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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娉婷娘子-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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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娉婷其实不饿,但她要是不吃,她这忠心护主的丫鬟怕也不吃的。心底儿好笑地俏叹,柔声道:“咱俩儿一起吃。”
  “嗯!”锦绣用力点头,笑眯眯的,见主子取起一块酥饼,隔着喜帕秀气地咀嚼,她也拿了一块开心地吃将起来。“唔……”真好吃啊!
  主仆二人吃了会儿,忽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尚混着男人们此起彼落的喧哗,从前庭月洞门那儿一路传进,眨眼间已来到新房门外。
  “老四,瞧你干的好事!都说别灌大哥那坛‘鬼头烧刀子’了,他才应付掉一轮敬酒,又被你硬灌,这下子好啦,闹得这般醉,连站都站不直!”
  “唔……我也是替大哥欢喜嘛!今儿个娶媳妇,不好好痛快、痛快,岂不可惜?”
  “可惜个屁!咱们痛快,嫂子可不痛快!待会儿你自个儿同嫂子说去,不关咱们几个的事!”
  “喂!兄弟有这么个当法吗?”粗嗓大呼。
  “喝!为什么不喝?拿酒来……我、我还要喝!呵呵呵……”
  最后这句爽嚷慕娉婷听出来了,是两个时辰前与她拜堂成亲、如今已是她夫君的刀义天。
  他被众人灌醉了吗?才定定想着,外头便响起敲门声。
  “大嫂,咱们几个把大哥送回来了!”
  “锦绣,快去开门!”她促声吩咐,将酥饼盘子搁在一旁的矮几上,身子已不由自主地立起。
  锦绣忙跑到小前厅应付,门“咿呀”一声拉开,待在内房的慕娉婷便听见来人道——
  “咦?啊!原来是嫂子的贴身丫鬟,那真是太好啦!呃……我是说,嫂子既然都休息了,那咱们就不闹洞房了。哪,这是你家姑爷,咱们几个把他送回来啦!”
  随即是一阵“交货”的声响。
  卸了“货”,像是好不容易摆脱掉烫手山芋,几个人脚步声来得乱、去得也乱,迅雷不及掩耳,门外一下子又恢复宁静。
  “哇啊!”哪有这样的啊?可怜的锦绣连句话都插不上,只能无奈地扶着自家姑爷的一边臂膀,被浓重的酒气一熏,头都快昏了。
  这一方,慕娉婷从内房疾步定出,覆面的喜帕已自个儿除下,见锦绣快要打跌,赶紧过来撑住醉醺醺男人的另一边臂膀。
  好沉啊!她未及多想,整个人挨近男人腋窝,试着用肩头顶起他的重量,两袖一前一后环着他的腰,吃力地把男人往内房里带。幸得他并未喝瘫,脚步虽说蹒跚虚浮,仍乖乖地跟着她晃进里边。
  把男人高大的身躯勉强“抛”到鸳鸯锦上,慕娉婷脸容早已通红,一半儿是因使了力气,气喘吁吁,一半儿则因嗅多了他身上浓郁的醇味,耳鼓微鸣,秀额甚至泌出薄汗。
  “小姐,送姑爷回来的是三爷、四爷和五爷,姑爷底下有四个兄弟,小姐拜堂时,咱在堂上见过他们。唔……八成是怕小姐责问,适才把姑爷推进门后,眨眼全溜啦!”锦绣嘟囔着,两颊有些看不过眼地鼓起,见主子跪在榻边费劲儿地拔掉男人那双半个靴,不禁呐呐唤着:“小姐……”
  “锦绣,快把脸盆架上的巾子打湿给我,他脸好烫。”慕娉婷头也未扬地道。
  脱掉男人的靴子后,她将他健壮的小腿抬上榻,让他躺得舒坦些。
  “啊?噢!”回过神来,锦绣忙按着指示打湿巾子,绞了绞,送到主子面前。
  “小姐,给。”
  慕娉婷接过手,坐在榻沿,倾身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男人泛红的脸。
  这张脸啊,她终是见着他的庐山真面目了。
  手中的巾子拭过那张五官深明的面庞,男人有着十分饱满的宽额,两道密浓的眉画过额下,那斜飞的眉形利落爽朗,有着外显的豪气。
