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夜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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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夜叉(下)-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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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冷风刺骨。
  她拉紧了几乎要开始脱线的围巾,走路到附近的捷运站搭车。
  我没有要自杀。他低沉的嗓音,在耳中回响。那家伙刚刚明明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鬼才信他说的话。为了以防万一,她在人行道上抬起头,仰望那顶楼的住房。
  那一层的灯火,仍亮着。
  边墙上,没有任何想往下跳的人影。
  既然她刚刚出来时,地上没有任何尸体和血迹,那或许表示,他已经开始吃起那碗粥。
  她不应该多管闲事,她应该假装没这回事,在发现他时,转身离开,然后打电话报警,这才是明哲保身之举。
  但当她看见他站在露台边墙上,一脸痛苦时,她实在很难当作没看到。
  她认得那种绝望虚无的表情,她也曾被逼得站在高楼之上,痛苦得只想一跃而下,一了百了,再也不用应付其它。
  终究,她挺住了,没往下跳。
  她不懂,像他这种有钱有势,脸又帅得能去当电影明星的猛男,有什么好过不去的?她拉回视线,继续往前走。虽然不懂,但她很清楚,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谁,都有自己的困境与烦恼。她希望他吃了那碗粥,然后抬头看看天,发现每一个死胡同里,其实都还是有出口,只是太心急了,才忽略了它。
  天上皎洁的月,已经完全被云遮蔽。
  她在寒风中行走,穿越在圣诞夜中游行狂欢的人潮。
  希望那家伙不要再想不开,他是个很好的客户,大部分的时间都不在家。那间屋里,只住了他一个人,要维持那间豪宅的干净非常简单,简单到让她每个月去领那一次四小时,一个月八次的打扫薪水时,甚至会因此心虚起来。
  多数的时候,平常她要花四个小时才整理得完的豪宅,都可以和今天一样,快速的清扫完。
  如果他挂掉了,她会非常遗憾。
  但也就这样而已,她尽力了,如果他吃完粥还是想死,她也无能为力,只能祝他幸运。
  她的心肠并不好,日行一善的额度就只有这样,她无暇顾及百万富翁的生与死,她还有自己的生活要继续。他要真死了,也不干她的事。
  他吃完了那碗粥,关灯躺上干净的床。不知为何,灵敏的双耳仍自动追寻她的踪迹。她坐上捷运,再转公交车,然后下车走路,瑟缩地穿过市街,走进没有电梯的公寓,辛苦爬了数十个阶梯,抖着手掏出钥匙,开门进屋。
  她替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打开一个塑料袋,开始咀嚼。
  他在黑暗中睁开眼。
  在那瞬间,才发现,那从刚刚她在屋里时,就一直不断出现,渺小又不规律的声响,是她肚子饿的声音。
  她饿了,却仍替他煮了粥,然后才离开。
  忽然间,他明白她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漠。
  如果她真的无情,当她以为他想跳楼时,她其实可以转身就走,但她没有,她反而开口叫住了他。
  虽然字字语带讥诮,但那个女人确实让他走下了边墙。她甚至还让他吃了东西。那碗粥在他胃里,仍是暖的。他闭上眼,在黑夜里,静静倾听,她的声音。她吃得很慢很慢,彷佛手中的食物是稀世的珍饥,每一口都舍不得吞下肚里。
  他可以听见她在城市另一头活动的声音,吃饭喝水、洗脸、刷牙、冲澡,然后关灯上床盖被。
  有些声音他无法辨认,但多数时间,他清楚知道她正在做什么,彷佛她就在隔壁,彷佛她离去时,留下了一条无形的线,让他可以追寻。
  他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倾听,却无法切断这小小的联系。
