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了?要不要吃点东西?”望孟齐走到沙发前,低头问著好像还没完全清醒的顾以情。
“你昨天……都在这里陪我吗?”她仰著睑,傻傻地问。“不是我在作梦?”
“不是。我确实都在。”他慢慢地、一个一个地解答了她的困惑,“是我从医院把你带回来,煮消夜给你吃,送你上床,等你入睡,还有……”
望孟齐的手又产生自我意识了,好像每次在她身边就这样,忍不住想碰她,想更接近她。
他略粗的手指轻柔地划过她的眉、她的眼角,滑过柔腻的脸颊,最后,停在她温软的唇瓣。“……还有这个。都是真的。”
然后,为了证实他的话,他低下头,重温了昨夜宛如梦中的晚安吻。
谁知道线条那么刚硬的唇,尝起来会是如此温柔。
缠绵需索,难分难舍,像是品味世上最精致诱人的美食,他们迷失在彼此的气息和滋味之中。
除了对方之外,一切都像是退成了背景。烦人的媒体、甚嚣尘上的八卦、重病的父亲、刚刚那可能造成更大风暴的事件、工作上无法避免的反弹……这些,都不再重要。
至少这一刻,他们紧张而晕眩地,尝到了情意的甜美。
好不容易放开柔嫩樱唇,望孟齐的额抵住她的。“这是早安吻。”
唇际绽开一个腻死人的甜笑,她的眼眸迷蒙,又是无辜到令所有男人都想狠狠疼爱的模样。望孟齐呻吟一声。“不要这样看我。”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知道要看哪里。”顾以情的标准反应又出现了,她甚至在微微发抖,完全克制不住自己刚刚被热烈亲吻过的唇舌,“如果一直闭著眼睛,那不是很奇怪吗?可是要不然我到底该看哪里呢,如果你跟我讲话而我不看著你的话,会不会很没礼貌……”
“我不是想跟你讲话。”望孟齐低头,再次表达了他的真正意图。
这次,他终于用上了比较香艳性感的方法,堵住了她的滔滔不绝。
“我送你去医院,”沙发上,顾以情已经被移到他怀中,热烫的脸蛋埋在他肩头。他缓缓轻抚著她的头发,说著。
“可是有记者……”她模糊地回应。
望孟齐苦笑,经过今天早上的“事件”,连他这个和媒体打交道的老手都不知道再来会发生什么事。
可是他承认自己的盲目与情不自禁,他就是想送她。
“我会注意的。”他简单地说。
天知道这句话多么无用,不过顾以情还是乖乖接受了。
倚靠著他坚硬刚强的身躯,顾以情点点头。
好像在拍谍报电影似的送她到医院之后,望孟齐没有久留。而明知道一定有记者在等他,他还是打算回饭店处理公务。
当他开到饭店附近时,似有预感,他的手机响了。
瞄了一眼来电显示,望孟齐接了起来。
是他的上司。
“望总监,早安。”他老板说话永远是亲切轻松的语气,只不过这一次,望孟齐敏锐地听出了隐藏的紧绷。
“早。”他简单地回答,等著。
“你今天很早起啊,一大早还出门‘活动'了一下,对不对?”老板颇有深意地说著。很显然,他已经知道早上望孟齐在记者面前发的飙了。“你今天要进来上班吗?有没有时间跟我吃个饭?”