  他眉间处轻捺着两、三道浅纹,细心再瞧,眼角也寻得出淡淡痕路。
  当初,媒婆帮两人对过彼此的生辰、合过八字,如此推算,她记得他应已三十有二,足足长她八岁。
  依她这年岁才出阁,算是个“高龄”的老姑娘了,此时瞥见他眉心、眼角的淡纹,不知怎地,她心头竟兴起模糊的欢愉,似乎欢喜着几道细纹加注在他脸上,让他粗犷的外表多了内敛且沧桑的气味。这心思着实古怪啊,古怪得教她得抿住唇,才没让那愉色在嘴角漾开。
  擦拭他眼角与眉间的力道不禁放得更轻、更柔了。
  “唔……”男人忽地皱皱高挺的鼻梁,瘦削双颊让那张略方的脸形瞧起来棱角分明。他像是本能地眷恋那柔软的抚触,方颚一偏,半张脸自然地偎进慕娉婷那只忙碌的柔荑里。
  她柳眉儿一挑,发现他左唇下、接近颚骨的地方,有一道肤色浅疤,不凑近细瞧根本看不出来。
  “小姐,我去厨房煮碗醒酒茶过来吧?”俗话说“春宵一刻值千金”,究竟怎么个值法,锦绣不太明白,但见姑爷醉得呼呼大睡,把小姐干晾在一旁,她心里总觉不好。
  慕娉婷摇首,小手扶正男人的脑袋瓜,抬睫对锦绣微微一笑,柔声道:“他醉了就由着他睡,不打紧。倒是你,别杵在这儿,也该去歇息了。”
  锦绣踌躇着,灵活的眼瞟了瞟四平八稳地瘫躺在榻的男人,又瞄瞄摆满桌的小碟小碗,跺脚,大大叹气道:“怎能这样?姑爷也真是的,明知小姐在新房里等他,他倒好,醉了便睡,一觉到天明!小姐和姑爷没喝合卺酒,连‘早生贵子’也没吃,还有那些八碟八碗的菜肴,全白白准备啦!”
  慕娉婷倒觉无谓,只静静又笑。“等明儿早再吃也是一样。你歇息去吧,不是肚饿吗?快去吃些热食暖胃,我照料着他便好。”
  “小姐啊——”
  “听话。”
  锦绣仍想再多说什么,但见主子眉眸坚定、神态安详,所有的异议便堵在喉咙,只得道:“那……那好吧,咱出去就是。小姐要真有事,就找人来喊我一声。”
  “知道了。”慕娉婷淡应,直到她的老妈子丫鬟不太甘愿地退出新房,仔细阖上那扇门,她才轻叹了口气,重新将眸光调回醉酒的男人身上。
  接不来该做什么呢?
  帮他脱袜?脱衣?
  抑或解开他的束发,教他好睡些?
  还是想法子将那沉重又高大的身躯往里边挪些、腾出点儿位子?他呈“大”字形的睡态几把床榻占满,若不挪移一下,她今晚怕得伏在榻边或桌上歇息了。
  蓦地,挤在他身边、和他相拥而眠的一幕毫无预警地闪过脑中,她雪颊立即晕红,如怒绽的粉莲。
  想些什么哪!
  背对着男人坐在榻边,她拍拍暖颊,努力宁下心神,回身正欲替他拆下系在胸前的大喜彩,小手才贴到他胸上,突如其来的,一双细长炯亮的凤目霍地睁开,近近注视她。
  “看来,你的陪嫁丫头教我惹恼了,对我这个新科姑爷不甚满意。”那炯目眸底泛湛,跃曳着星辉般的笑意,有些歉然,有些莫可奈何,又有些戏谑,清醒神俊得很,哪里还见醉酒痕迹?
  “……哇啊!”慕娉婷慢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直到他眼一眨,这才吓得她直起上身,两手压在起伏略剧的胸脯上,瞠圆眸子直勾勾地瞪住他。
  “你……你、你你脸红红,你明就醉了……你骗人?”这话结巴得紧,却也听得出带着点指控味道。
  刀义天从榻上翻身坐起,粗掌抹抹脸,咧嘴笑开。
  “无关饮多饮少,亦无关酒量如何,我总之是一沾酒便脸红,要装醉其实不难。”这秘密仅自个儿知晓,连双亲与手足也未曾透露过,在她面前却两下轻易地吐露出来。
  一时间,刀义天也弄不明白怎么回事,两指搓了搓方颚暗暗沉吟,只觉这姑娘身上有股莫名的力量,能教人随意便对她剖心掏肺。
  他左胸忽地一凛。是了,他险些忘记,姑娘已不是姑娘,她是他刚过门的妻。
  收敛过于外显的笑,他低柔道:“不是存心欺骗谁,今日你我成婚,外头来了这么多贺客,扎实地敬完一轮酒算是作足了脸面,恰好四弟过来强灌我那坛‘鬼头烧刀子’,我想就顺水推舟,让新郎倌醉个彻底,也好早些过来瞧你。”
  刚毅峻容淡浮暖意,他凝注着她,忽而问:“你还好吗?”
  她还好吗?
  还好吗?
