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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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客行-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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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他请我吃过馒头、枣子、酒饭,我若不许他吃我食物,倒显得谢某不讲义气了。”当

下也不理睬。

这等两人相对无言、埋头吃饭之事,那少年一生过惯了,吃饱之后,便去洗碗、洗筷、

刷锅、砍柴。那都是往日和母亲同住时的例行之事。

他砍了一担柴,正要挑回山洞,忽听得树丛中忽喇声响,一只獐子窜了出来。那少年提

起斧头,一下砍在獐子头上,登时砍死,当下在山溪里洗剥干净,拿回洞来,将大半只獐子

挂在当风处风干,两条腿切碎了熬成一锅。

谢烟客闻到獐肉羹的香气,用木勺子舀起尝了一口,不由得又是欢喜,又是烦恼。这獐

肉羹味道十分鲜美,比他自己所烹的高明何止十倍,心想这小娃娃居然还有这手功夫,日后

口福不浅;但转念又想,他会打猎、会烧菜,倘若不求我带他下山,倒是奈何他不得。

在摩天崖上如此忽忽数日,那少年张罗、设陷、弹雀、捕兽的本事着实不差,每天均有

新鲜菜肴煮来和谢烟客共食,吃不完的禽兽便风干腌起。他烹调的手段大有独到之处,虽是

山乡风味,往往颇具匠心。谢烟客赞赏之余,问起每一样菜肴的来历,那少年总说是母亲所

教。再盘问下去,才知这少年的母亲精擅烹调,生性却既暴躁又疏懒,十餐饭倒是有九餐叫

儿子去煮,若是烹调不合,高兴时在旁指点,不高兴便打骂兼施了。谢烟客心想他母子二人

都烧得如此好菜,该当均是十分聪明之人,想是乡下女子为丈夫所弃,以致养成了孤僻乖戾

的性子,也说不定由于孤僻乖戾,才为丈夫所弃。

谢烟客见那少年极少和他说话,倒不由得有点暗暗发愁,心想:“这件事不从速解决,

总是一个心腹大患,不论那一日这娃娃受了我对头之惑,来求我自废武功,自残肢体,那便

如何是好?又如他来求我终身不下摩天崖一步,那么谢烟客便活活给囚禁在这荒山顶上了。

就算他只求我去找他妈妈和那条黄狗,可也是头痛万分之事。”

饶是他聪明多智,却也想不出个善策。

这日午后,谢烟客负着双手在林间闲步,瞥眼见那少年倚在一块岩石之旁,眉花眼笑的

正瞧着石上一堆东西。谢烟客凝神看去,见石上放着的正是大悲老人给他的那一十八个泥人

儿,那少年将这些泥人儿东放一个,西放一个,一会儿叫他们排队,一会儿叫他们打仗,玩

得兴高采烈。

谢烟客心道:“当年大悲老人和我在北邙山较量,他掌法刚猛,擒拿法迅捷变幻,斗到

大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在我‘控鹤功’下输了一招,当即知难而退。此人武功虽高,却只以

外家功夫见长,这些绘在泥人身上的内功,多半肤浅得紧,不免贻笑大方。”

当下随手拿起一个泥人,见泥人身上绘着涌泉、然谷、照海、太溪、水泉、太钟、复

留、交信等穴道,沿足而上,至肚腹上横骨、太赫、气穴、四满、中注、肓俞、商曲而结于

舌下的廉泉穴,那是‘足少阴肾经’,一条红线自足底而通至咽喉,心想:“这虽是练内功

的正途法门,但各大门派的入门功夫都和此大同小异,何足为贵?是了!大悲老人一生专练

外功,壮年时虽然纵横江湖,后来终于知道技不如人,不知从那里去弄了这一十八个泥人儿

来,便想要内外兼修。说不定还是输在我手下之后,才起了这番心愿。但练那上乘内功岂是

一朝一夕之事,大悲老人年逾七十,这份内功,只好到阴世去练了,哈哈,哈哈!”想到这

里,不禁笑出声来。

那少年笑道:“伯伯,你瞧这些泥人儿都有胡须,又不是小孩儿,却不穿衣衫,真是好

笑。”谢烟客道:“是啊!可笑得紧。”他将一个个泥人都拿起来看,只见一十二个泥人身

上分别绘的是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手少阴心经、手太阳

肝经,那是正经十二脉;另外六个泥人身上绘的是任脉、督脉、阴维、阳维、阴跤、阳跤六

脉;奇经八脉中最是繁复难明的冲脉、带脉两路经脉却付阙如,心道:“这似乎是少林派的

入门内功。大悲老人当作宝贝般藏在身上的东西,却是残缺不全的。其实他想学内功,这些

粗浅学问,只须找内家门中一个寻常弟子指教数月,也就明白了。唉,不过他是成名的前辈

英雄,又怎肯下得这口气来,去求别人指点?”想到此处,不禁微有凄凉之意。

又想起当年在北邙山上与大悲老人较技,虽然胜了一招,但实是行险侥幸而致,心想:

“幸好他无内功根基,倘若少年时修过内功,只怕斗不上三百招,我便被他打入深谷。嘿

嘿,死得好,死得好!”