  他可以轻易让其它声音掩埋掉她,这个世界无比吵杂。
  但她身上有种奇怪的宁静。
  他忍不住,想要倾听。
  可能,是因为她不看电视,也不听收音机,他甚至也没听见她打开计算机的声音。
  然后,他领悟到,她也没带着手机。
  轻轻的,她又叹了一口气。
  好像背上一直压了重担千斤,直到躺下这时,才能休息。那放松的气息,大声的就像在耳边轻响。没有多久,她便沉沉睡去。听着她规律的呼吸,他怀疑自己出了什么毛病。
  不过是个低贱的人类。
  但,注意安静的她,让他忽略了其它声音。
  不觉中,他翻身侧躺,在无比吵杂的二十一世纪,放松下来。
  她不见了。那规律的呼吸声,已经失去踪迹。他猛然睁开眼,才发现天已大亮,那又是一个让人错愕的惊奇。
  无法置信的缓缓坐起身,他抹着脸,瞪着窗外明亮的天光,发现他会失去她的声音,是因为他睡着了。
  他竟然睡着了。
  而且至少睡了好几个小时。
  他都已经忘了上回睡着是什么时候。几十年?几百年?上千年?他忘了。他早就忘了该如何休息,更遑论入眠。曾经,他为了不能睡觉而大发脾气,他不想一直醒着,不想一直听到那么多声音,却没有办法控制。过去,他也曾呼朋引伴,饮酒作乐,只为转移那些烦杂的吵闹,但那只能暂时转移他的注意力,而这个方法,同样也无法让他得到安静。
  过去一两百年,机器发出的噪音更甚。
  他想过把一切都毁尽,却也不想待在全部都是魑魅魍魉的世界,神族也不会允许他消灭世界。
  况且,他倦了,也厌了。
  不知怎地,总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所以他任那些噪音继续演进,也放弃了好好安睡,直到今天…
  窗外灰云浓重,低得像是要压到眼前来。
  他下了床,站到窗边。
  大街上,人来人往,那些渺小的人影,如蝼蚁一般,来回忙碌着。
  夜晚的妖魔都已躲到暗影里,等待夜晚。他还以为,他再也无法好好睡上一觉了。原来,只要把注意力专注在一个人身上,忽略其它声音就行。他几乎要笑了出来,只觉神清气爽。没想到,答案竟然这么简单。
  便利商店的报架上,摆放着一迭报纸。如果他死了,电视上就算没有报导,报纸上应该也会有,像是“神秘百万富豪,跳楼自杀身亡”之类的。
  再过两天,她必须再去他那里整理,她只是不想白跑一趟、。
  “然姐!”
  一只小手,拍上了她的肩。
  她回过头,看见那个嚼着口香糖,笑意盈然,才刚满二十岁的女孩。
  “买报纸吗?我以为你不看报纸。”女孩和她穿着同样的清洁公司围裙,一脸嘻笑。
  看到这女孩,教她突然想到,若那人真死了,公司应该会通知她。“没,只是看看。”她转过身,舍弃了购买的冲动,跨出便利商店的自动门。
  “说真的,然姐,你要不要考虑去办支手机,我刚找你好久。”女孩将手插在围裙口袋里,大步跟在她身后。“有了手机很方便的。”
  “方便让别人二十四小时骚扰你吗?”她拉开公司大门,提着昨天收回来的衣袋,一路往洗衣室走去。
  “话不是这么说,你要不想接电话时,可以把手机关起来啊。”
  “我不想。”她淡淡的拒绝。
  “那如果有人有急事要找你,怎么办?”
  “他们可以留言在公司。况且,现在这种年代,谁的事不急?我只有两只手,再急的事,我也只能一项一项做。”
  “若你刚好有急事要打电话呢?”那打工兼职的女孩,不甘心的追问。
  她继续往前走,边问:“你有手机吗?”
  “当然有啊。”女孩献宝似的,从围裙中拿出一只贴着满满的水钻,闪亮到让人眼快瞎掉的粉红手机。“还是最新款的呢,有实时影像,还可以看电视上网喔。”
  “借我打通电话。”她朝女孩伸手。
  女孩毫无心机的把手机拿给她。她接过手,却没打开,只是停下脚步,把手机还给她。“咯,就是这样做。”
  “哈?”女孩愣了一愣。“如果我有急事要打电话,和旁边的人借就好了。”女孩张着嘴,微呆。
  她几乎要笑了起来,摇摇头,拎着衣袋,走进专业的洗衣室,把需要换洗的衣物,交给其中的工作人员。
  对方用计算机打了张单子,敲下衣服种类件数型号,然后将其打印出来,一张给她,一张贴在洗衣袋上。
  她转过身,发现那女孩仍站在身旁,张嘴又问。
  “如果你旁边的人刚好没有手机呢?”
  “就去附近店家借电话。”
  “那要是没店家,在荒山野岭呢?”女孩不死心,有如啄木鸟般,咄咄不停,“然后你心脏病发,非得要打那通电话求救呢?”
