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东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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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东宫(上)-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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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间有些人隐居世外,以狂放不羁的行为被世人尊为“狂贤”,深受某些违礼之徒的景仰。
  但天朝素来重礼,皇家规矩更多,黄梨江再怎么颖悟也想像不到,宫里头怎会养出这么一个不拘礼数的东宫太子。
  太子走到一张长椅前,有些过分潇洒地曲起左膝,像修道之人那样半趺坐在软椅上,那赤裸的双足看起来十分强健美好,不是惯于劳作的那种天足,而是生在富贵之家的男子才会有的足型。
  黄梨江谨守分寸与礼数,挺身低首站在他前方三尺处,突然听见一声呼喊——
  “嗳,怎么老低着头?接着。”
  黄梨江抬起头,只见有异物朝他脸部飞来,下意识伸手接住。
  太子琅琅笑声当头传来。“好身手。”
  黄梨江瞪着手上那天外飞来、仿佛透着蜜的香梨,再度感觉一片乌云罩顶。
  “殿下,这是……”在玩他么?
  虽然没有实质上的言语挑衅或身体上的接触,但从入殿迄今,黄梨江尚未感觉自己获得太子的尊重。
  他觉得,太子对待他的方式,很轻率。倘若他刚刚没及时接住,铁定会被大梨子打个正着,弄得鼻梁出血也不是没可能。
  “是香梨啊,吃吃看,很甜的。”说着,太子就手中另一颗圆滚滚的梨子啃上一大口。
  本来,吃梨也没什么,但刚好名字中也有个“梨”字的他,虽然很不愿想偏,可太子那将梨子吃的吮指有味的吃态,不觉得影射意味很浓么?
  太子吃完了手中香梨,见他不吃,只呆站着,不禁露出无邪的微笑。霎时间,脸上淘气尽去,颇予人真诚之感。
  “怎么不吃……是因为没有削皮?呵,这南陆国进贡的梨,最甜的地方就是它的嫩皮,削掉了可惜,所以只以盐水涤过……要不,我叫人来削……”
  说着,竟真的起身走过来,伸手要取少年手中香梨,叫唤侯在殿外的侍从。
  黄梨江楞了一下,赶紧道:“不,殿下美意,生员收下便是。”
  太子眯起眼,微笑,看着他。“那就快吃吧。”
  怀里捧着一颗大梨,实在有点滑稽,不如在这里啃掉算了。
  才动了念,黄梨江捧起香梨,张嘴咬了一口,那甜而不腻的滋味立即占领他全部味觉,香馥入喉,眼神不禁一亮。
  南陆贡梨确实好滋味。
  早知道该拿回家和娘一块分着吃的。爹固然身为翰林,在宫中供职,但是要得到御赐的新梨,还能存放到带回家,至今也没有一回。
  “滋味如何?”太子笑睨着他。
  吃了他一口香梨,好像嘴也不得不甜了。“很甜。”黄梨江讪讪地回答。
  “真的?我也尝尝看。”太子刚说完,竟然扶着他细腕,张嘴在他才咬了一口的大梨子上头,再咬下一大口。
  一口咬定。太子自在地笑说:“果然很甜。好像比我刚才吃的还甜呢。”
  乌云又飘过来了。好大的一片乌云啊!
  黄梨江呆愣地看着太子纡尊降贵在他咬痕旁边接续一咬,两口咬痕连接一块,就像是两朵相叠的乌云般,笼罩在他的心头……
  桌几上明明就是还有好几颗肥嫩多汁的香梨,做什么非过来咬他手上这颗不可?再者,咬就咬,竟还特别挑他咬过的地方,他这样做,是要他拿手上这梨子怎么办?他们还没熟稔到可以相濡以沫的程度吧?
  平时若在家中,就是爹娘……他也不与共食的啊。
  “小梨子,有没有人说很娇?”
  小梨子?是在叫谁?
  娇?谁说的?
  黄梨江俊眸圆睁,左瞪右瞪,瞪向那该死的、乱说话的人。
  “敢问殿下是在对何人说话?”刚才他就注意到了,这内殿里除了他跟太子以外,别无他人,所有仆从都侯在殿外。
  太子微眯着眼,笑笑地指着他手中的香梨道:“手型好巧,我方才就注意到了,梨子捧在手中,模样显得又大又香甜,看起来特别好吃。方才我咬了一口,果然如此!这才想起,不正好名叫‘梨江’?仔细一看,又发现的脸蛋竟比手中大梨还小,看起来娇艳欲滴,忍不住给取了个小名,应是十分贴切才是。”
  乌云……乌云遮日了!