望孟齐在驾驶座上坐直了身子,脊椎挺得像铁箭一样。
已经惊动到饭店总经理出面,望孟齐很清楚,这次的事件,真的是闹大了。
无论有怎样的责备,他都只能承受。所以他淡淡回答:“没问题。我已经要进停车场了。”
第九章
望孟齐的直觉没有错。事情闹大了。他扎扎实实地得罪了媒体。
所谓宴无好宴,鸿门宴吃起来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当天中午,他走进位于饭店十九楼的总经理办公室时,心里便这样想。
不只总经理在场,信华饭店公关部行政副总、官方发言人财务长都环伺在侧。除了总经理脸色还算友善之外,另外两位的眼光,都好像想放出冷箭射死他似的。
“礼拜天还要大家来开会,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到隔壁会议室吧。”当老板的这么和颜悦色其实并不多见,不过总经理一向不信“威权管理”那…套,他和气地说著。
十九楼的大部分面积被饭店附属的国际商务中心占据,他们在负责人员恭敬的招呼下,进了一间会议室,里面已经准备好了餐点,方便他们边吃中饭边谈。
不过,在场众人显然都没有胃口吃饭。
“最近望总监在媒体的曝光率很高,我不确定这对饭店形象是不是一件好事。”公关部的邹副总率先发言,略带著谴责的眼光看向望孟齐。“今天早上我接到Z周刊的电话,问我对于望总监的行为有什么评论。”
“我也接到电话了。”发言人,也就是饭店的财务长接著开口。“我必须说,望总监,你的行为实在有欠考虑。”
“就我所知,杂志方面不说,可是自鸣报系已经确定要抵制并发表声明谴责了,我下午还要跟他们总经理见面,看能不能有点转圜的余地。”公关副总摇头。
望孟齐始终不发一言。
“没有人想吃饭吗?”总经理随口问,眼看三个得力属下都面色凝重地摇摇头,他只好随便拈起一块小面包充饥。
当过杂志社社长的总经理本身也算媒体出身,他和公关部负责人、财务长开始商讨对策。
“记者会当然要开,请两位出面主持,不过,不需要道歉。”总经理说。“自鸣报系那边要安抚,我们评估一下,看能不能把下半年度的报纸类广告交给他们。我私下也会跟他们董事长联络。”
“望总监个人的不当行为,需要赔上整个饭店的形象去背书吗?”财务长很不愉快地反问。“牛先生,要开记者会,至少望总监也该出面向媒体道歉,现在你的处置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这太没道理!”
财务长没有出口的是,望孟齐真不愧是牛总经理的爱将,不但把许多决策放手让他做,现在出了这种事情,还丝毫没有要罚望孟齐的意思。
“你们也都知道,如果不是媒体欺人太甚,望总监也不会这样。”总经理作个手势,请他们先不要插嘴。“报导我看了一些,望总监的做法我也有耳闻,关于怎么处置,我自有分寸。”
“可是他明显失职。他是管行销业务的,应该把饭店形象放在第一位。”黑面双人组怒冲冲地说。
“这些我知道。邹副总,请你开始跟各媒体联络,想办法尽量淡化早上的事件。”总经理和气但笃定地说。“辛苦两位了。我要跟望总监私下谈谈。”
临走,两位男士都给了望孟齐相当不愉快的眼色。
从头到尾只安静站著,让两位年长同事痛责的望孟齐,此刻还是紧抿著嘴,浓眉深锁,全身上下紧绷著压抑的怒气。
“好了,你可以坐下了,我不知道你饿不饿,不过我要吃饭。”牛总经理自顾自地吃了起来。“我们Junior Lunch Club常常在商务中心聚会,怎么没吃过这道菜?奇怪。”
“老板,我知道邹副总和财务长的意思。回头我就去写辞呈。谢谢老板你帮我说话。”望孟齐终于开口,冷静地说,
“干嘛这么冲动?我有叫你辞职吗?”总经理笑笑。年长几岁的牛总经理看起来像望孟齐的大哥哥一样。“老实说,我还满佩眼你的。不过也可能是我老婆的关系,她一直说你干得好,说这叫大快人心。我还问她既然有大快人心,那有没有‘小块人心'这种说法,她骂我是笨蛋。”
总经理说著说著,还自己哈哈大笑起来,望孟齐突然有点傻眼。
“私底下这么说,不过,场面还是要顾,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笑完,总经理闲闲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著。
望孟齐知道他的老板正在思考,试图找出比较温和的处分方式。
他很清楚自己在冲动之下的举动多么不恰当,虽然他并不后悔,但是造成一向赏识他的老板为难,也不是他所乐见的。
所以,不如自请处分,简单明了。
“我并不想为自己的做法辩解。只是,发生这样的事情以后,我不认为我还能适任行销业务总监这个职位。”望孟齐认真地说:“老板,谢谢你这几年来的照顾与信任,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不用说这些,没那么严重。媒体和我们是互取其利的共存体,来往密切,摩擦是难免的。何况,我们饭店的口碑不是靠你一个人在维持,你甚至不是形象广告的代言人。”牛老板幽默地说著。
望孟齐紧锁的眉头和全身紧绷的肌肉,在上司了解而温和的语气中,慢慢松弛下来。
“不过呢,在媒体找到新的目标之前,你暂时不要再刺激他们。”老板淡淡地下令。“我刚刚来之前已经想过了,让你离开一段时间。你就过去峇里岛新饭店那边吧,经营团队正要接手,我打算让你接副总经理的位置。”
望孟齐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副总经理?这算什么处分?根本是升官!
