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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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夭-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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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刻意压低了嗓音说话,洪亮的音色变成了老年人的暗哑。她偷偷一笑,答应道:“知道了,老头子,这不是在快走吗?你也要让我喘口气啊。”
  紧迫的情势本来让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但是此时他们却好像没有那么慌乱急迫。走向城门时两个人的步调都是缓慢迟重,远远地就有兵士看到他们,大声喊:“再不走快点,就要关城门了!”
  “军爷请慢等一步!”
  凤玄钧扮作的老头子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搀扶著檀香扮的老太婆,故意大声说:“我早就和你说,不如雇辆马车,你偏要走着来,看看我们这把身子骨,走到女儿家只怕天都要黑了。”
  “老太婆”也嗔怪道:“你还怨我?还不是因为你把家里的钱都偷了去赌钱输光,否则谁不愿意坐车坐轿?自从嫁给你,我就没享过一天福。”
  “好了好了,你说完了没有?唠唠叨叨几十年,你不烦,我听都听烦了。”老头子也很不耐烦地说。
  在旁人眼里,这似乎是一对结发多年的夫妻,特意从大老远赶来看望嫁到城中的女儿。老年人拌嘴也是常有的事,守城的军士们也不觉得奇怪,等他们走近,并没有刻意检查,就急着赶他们进城,然后关闭了城门。
  凤玄钧为了不让后面的兵卒看出破绽,一边扯着檀香的衣袖,一边还在絮絮叨叨:“老婆子,你就不能走快点?我的肚子都快饿扁了。”
  檀香忍不住噗哧笑出声,“若是你的手下都看到你这个样子,他们会说什么?”
  此时正好绕过一个街角,“老头子”的后背一下子直立起来,双目炯炯,“成风侯的府第在城心,陛下已经派了人马在外面看守。我要去与他们汇合,你现在就去打探玄城的下落,你找我比我找你要容易,如果找到玄城的所在就立刻来告诉我。”
  “好。”她望定他,嘱咐道:“要小心,成风侯的奸诈狡猾应该远高过丘泉泽,但那个人又心高气傲,飞扬跋扈,你现在身处他的地盘,尽量不要硬碰硬。”
  “嗯。”他哼了声,像是在说:这种事情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但走出几步后,他又回头说:“别仗着自己会些妖法就肆意胡为,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弹拨了一下心弦。
  他的提醒让她想起一件差点遗忘的旧事:当初小瑶初现身,那只狐狸精奉命去诱惑凤玄钧,到底是奉了谁的命令?她诈问之下,狐狸精当时承认是妖王九灵所为。虽然事后狐狸精翻脸,但是这个猜测应该不虚。
  且慢!若是九灵在幕后指使,那卦象中所说的谜底真的是实情吗?以九灵的法力之高强,足以和上天玉皇大帝相抗,他会让自己这么轻而易举地帮助凤玄钧找到凤玄城,破坏他的计划?
  想到这里,她只觉背脊发凉,从心底往外都是凉气。
  顺手抓下墙角一把小草,扔在地上,卦象中惊心动魄的预示让她大惊失色。
  不好!果然中计了!凤玄钧有危险!
  她抬起头,发现凤玄钧已经走远,不知去向。
  她使用念力想寻找他的踪迹,但是竟然无法聚集精力,使用法术。她的灵窍被什么人封住了?!
  就在此时,眼前出现一道模糊的黑影,如魔音将临,有一个让她听来就不寒而栗的声音幽幽说道:“小小檀香妖,也敢和我做对?”
  是九灵!千年前她曾经目睹天地之间的一场大战,与九灵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她并不害怕九灵强大的迫势,不卑不亢地质问:“九灵大人,你是妖界之王,为何要和人间过不去?”
  “凭你也配知道?”不屑地冷笑之后,巨大的黑雾笼罩在她的四周,像是一个黑茧,将她从头到脚紧紧缠绕。
  “你曾经说过,你是没有七窍的,所以不怕迷香狐臭,是么?现在你试试看,你的眼耳口鼻还有没有?你的四肢身体是否就可以化为无形?”