  黄梨江强忍住额头上欲浮出乱跳的青筋,极力克制着,以免将手中梨子当球,直接丢向这对他言行不检的太子,脸上却仍忍不住浮现恼色。
  忍住,要忍住。娘交代过的,要按捺住脾气才行。
  “嗳,生气了,小梨子?”太子见他表情,讶异地说。
  “岂敢。”黄梨江忍着恼意,却仍不禁蹙起眉。
  “可是眉头都打皱在一起了呢。既然藏不住心思,何妨畅所欲言,如同当日在太学时,直言明说那般?”
  黄梨江脑中闪过许多大不敬的念头,但天性终归倾向理智,他正色道:“生员周睟时,家父曾为我举行家宴,全朝廷官员都知道我是男非女,既身为男子,怎能允许殿下以娇娜视我?太子位居东宫,地位尊贵,殿下一句话便有千钧之重,倘若传扬出去,往后人人势必皆以梨江女貌而欺我,使我再无立足之地。古人有言:一人可以兴邦,一言亦足以败事。殿下人贵言重,应更谨言慎行——”
  “说得好极!”一个充满威仪的女声自殿门外传入。
  只见一刻还隐隐笑着看着他的太子,下一刻迅速敛起笑意。
  黄梨江转过头去,愕然地看着一名装束尊贵、仪态出众的丽人在数名身穿宫服的侍女随从下,款款走入太子常居的殿中。
  这种高雅的仪态,只可能出自深宫。
  如此大方走入东宫而无人拦阻,此人必定是太子生母王皇后。
  不须臾,太子已经拉着傻住的少年一起跪下,行拜见皇后之礼。
  “儿臣叩见母后。”太子朗声道。
  “太子,又没束发。”皇后凝目一看,蹙起眉来。“也没着履,不成体统。”
  太子扯唇笑说:“这才快活呀,不然似母后头戴明珠宝冠,步摇无数,身穿十二层礼裳,足踩云履,想必十分拘束,不如儿臣逍遥自在呢。”
  “嗳,说什么浑话呢!”  皇后不悦地道。她先挥退随侍,而后才瞪着太子。“太子已经不是孩童了,怎么玩心还如此重?若让父皇知道疏于学习,朝臣们也会有意见的。”东宫岌岌可危的传言,可不是空穴来风。
  “母后今日驾临东宫,应该不只是为了叮嘱儿臣这些事吧。”  转移话题的意味很明显。
  “自然。”皇后转身看向先前跟着太子一起跪在地上的少年,肃声命令:“少年,抬起头来。”
  黄梨江依言抬起头。
  “不必多礼,站起来吧。”皇后又道。
  黄梨江这才缓缓站起,挺直腰杆,心中忐忑地听着王皇后说:“就是那黄翰林的长公子吧!本宫听说了日前太子赠扇一事虽然怀疑传闻不尽然是事实,但方才听一言,果然有乃父之风。说的极是,一人可以兴邦,一言亦足以败事。年纪小小,却不以太子位居高位,勇敢直谏他失当的行为,未来有陪在太子身边,时时规劝他勤劳修业,本宫深感欣慰。”
  “啊,娘娘,这……”黄梨江表情顿时为难起来。他之所以依言在约定的三日后前来东宫,并非为了成为太子的侍读,而是为了归还玉扇啊。
  赠扇之事不过三日,消息却已遍传京华。
  世人盛传:当今太子有识人之明,以玉扇求贤,巧设谜隐,有意兼善天下。
  世人且盛传:神童黄梨江抗颜逆俗,有澄清天下之志,未来必是朝廷栋梁。
  一柄玉扇,使太子与神童两人同时赢得美名。
  消息不胫而走,先从太学传至朝廷,随后又传入内廷,最后在民间广为流布。
  皇后听说后,亲自召见太学祭酒董若素与翰林学士黄乃表明期许黄梨江能入东宫辅佐太子的心意。
  有种被逼着入彀的感觉,黄梨江心里自是不十分乐意。
  那日他来不及追上太子,眼睁睁见太子进了董先生的屋子,护卫守在门外,根本不让他进去,过了许久,太子终于走出来,见到他侯在一旁时,只是朝他一笑,便迳自走了,也不让他有机会交还扇子。
  正是因为如此,他今日才会出现在这里。
  先前太子一直没给他机会还扇,现下皇后娘娘又认定他就是太子的新侍读,这……“启禀娘娘,生员……”
  “不必谦虚,是我朝赫赫有名的神童,连君上都破例准许未满十四的进入太学,对期盼殷切,董祭酒应该也告诉过,本宫原先就属意入东宫来辅佐太子,如今太子自己择定了,想必他日后必会善待,不必担心,若有意于仕进,以才能,未来若直接选为东宫内臣,也是易如反掌的事,今后就好好辅佐太子吧。当然,董祭酒是说过,年纪太轻,怕会思家,所言也不无道理,往后跟太子一起进学修业若太子修业顺利,偶尔也可以回家探视尊亲,如何?”
