,无论怎么样活着,总比死好。”

沈璧君怔了半晌,突然扭过头。

她不愿被人见到她眼中已经流下的眼泪。

萧十一郎沉吟着,道:“各位可知道自己的是怎会到这里来的吗?”

雷雨盯着他,道:“阁下可知道自己是怎会到这里来的?”

萧十一郎笑道:“非但不知道,简直连相信都无法相信。”

雷雨举杯饮尽,重重放下杯子,长叹道:“不错,这种事正是谁也不知道,谁也不相信的——我来此已有二十年,时时刻刻都在盼望这只不过是场梦,但现在——现在——”主人慢慢地啜着杯中酒,突然道:“阁下来此之前,是不是也曾有过性命之危?”

萧十一郎道:“的确是死里逃生。”

主人道:“阁下的性命,是否也是被一位天公子所救的?”

萧十一郎道:“庄主怎会知道?”

主人叹道:“我们也正和阁下一样,都受过那位天公子的性命之恩,只不过——”雷雨打断了他的话,恨恨道:“只不过他救我们,并不是什么好心善意,只不过是想让我们做他们的玩偶,做他的奴隶!”

萧十一郎道,“各位可曾见过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主人叹道:“谁也没有见过他,但到了现在,阁下想必也该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雷雨咬着牙,道:“他哪里能算是一个人!简直是个魔鬼!比鬼还可怕!”

说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向窗外瞧了一眼,脸上的肌肉突然起了一阵无法形容的变化,整个一张脸仿佛都已扭曲了起来。

主人道:“此人的确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魔法,我们说的每句话,他都可能听到,我们的每件事,他都可能看到,但现在我已不再怕他!”

他淡谈一笑,接着道:“连这种事我们都遇着,世上还有什么更可怕的事?”

雷雨叹道:“不错,一个人若已落到如此地步,无论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再有畏惧之心了。”

萧十一郎道:“但一个人的所作所为,若是时时刻刻都被人瞧着,这岂非也可怕得很?”

主人道:“开始时,自然也觉得很不安,很难堪,但日子久了,人就渐渐变得麻木,对任何事都会觉得无所谓了。”

龙飞骥叹道:“无论谁到了这里,都会变得麻木不仁、自暴自弃,因为活着也没有意思,死了也没有什么关系。”

主人一向很少开口。

很少开口的人,说出来的话总比较深刻些。

萧十一郎不知道自己以后是否也会变得麻木不仁,自暴自弃,他只知道现在很需要喝杯酒。

一大杯。

他很快地喝了下去;忽然忍不住脱口问道:“各位为什么不想法子进出去?”

这句话,沈璧君本已问过他的。

龙飞骥叹道:“逃到哪里去?”

这句话也正和萧十一郎自己的回答一样。

龙飞骥已接着道:“现在我们在别人眼中,已无异蝼蚁,无论任何人只要用两根手指就可以将我们捏死,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主人忽然道:“我们若想逃出去,也并非绝对不可能。”

萧十一郎道:“哦?”

主人道:“只要有人能破了他的魔法,我们就立刻可以恢复自由之身。”

萧十一郎道:“有谁能破他的魔法?”

主人叹了口气,道:“也只有靠我们自己了。”

萧十一郎道:“我们自己?有什么法子?”

主人道:“魔法正也和武功一样,无论多高深的武功,总有一两处破绽留下来,就连‘达摩易筋经’都不例外,据说三丰真人就曾在其中找出了两三处破绽。”

萧十一郎道:“这魔法自然也有破绽,而且是天公子自己留下来的。”

萧十一郎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主人道:“挑战!他为的就是向我们挑战。”萧十—郎道:“挑战?”

主人道:“人生正和赌博一样,若是必胜无疑,这场赌博就会变得很无趣,一定要有输赢才刺激。”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不错。”

主人道:“天公子想必也是个很喜欢刺激的人,所以他虽用魔法将我们拘禁,却又为我们留下了一处破法的关键!”

他缓缓接着道:“关键就在这宅院中,只要我们能将它找出来,就能将他的魔法破解!”