  她千年的修行都被九灵用封印紧紧封住,全身上下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而那原本不应该有任何反应的七窍,却被一股沉沉黑烟从四处渗透,进入她的身体。
  她的咽喉被扼住,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身体从未有过的真实,好像被人用绳索勒进了皮肉,即将四分五裂地痛苦。
  “你是什么人?”凤玄钧的喝声将昏迷中的她惊醒过来,但紧接着是更大的惊慌,她挣扎着想让他跑掉,他与九灵根本无法相抗,犹如萤烛之火绝不可能与日月争辉一样。
  但是她看到凤玄钧奋不顾身地冲上前来,挺剑疾刺。
  九灵冷笑着:“愚蠢的人。”食指随手一点,就让凤玄钧手中的长剑碎成了废铁。
  眼看他的手指就要指向凤玄钧的眉心,她心中灵光乍现,猛地妖破自己的唇舌,一口鲜血喷吐而出,溅到了九灵的身上。
  九灵深深蹙眉,杀气弥漫:“你竟敢用脏血破我法术?”
  一掌拍下,她的全身好像筋脉断裂,骨骼粉碎般软软倒下。
  迷离中她看到凤玄钧大喊着“檀香”冲到她面前来,她幽幽地叹口气,又淡淡地一笑,嘴唇翕张:
  别过了,凤玄钧,看来我们的缘分就此终了……
  九天之上,忽然传来梵乐之声,佛家诵经念唱的声音如天音圣乐,化作无数的金光普照大地。
  九灵恨恨地骂了句什么,黑烟倏然消散,待凤玄钧的双眼好不容易适应了这眩目的光芒之后,他吃惊地发现——檀香已经不见了。
  “弟子的情劫已了,谢佛祖接弟子回来。”
  她,还是那一缕青烟的檀香。
  佛说:“了者为断。你真的认为你都断了吗?”
  她痴痴地说:“我在人间的这几天该看到的,该听到的,该做到的,弟子都已经听到看到,做到了,他认为已死,难道这不是最好的了断?”
  “心无挂碍,无爱无恨才为了断。你现在的心中真的‘无挂碍’,可以做到‘无爱亦无恨’了吗?”
  “弟子……”在佛祖面前她不能说谎,也不想说谎。
  “我接你回来,并非因为你已经了断,而是因为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尚未做完。”
  她抬起头,忽然说:“佛祖,弟子有一事不明,想求佛祖解惑。”
  佛祖早已洞悉了她的心事:“你不懂,为何你可以看透古今,却不看到自己?为何檀香原本非金非木,无灵无窍,千年来却只有你一个修成了人身?为什么你在九灵面前会被封禁五官七窍,甚至吐血,犹如一个寻常人,毫无反抗之力?”
  她伏下身子:“请佛祖明示。”
  “只因为,檀香才是你的化身,你本来是人。”
  她全身震动,就好像听到天崩地裂,万分震惊,脱口而出:“不可能!我已在这里修行千年!”
  “千年前,你又是谁?”佛祖淡淡说道。“你可知道为什么只有凤玄钧是你的情劫?”
  “弟子,弟子不知。”
  佛祖叹口气:“我让你看看千年前的事,虽然不见得还能记起,但是总应该有所领悟了。”
  佛祖的袈裟满天一扬,她被拽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岁月如电,千年光阴转瞬即过——
  那是个冷傲绝艳的公主,坐在高高的凤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跪倒的一位匠人,问道:“本宫的玉船是你雕坏的?”
  那匠人棱角分明的面庞,年轻英俊,面对美丽的公主,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却表情平静。
  “是小人雕坏的,因为赶工十昼夜,太过疲累,昨夜一时失手,雕碎了船头的凤头。”
  公主怒道:“就是赶工二十昼夜又怎样?这凤头价值万金,是本宫最心爱之处。这样的白玉万年难求,如今竟然被你毁了,你就算是死十次百次也难消本宫心头之恨!”
  匠人竟然冷笑了一下:“以万金换来的死物,能陪公主多久?在公主眼中,一个摆设还不如一条人命值钱。小人的命公主随时可以拿去,只是公主不会知道,你执著想得到的,永远不是你真应得到的。”
  “胡言乱语,拉出去砍了!”公主怒而甩袖。
  大殿外,闪亮的大刀挥落,鲜血四流。
  公主余怒未消,又叫过下人:“来人,把那条玉船拿过来!本宫要亲自砸碎它!”