不难猜测其他主管听了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愤怒?不服?嗤之以鼻?
不过这些都好像不大重要了。
在昨天以前,应该说,在这一场混乱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接下这个职位,毕竟他在筹备阶段就已经参与新饭店的规画,而能够到全新的地方一展身手,更是他梦寐以求的。
可是……
他才刚刚尝到爱情的甜美,或许有著丝丝苦涩,情况也还没有完全明朗化,可是,却让他心弦为之悸动,牵肠挂肚,无法潇洒地说走就走啊。
“老板,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一向和气亲切,和属下没有距离的总经理此刻突然脸色一正!耀眼的俊睑上展现出极罕见的沉冷表情。
“而我不认为你有太多选择的余地,”总经理缓缓地说,一面站了起来,他走过来,拍拍望孟齐的肩,不像是鼓励,倒像在警告什么似的。“那边的进度很赶,你马上跟他们联络吧。”
这就是所谓的赏罚分明吗?望孟齐木然站在原地,目送总经理高大的身影离去。
虽然荣升副总经理,薪水也一定会三级跳,可是,他还是被流放了。
他当然可以辞呈一递,另谋高就,可是事实是:他渴望这样的机会很久了。
他希望渐渐走向独当一面的最终目标,他希望能一展身手,他希望能够报答老板一直以来的信任与赏识;还有,他现在离开,对顾家也是一件好事,可以降低风险,不再带给他们困扰。
理智分析到这里算是很透彻了,可是,对他阴暗到极点的心情,却毫无帮助。
因为这些穷凶极恶的记者、为了防止大众“可能有兴趣”看的八卦愈演愈烈,他必须离开刚刚萌芽的爱情。
他老板说得对,他似乎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临行,望孟齐只和顾以情通了电话。他们甚至没办法见面。
顾以情的父亲手术后一直没醒,好几天了,顾以情天天住在医院。而望孟齐忙著准备去峇里岛,一个礼拜之内就要报到,光是工作的交接就足够让他天天加班到凌晨,丝毫无法喘息。
“你会去很久吗?”顾以情在电话里忧心仲仲地问。
她已经在加护病房旁边,临时供家属休息的小隔间里睡了两夜。腰酸背痛、精神不济之际,还接到望孟齐要远行的消息,她的心情跌到谷底。
听著她的问题,听著她明显疲倦的嗓音,望孟齐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千丝万缕,或心疼或不舍,各种不同的滋味交替出现。
“那你会打电话给我吗?会写e…mail吗?我可以去找你吗?”顾以情问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可是我爸爸这样……我想不大可能,你会回来吗?”
也只有她会这么直接询问。女孩子容易猜忌疑虑的小心眼,在顾以情身上好像都不见,没有扑朔迷离,没有试探矜持,甚至,不懂得保护自己。
这和他习惯的方式是如此不同。他遇过的女伴全都精明俐落,绝不会轻易献出真心,不可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在爱情里可能居于劣势。就连分离,也要姿势优美,乾净俐落,
他曾经欣赏势均力敌的互动。直到如今。
她是他所有的例外。
“坦白说,过去那边会很忙,一开始也不会有时间回来,不过我会尽量找时间跟你联络。”解释之际,想起她上次水库泄洪般,媲美孟姜女的汹涌演出,望孟齐不放心地追问:“你不会哭吧?”
“不会呀。”
就这样?望孟齐忍不住诧异,虽然心情还是低落,他的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你还真好说话。”
顾以情又叹气。“不然怎么办呢?说不定过两天,我真的领悟到你已经不在台北了,就会开始难过,然后才开始哭吧。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