  第2章(2)
  皇后语气虽然和气,却将话说得十分不容反对。
  此时若他再表态拒绝,必定是很不识相的吧!饶是如此……
  “启禀娘娘,生员——”
  “母后果然睿智,瞧,梨江他欢喜得都快掉出眼泪了呢。”太子笑觑着他说:“莫担忧,小梨子,今后我会好生关照的,就留在我身边,莫飞了吧。”
  闻言,黄梨江沮丧地垂着头,猛瞪着腰间玉扇。
  三天前,他晚了一步追在太子身后,董先生见了他,对他说:“既然如此,孩子,不妨入东宫去历练历练。”
  当时他如遭雷击,有种被遗弃的苦楚。能令他留在太学里读书的,也不过董先生一人而已,倘若连先生都这样说,那么他……
  见他表情微僵,董先生问:“梨江,可知太子赠扇之意?”
  他微点头。人人都道,太子赠他玉扇,隐含“欲善”的用意。可那时太子眼中显露的,分明不是“欲善”,更像是“避善”啊。
  太子将玉扇蛮横地塞入他手中,只丢下一句话,扭头便走,像怕会后悔似的,哪里是“欲善”的态度。
  像这样的一个太子,倘若真入了东宫做他内臣,总觉得,会误了彼此。
  他其实并非如同僚所说,真是不懂察言观色之人,起码,他看得出,王皇后看似温和,言语中却隐然不容人置喙,逼得他……
  “啾、啾啾。”
  那养在金笼里的金雀,突然发出清脆响亮的鸣叫声。
  皇后转过身去,瞧了一眼,笑道:“太子,养这金雀儿怎么不关上笼门?万一飞走了,要如何跟父皇交代?这可是自己向父皇讨来的呢。”
  皇后才说着,一旁的侍女已经机伶的关上金丝笼门。
  “母后放心,这雀儿惯养在笼里许久了,早忘了林野的逍遥,如今就算打开笼门,它也是不会飞走了。”
  “啾啾啾。”只见金雀在笼里快活跳动,看似十分惬意,再没有野飞之心。
  太子走向那以强韧的金铁丝绞成的笼子,眼底有一丝旁人不解的心绪,他伸手逗着金雀,“雀儿啊雀儿,方才要飞,偏不飞,现在就算想飞,也飞不去了吧。”
  黄梨江站在原地,听见太子这番话,不禁再度怔愣了下。
  难道,他先前那席话是说给他听的?
  在还有机会拒绝的时候,他错失了良机,才会落进现下这无法脱身的局面……或者他今天根本就不该来?管它什么善不善的。
  “那么,往后太子就拜托了。直言规劝,不必忌惮……”黄梨江思绪恍然中,皇后如是说道。
  太子走了回来,笑吟吟瞅着他道:“小梨子,发什么呆,还不来恭送皇后娘娘回宫?”
  一边说着,一边竟伸手探向他胸前。
  黄梨江一鄂,只见方才皇后驾临时,他为了行跪拜礼,仓促间塞进衣襟,此时已弄得他前襟一片蜜淋淋的香梨被太子摸了出来,随手搁在一旁茶几上。
  黄梨江傻怔着被太子拉着到殿门前,一齐恭送皇后回宫。
  只见皇后坐上了宫辇,一行人离开东宫。
  黄梨江恍然乍醒地看着太子,凝视他明亮的黑眸,迟疑问道:“到底……三天前,在太学里,殿下是‘欲善’或是‘欲我避善’?”
  他清楚记得,当时,太子先是收闭起手中扇子后,才转而推送给他的。
  闭扇者,避善也。
  虽然有可能只是他想太多,也许太子根本什么想法都没有,就只是单纯地想找个人来应付皇后的懿旨,交差了事。
  瞧,太子这会儿不是俊眸圆瞪地看着他,仿佛不了解他在问些什么吗!
  “怎么,不喜欢我相赠的玉扇?”太子指指他腰间那绑着美丽绳结扇饰的玉扇。
  太子的回话牛头不对马嘴。“生员意思是——”
  “真要不喜欢的话,我这里扇子忒多,看要金扇、银扇、象牙扇、紫檀扇……应有尽有,任挑选,我绝不吝啬。”太子大方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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