萧十一郎沉吟道:“这话是否他自己亲口说的?”

主人道,“不错,他曾亲口答应过我,无论谁破去他的魔法,他就将我们一齐释放,绝不为难。”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这三十年来,我时时刻刻都在寻找,却始终未能找出那破法的关键!”萧十一郎默然半晌,道:“这宅院一共只有二十七间屋子,是吗?”

主人道:“着连厨房在内,是二十八间。”

萧十一郎道:“那破法的关键既然就在这二十八间屋子里,怎会找不出来?”

主人苦笑道:“这只因谁也猜不到那关键之物究竟是什么,也许是一粒米、一片木叶,也许只是一粒尘埃!”

萧十一郎也说不出话来了。

主人忽又道:“要想找出这秘密来,固然是难如登天,但除此之外,还有个法子?”

萧十一郎道:“什么法子?”

主人忽然长身而起,道:“请随我来。”

大厅后还有个小小的院落。

院中有块青石,有桌面般大小,光滑如镜。

萧十一郎被主人带到青石前,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主人道:“祭台”萧十一郎皱眉道:“祭台?”

主人道:“着有人肯将自己最心爱,最珍视之物作为祭礼献给他,他就会放了这人!”

他眼睛似乎变得比平时更亮,凝注着萧十一郎,道:“却不知阁下最珍视的是什么?”

萧十一郎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反问道:“庄主呢?”

主人苦笑道:“现在留在这里的人,都很自私每个人最珍视的,就是自己的性命,谁也不愿将自己的性命献给他。”

他很快地接着又道:“但有些人却会特别的人,别的事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

萧十一郎淡淡道,“这种人世上并不太多。”

主人道:“十年前我就见到过,那是一对极恩爱的夫妻,彼此都将对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不幸也被天公子的魔法拘禁在这里。那丈夫出身世家,文武双全。本是个极有前途,极有希望的年轻人,但到这里,就一切都绝望了。”

萧十一郎道:“后来呢?”

主人叹息了一声,道:“后来妻子终于为丈夫牺牲了,作了天公子的祭品,换得了她丈夫的自由和幸福。”

他一直在瞧着萧十一郎,仿佛在观察着萧十一郎的反应。

萧十一郎完全没有反应,只是在听着。

沈璧君的神情却很兴奋,很激动,垂下头,轻轻问道:“后来天公子真的放了她的丈夫?”

主人叹道:“的确放了。”

他又补充着道:“我一直没有说出他们的名字,只因我想那丈夫经过十年的奋斗,现在一定已是个很有名声、很有地位的人,我不愿他名声受损。”

沈璧君抗默了很久,幽幽道:“这对夫妇实在伟大得很——”萧十一郎突然冷冷道:“依我看,这夫妻两人只不过是一对呆子。”

主人怔了怔,道:“呆子?”

萧十一郎道:“那妻子牺牲了自己,以为可令丈夫幸福,但她的丈夫若真的将她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知道他的妻子为了他牺牲,他能活得心安吗?他还有什么勇气奋斗?”

主人说不出话来了。

萧十一郎冷冷道:“我想,那丈夫现在纵然还活着,心里也必定充满了悔恨,觉得毫无生趣,说不定终日迷于醉乡,只望能死得快些。”

主人默然良久,才勉强笑了笑,道:“他们这样做,虽然未见得是明智之举,但他们这种肯为别人牺牲自己的精神,却还是令我很佩服。”

他不让萧十一郎说话,接着又道:“只不过,在这里活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人世间的一切享受,这里都不缺少,而且绝没有世俗礼教的拘束,无论休想做什么,绝没有人管你的。”

雷雨大笑道:“不错,我们反正也到这般地步了,能活着一天,就要好好地享受一天,什么礼教,什么名誉,全去他妈的!”

他忽然站起来,大声道:“梅子、小雯,我知道你们就在外面,为什么不进来?”

只听环响叮当,宛如银铃。两个满头珠翠的锦衣少女,已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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