他脸上露出笑容,缓步走开,走得几步,突然心念一动:“这娃娃玩泥人玩得高兴,我

何不乘机将泥人上所绘的内功教他,故意引得他走火入魔,内力冲心而死?我当年誓言只说

决不以一指之力加于此人,他练内功自己练得岔气,却不能算是我杀的。就算是我立心害他

性命,可也不是‘以一指之力加于其身’,不算违了誓言。对了,就是这个主意。”

他行事向来只凭一己好恶,虽然言出必践,于“信”之一字看得极重,然而什么仁义道

德,在他眼中却是不值一文,当下便拿着那个绘着‘足少阴肾经’的泥人来,说道:“小娃

娃,你可知这些黑点红线,是什么东西?”

那少年想了一下,说道:“这些泥人生病。”谢烟客奇道:“怎么生病?”那少年道:

“我去年生病,全身都生了红点。”

谢烟客哑然失笑,道:“那是麻疹。这些泥人身上画的,却不是麻疹,乃是学武功的秘

诀。你瞧我背了你飞上峰来,武功好不好?”说到这里,为了坚那少年学武之心,突然双足

一点,身子笔直拔起,飕的一声,便窜到了一株松树顶上,左足在树枝上稍行借力,身子向

上弹起,便如袅袅上升一般,缓缓落下,随即又在树枝上弹起,三落三弹,便在此时,恰有

两只麻雀从空中飞过,谢烟客存心卖弄,双手一伸,将两只麻雀抓在掌中,这才缓缓落下。

那少年拍手笑道:“好本事,好本事!”

谢烟客张开手掌,两只麻雀振翅欲飞,但两只翅膀刚一扑动,谢烟客掌中便生出一股内

力,将双雀鼓气之力抵消了。那少年见他双掌平摊,双雀羽翅扑动虽急,始终飞不离他的掌

心,更是大叫:“好玩,好玩!”谢烟客笑道:“你来试试!”将两只麻雀放在他掌中,那

少年伸指抓住,不敢松手。

谢烟客笑道:“泥人儿身上所画的,乃是练功夫的法门。你拚命帮那老儿,他心中多谢

你,因此送了给你。这不是玩意儿,可宝贵得很呢。你只要练成了泥人身上那些红线黑点的

法道,手掌摊开,麻雀儿也就飞不走啦。”

那少年道:“这倒好玩,我定要练练。怎么练的?”口中说着,张开了手掌。两只麻雀

展翅一扑,便飞了上去。谢烟客哈哈大笑。那少年也跟着傻笑。

谢烟客道:“你若求我教你这门本事,我就可以教你。学会之后,可好玩得很呢,你要

下山上山,自己行走便了,也不用我带。”那少年脸上大有艳羡之色,谢烟客凝视着他脸,

只盼他嘴里吐出“求你教我”这几个字来,情切之下,自觉气息竟也粗重了。

过了好一刻,却听那少年道:“我如求你,你便要打我。我不求你。”谢烟客道:“你

求好了,我说过决不打你。你跟着我这许多时候,我可打过你没有?”那少年摇头道:“没

有,不过我不求你教。”

他自幼在母亲处吃过的苦头实是创深痛巨,不论什么事,开口求恳,必定挨打,而且母

亲打了他后,她自己往往痛哭流泪,郁郁不欢者数日,不断自言自语:“没良心的,我等着

你来求我,可是日等夜等,一直等了几年,你始终不来,却去求那个什么也及我不上的小贱

人,干么又来求我?”这些话他也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母亲口中痛骂:“你来求我?这时候