  玉船被捧上前,公主寻找到那块雕碎的地方,骤然愣住。
  虽然那个凤头雕碎,但是沿着破碎的痕迹,工匠竟然以迤逦的刀法在船头船身处刻出了一串精美的海棠花。
  “这花,是刚才那人刻的?”她惊问。
  “是。”下面有监工连忙回答。
  她呆呆地看着那栩栩如生的花瓣,那玲珑剔透,浑若天成的海棠花,竟好像活得一样,说不出的妩媚妖娆,说不出的华丽堂皇,更有那一抹楚楚动人的风情,可以勾住她的心魂,让她无法移开一丝一毫的眼神。
  她的胸口越来越郁闷,喉头一甜,竟吐出一口鲜血。鲜血喷洒在玉船上,那串海棠瞬间着色,更加的凄绝动人。
  “我错了!我错了……”她喃喃念着,双手一软,玉船跌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的身体也在此时倒下,没有人可以明白她此时心头那镇痛般的追悔莫及,也没有人可以听到在她胸膛中有个破裂的声音骤然响起。
  玉碎,心亡。
  檀香怅然地沉浸在那一段千年前的故事中,佛祖问道:“你都明白了吗?”
  她沉默了许久,说道:“弟子明白了一点,却不是很明白。”
  “你都悟到什么了?”
  “千年前我是公主,凤玄钧是那个工匠,我误杀了他,欠他一命。”
  佛祖摇摇头,“你该悟的不是这些。”
  她怔住:“那是什么?”
  “你的执念。”佛祖的眼可以穿越古今,穿透人心,但永远是那么慈祥,不带一点逼人的压力,缓缓地,普照人心。
  “千年前你就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所以执念之下错杀了他。我以佛心渡你,想让你懂得看透修身,但是你依然执念深重,无论我如何开导,你就是一意成佛。”
  佛问:“如今既然你自以为了断,我且来问你,若你许身佛门,无论千年万载,都不能再对别人动一丝一毫的真心,更不可想念留恋过去的人事。你能做到吗?”
  原本可以脱口而出的答案,现在却哽在喉间。她痴痴地问自己:“能么?我能么?”
  佛祖说:“给你三日期限,是断是了,是寻是续,你自己选去。”
  佛光万道,将她重重地推落下去。
  她本以为自己会回到离开时所处的地方。但睁开眼,看到的却是“武王府”三个大字。
  她怎么会回到这里?这是佛祖的安排,但是佛祖为何要让她到这里?她最应该去的地方难道不是凤玄钧的身边吗?
  记忆的最后,那里只留下了凤玄钧一个人和九灵对决,他现在到底是生是死?
  试着催动,还好,她依然可以使用法术,寻找到凤玄钧的下落——他还在那个城里,看起来似乎尚未被九灵困住?
  她正要使用移动大法,却忽然觉得脚边就有一股奇异的气息飘过。
  这里?对!就是这里!当年秋水曾经来过!
  她恍然间看到,三年前,秋水曾拖着疲惫孱弱的身体,踉跄着倒在门前——
  门前的守卫看到她,惊呼道:“是表小姐?”
  秋水美丽的脸庞不再生机勃勃,她的身上都是灰尘,不知道这一路究竟是走来还是爬来,手脚到处都是血痕,嘶哑地说:“表哥呢?我要找表哥!”
  “王爷他出门去巡视城务了。”那名守卫想将她扶进去,被另一个守卫拦住。
  “王爷不是命令过,从今以后不许表小姐再随便踏入王府吗?”
  “可是,你看表小姐现在的样子,难道要让她就这样躺倒在门口不管?”
  两个士兵窃窃私语的声音让秋水听到,她苦涩地想挤出一丝笑,却比哭还难看。
  “二位大哥不用费心了,我不会在这里辱没表哥门风的。”她挣扎着,摇晃着,一步步移向远处的墙角,那纤细孤苦的背影让所有人都不忍卒睹。
  “王爷真的那么狠心,不管表小姐了?”
  “这也不能怪王爷啊,当初王爷好心收留表小姐母女俩在宫内居住,后来又特意在王府给她们建造园子。结果表小姐竟然辜负了王爷,投怀送抱到太子那里。谁不知道太子是见一个爱一个,从来没有长性。表小姐跟着他,又不肯听王爷劝,如今落到这个下场,也是命中注定。”
  “你说话太刻薄了。谁不想往高处爬?太子对表小姐好的时候天天送东西过来,谁都以为太子要娶表小姐当太子妃了,哪想要他可以翻脸就不认人了?”
  “君心难测啊。”
  两个守卫仍然是止不住地窃窃私语着。
  那边的秋水已经靠着墙角,缓缓地合上了眼睛,好像是抵不住疲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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