  “既然如此,那就是我的命。”她一耸肩,满不在乎的重新推开公司的大门,
  朝下一个工作地点而去。
  女孩看着那离去的身影,翻了个白眼。有时候,她真不知道这女人是豁达还是偏激。
  “只是个手机而已嘛……”她听到女孩在合上的门内,传来的嘀咕,好气又好笑的想着。是啊,只是个手机而已,又不是命,真不晓得大家为何要这样视之如命的带来带去。
  天上的灰云凝滞不动,但空气很干。
  她希望晚点也不要下雨。
  她喜欢干爽一点的天气。
  搭上捷运时,她已经完全忘了那想不开的富豪。
  她忙了一整天,清扫了三间昨晚开过PARTY的屋子;每回假日的第二天,到处都是杯盘狼藉。
  这是个焦虑的城市,人人都需要狂欢来忘记现实的处境。
  她快速的收拾脏乱的房间,还给客人一片洁净。
  虽然这不算是个轻松的行业,但她发现自己还满喜欢这样的工作。
  她待的这间清洁公司非常专业,专门服务高级客户,进来的工作人员都得接受身家调查和专业的清洁及家务训练,当然因为服务的客户有一定层级;相对的,领的薪水也比一般清洁人员高上许多。身为公司里最专业的A级清洁人员,她并不需要太高明的手腕和人事应对,她不管闲事,身家清白,做事确实,也不会和客人攀亲带故,更不会去妄想自己能嫁入豪门、飞上枝头当凤凰。
  虽然平常难以联络这件事,的确让她丧失了不少客户,她也曾被投诉脸色太难看,但多数客人喜欢她安静、迅速又能干的做事方式。
  他们把她当成会自动把家事做好的影子,她也甘于当个不需要和人交际应酬、对答如流的影子。
  她替那些陌生的脸孔打扫、买菜、送洗衣物,她不认识他们,也不想认识。
  她赚的钱,够她生活,够她吃饭,这样就好。
  她也只求这样。
  清洁公司大楼中,女孩握着闪亮亮的手机,看着门外那渐行渐远的削瘦身影,轻轻的叹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做错了许多事,但她真不喜欢面对自己造成的后果。这些年来,她不断试图弥补她所造成的错误,有些错,已经更正,得到原谅,有些则还没有。以前,那个女人,拥有清澈的心灵、温柔的灵魂。她会变成现在这冷漠孤僻的模样,都是她害的。
  她怀疑,眼前那个如冰似雪的女人,还记得温柔是什么。
  因为她,那个女人,已经不再相信人。
  几年前,她找到了她,试图改变她的命运,抚平她心中的伤痕,但不管她怎么做,都没用。
  那个女人被伤得太深,没有办法再学会信任。
  她不肯爱人,宁愿孤独一生。
  她已经失败好几次了。
  可恶,原本她是想,不要让这女人痛苦下去,只要她能爱人,任何一个都可以,只要她爱上其中一个,她就可以收工了。
  但无论她放哪个极品男人在她面前,那女人都视而不见。
  在没有办法之下,她只能引导她和那让她害怕的家伙见面。
  然后,等着被恨。
  真讨厌。
  一个男人,来到身边。“你确定那家伙不会一个不爽,就把她宰了?”她闷闷的问。
  “我不确定。”他一耸肩,“但我观察他很久了,我不认为他会伤害她。”
  看见她不以为然的表情,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当时,你是趁其不备,利用他的弱点,才会成功。但这几千年下来,他的心志已经没当年那般脆弱,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你亲眼看过,虽然想不起来,但他下意识里知道自己缺了什么。”
  虽然和那妖怪是敌对的,他依然忍不住同情起那可怜的家伙。
  “而且你试过其它人了,没用不是吗?那女人的灵魂被伤得太重,所以不肯让伤口愈合。顽固的家伙我见多了,这种时候,只能赌赌看啰。”
  她闷哼,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她会对他敞开心胸?那家伙之前只是个不上不下、胆小又没用的笨蛋;搞不好,她当年只是同情他。”
  “老实说,我的确不知道,这种事没有百分之百的保证,要是有,我就不会那么累了。”他苦笑,回问:“但除了试试看这个方法之外,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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