可就迟了。从前为什么又不求我?”跟着棍棒便狠狠往头上招呼下来,这滋味却实在极不好

受。这么挨得几顿饱打,八九岁之后就再不向母亲求恳什么。他和谢烟客荒山共居,过的日

子也就如跟母亲在一起时无异,不知不觉之间,心中早就将这位老伯伯当作是母亲一般了。

谢烟客脸上青气闪过,心道:“刚才你如开口求恳,完了我平生心愿,我自会教你一身

足以傲视武林的本领。现下你自寻死路,这可怪我不得。”点头道:“好,你不求我,我也

教你。”拿起那个绘着‘足少阴肾经’的泥人,将每一个穴道名称和在人身的方位详加解说

指点。

那少年天资倒也不蠢,听了用心记忆,不明白处便提出询问。谢烟客毫不藏私的教导,

再传了内息运行之法,命他自行修习。

过得大半年,那少年已练得内息能循‘足少阴肾经’经脉而行。谢烟客见他进展甚速,

心想:“瞧不出你这狗杂种,倒是个大好的练武胚子。可是你练得越快,死得越早。”跟着

教他“手少阴心经”的穴道经脉。如此将泥人一个个的练将下去,过得两年有余,那少年已

将‘足厥阴肝经’、‘手厥阴心包经’、‘足太阴脾经’、‘手太阴肺经’的六阴经脉尽数

练成,跟着便练‘阴维’和‘阴跤’两脉。

这些时日之中,那少年每日里除了朝午晚三次勤练内功之外,一般的捕禽猎兽,烹肉煮

饭,丝毫没疑心谢烟客每传他一分功夫,便是引得他向阴世路多跨一步。只是练到后来,时

时全身寒战,冷不可耐。谢烟客说道这是练功的应有之象,他便也不放在心上,那料得到谢

烟客居心险恶,传给他的练功法门虽然不错,次序却全然颠倒了。

自来修习内功,不论是为了强身治病,还是为了作为上乘武功的根基,必当水火互济,

阴阳相配,练了‘足少阴肾经’之后,便当练‘足少阳胆经’,少阴少阳融会调和,体力便

逐步增强。可是谢烟客却一味叫他修习少阴、厥阴、太阴、阴维、阴跤的诸路经脉,所有少

阳、阳明等经脉却一概不授。这般数年下来,那少年体内阴气大盛而阳气极衰,阴寒积蓄,

已然凶险之极,只要内息稍有走岔,立时无救。

谢烟客见他身受诸阴侵袭,竟然到此时尚未毙命,诧异之余,稍加思索,便即明白,知

道这少年浑浑噩噩,于世务全然不知,心无杂念,这才没踏入走火入魔之途,若是换作旁

人,这数年中总不免有七情六欲的侵扰,稍有胡思乱想,便早已死去多时了,心道:“这狗

杂种老是跟我耽在山上,只怕还有许多年好挨。若是放他下山,在那花花世界中过不了几

天,便即送了他的小命。但放他下山,说不定便遇上了武林中人,这狗杂种只消有一口气

在,旁人便能利用他来挟制于我,此险决不能冒。”

心念一转,已有了主意:“我教他再练九阳诸脉,却不教他阴阳调合的法子。待得他内

息中阳气也积蓄到相当火候,那时阴阳不调而相冲相克,龙虎拚斗,不死不休,就算心中始

终不起杂念,内息不岔,却也非送命不可。对,此计大妙。”

当下便传他‘阳跤脉’的练法,这次却不是自少阳、阳明、太阳、阳跤的循序渐进,而

是从次难的‘阳跤脉’起始。至于阴阳兼通的任督两脉,却非那少年此时的功力所能练,抑

且也与他原意不符,便置之不理。

那少年依法修习,虽然进展甚慢,总算他生性坚毅,过得一年有余,居然将‘阳跤脉’

练成了,此后便一脉易于一脉。

这数年之中,每当崖上盐米酒酱将罄,谢烟客便带同那少年下山采购,不放心将他独自

留在崖上,只怕有人乘虚而上,将他劫持而去,那等于是将自己的性命交在别人手中了。两

人每年下崖数次,都是在小市集上采购完毕,立即上崖,从未多有逗留。那少年身材日高,

衣服鞋袜自也是越买越大。

那少年这时已有十八九岁,身材粗壮,比之谢烟客高了半个头。谢烟客每日除了传授内

功之外,闲话也不跟他多说一句。好在那少年自幼和母亲同住,他母亲也是如此冷冰冰地待

他,倒也惯了,他母亲常要打骂,谢烟客却不笑不怒,更从未以一指加于其身。崖上无事分

心,除了猎捕食物外,那少年唯以练功消磨时光,忽忽数载,诸阳经脉也练得快要功行圆满

了。

谢烟客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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