  慕娉婷微晕、微眩,心湖潋滟着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她还好吗?她想……该是挺好的吧?除了心音太过鼓噪、血液奔腾过急、喉头又发燥发干外,剩余的都好……都好啊……
  自掀开眼睫后,刀义天的视线就不曾须臾离开过眼前这张女子脸容。
  以为她的静默不语是因尚未从错愕中返神,他淡泛紫气的峻唇不禁又扬,徐沉道:“我没想过,你会是这个模样。”
  会是……什么模样?慕娉婷并未问出,那疑惑仅在心底无声炸开,自问着。
  四目相望,在龙凤烛橙红的荧荧润光中端详着彼此,火苗像是在对方瞳底窜燃,轻试、探触着,往来复旋,可也有些儿裹足不前。
  他的新妇有张秀气的瓜子脸,细眉如弯弯的两条柳叶,眸光似泓,姿态娴静,此时瓜子脸上抹染着新嫁娘的妆容,红扑扑的双腮,唇若花瓣,翘睫在眸光轻敛间投下淡影,近近瞧她,犹能分辨出胭脂水粉下那脸肤的细致。
  刀义天没想过,他会娶到一名美娇娥。
  对这桩婚事,他打一开始就没太多主意,可说几是全权交由娘亲决定。
  娘亲曾在前年重重病过一回,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即便慢慢调养两年多,身子骨安稳了许多,元气依旧大伤,早不如以往硬朗。
  他晓得娘亲心里事,所谓“男大当婚”,她盼着他们兄弟几个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去年冬,一向木讷少言的二弟刀恩海迎娶“南岳天龙堂”的杜家小姐后,娘亲着实欢喜了许久,病色尽扫,整个人神清气爽。跟着,娘亲便几次三番催促起他的婚事,说他是刀家长子,底下兄弟都已成家,若他再不仔细斟酌,她便要替他拿主意了。
  但,他能斟酌些什么?
  他又不像二弟那般,有个教自个儿倾心多年的杜家姑娘,男女间情啊爱的玩意儿,他没那心神理会。
  沉吟好半晌,他慢条斯理地将散在鬓边的发丝拨开,眉目温朗,语气持平道:
  “但现不再想想,似乎你合该生得这般模样。”
  “啊?”慕娉婷又是怔然,杏眼漾着水波,朱唇略掀,试了几次才寻到声音。
  “……我这模样……不好吗?”她虽非国色天香,生得倾城倾国,但依世俗对美丑的判断,她已构得着中等之姿,不是吗?她柔荑不自禁抚上颊,颊热,更感触指尖泛凉。
  刀义天勾唇,似笑非笑。“你这模样生得好,恰是公婆们挑选儿媳时最为中意的长相,说话轻声细语,五官端庄秀气,也难怪娘亲见过王媒婆取来的绣图后,便要人上慕家提亲。”
  他话中所提的“绣图”出自她手底,是她的“自绣图”,当初是绣着好玩的,把自个儿按着在铜镜里见着的模样、一针一线绣在缎子上,没料及有朝一日要被爹爹取了去,交给王媒婆带到刀家。
  “那绣图其实绣得不好……”不知该何以回应,她小声嚅道,仍鼓着勇气迎视他,而喉中紧涩又起。总是如此,她心绪波动不止,喉便发干。
  “我并未见过那幅绣图。”略顿,他似暗暗寻思,最后仍坦白道:“前些时候我人不在湘阴,婚事多由娘亲作决,她说替我合了一门亲,对方是浏阳布商慕家的闺秀,聘礼、婚期等大小事她也请人与慕老爷子谈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这事上,我听她的,没什么异议。”
  在他看来,娶哪家姑娘皆无所谓,只要双亲欢喜便好。
  在她看来,同样是嫁谁都成,只要谈得拢条件,护得住慕家庞大家业,也就足够。
  所以,对于这桩姻缘,她和他仍有共通之处——打一开始便想得极为实际,不发白日梦,就仅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儿凑合在一块儿,合得来,很好,合不来,也得磨至相合为止。
  喉头的紧燥像是往胸口蔓延过去,心紧缩着,那滋味渐渐掌握她,没来由的,大红吉服下的身子一阵颤栗。
  房内烛火澄明,供以取暖的火盆子里星火跳熠,流散着一屋子暖,慕娉婷却浑然一凛,颈后都已窜出粒粒细小的鸡皮疙瘩。
  她感激他的坦白,尽管将事摊开了,有些教人难堪,她还是心怀感激。
  “我爹说,两家结成姻亲,对彼此都好。慕家每年从南方收购大量生丝和成布,走河路往返,码头运载和出入船货上早有自个儿的一套方法,往后刀、慕两家走到一块儿,刀家打铁场子若往南方出货,在河运上有慕家帮衬……”
  她掩饰得极好,淡垂的脸瞧起来沉静而温柔,若非露在红袖外的葱白指尖轻颤、绞缠着,咽喉似暗暗吞咽,微乎其微地透出什么来,也不易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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