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落师门》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北落师门- 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打诗经一句。离合格。
  “夜奔,我们倒真的是夜奔。”她笑道,“雪夜狂奔。”
  猜的人不少,但是没有人猜对,有人居然猜是“有狐”,我暗笑,但看一眼她又觉得像,狐狸一样狡黠,暗夜拉我出奔宫城。
  彩物是玉梅、夜蛾、蜂儿、雪柳任选。她似乎喜欢,看了又看,然后说:“蛾儿雪柳黄金缕,元宵要戴的就是这些啊……”
  又看了谜语良久,她摇头说:“不懂,我们走吧。”
  我低声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看到美女了?”她问。 “……谜底是好逑。”我说。
  她最后拣了一枝穰金雪柳,可是她头上连发髻也没有。
  我握着她的头发良久,也不知道从何下手。
  她站在花灯前看我。
  灯离她太近,火光把她的脸映得通红,琥珀般透明的嫣红色雕琢成她的脸颊。她的耳朵薄薄地,在火的近旁,红玛瑙一样,看得见底下血脉的流动。
  我的指尖触着她纤细的发丝半天,最后把雪柳插在了她的耳畔。
上元(二)
     前面有人爬在树上忙碌着。
  “他们要干什么啊?”她问我。  “似乎是要放烟火。”
  “放烟火去爬树干什么?”她问。  “这样焰火才能喷得高啊。”
  “原来你们这样放烟火的啊!”她似乎恍然大悟,“那一定很漂亮!”
  我们站在御沟边看那些人把烟火绑在高树上,然后点燃引线,整棵树的所有枝桠都在焰火喷出来的光华映照下细若发丝,象春天刹那到来,我们眼看着满树花朵绽放开所有花瓣,舒展万千芯蕊,那银色金色紫色的火花散乱地交织在空中,珠光碎玉漫天。
  “哇,虽然你们的烟花不能放到天空上,但是好漂亮啊!”她在旁边惊叹。
  我转头看她,她的脸在光芒的映照下,时而蒙上淡淡的红色,时而蒙上浅浅的绿色,时而蒙上薄薄的黄色,时而又是滟滟的紫色,像在变幻的霞光澄澈一样。
  心脏尖猛地收缩一下,有些温热的血液从胸口抽搐一样地波动到全身,血管突如其来地层层扩张开,直到指尖都生痛。
  我想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多少年龄,她的家乡。
  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好象看着高天上的星宿变幻,我在远远的底下,没有任何办法伸出手去。
  她此时回头对我微微一笑,撅起嘴说:“不过你们技术水平太差了!我下次带个漂亮的给你看看。我们那里的烟火能喷到天上哦!”
  “会不会触犯天规啊?”我故意问。
  她呵呵地抬手摸摸我的头发,“小弟弟,你好可爱哦。”
  “……可爱?”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我,我这辈子也没有听过。
  “对啊,就象刚出生的小……老虎。”她斟酌了下词语,笑道。
  我猜她其实是想说我象只刚出生的小狗吧。
  幸好她没有说。
  
  我们在人流中走过整条街,她看旁边路边的小棚的招牌上写的鹌鹑骨饳儿、圆子、拍、白肠、水晶鲙、科头细粉、旋炒栗子,马上就拉我坐下,叫:“老板,两碗圆子。”
  我坐在那里等汤圆的时候,一抬头却看见侍御史知杂事姜遵和兵部尚书任中正一起进了樊楼。
  没道理吧?皇帝在路边摊的冷风里等一碗圆子,大臣倒志得意满地被迎上樊楼去了。
  圆子连馅也没有,撒上一点桂花,其它都没了。可是因为她认真地在品尝,所以我也觉得这圆子香软滑糯,和她一起一口一口地吃完了。
  “东京是现在天下最繁华的城市,真是个好城市……”她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的香车宝马感叹,“活在这里,没有污染没有沙尘,多好啊。”
  我瞥了一眼这个瑰丽京华:“你不知道吗?这个东京繁华,冠盖云集,其实最是危险。”
  她不大相信地看着我,“危险?”
  “江南的交通会聚于此是当初立都的原因之一,但是你想,若遇到围城,过分依赖的漕运被切断后全东京百万人口如何活命?”  她笑问:“难道你要迁都?”
  “太祖皇帝早就提出要迁都了,可是被太宗的那句‘立国在德不在险’给否决了,开封无险可据无固可守,外族一旦入侵就是长驱直入。”
  她咬住下唇,偏着头看我良久,然后慢慢伸手来抚摸我的眉心,说:“你只不过是十三岁的孩子,何必要想这么多?”  “十四。”我低声说。
  她的指尖冰冰凉凉的,印在我的眉间。    
  眉间,是连通心脉的地方。所以,她的手指就象一直按在了我的心上一样。让我气都透不过来。
  
  她突然又问:“那……你有钱吗?”
  我一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愣住了。
  “你看后面的字。”我回头看布幡上的字,吓了一跳。
  这简直比东京还要危在旦夕。
  布幡上写着:  圆子一文。
  那我们就是要两文钱了。
  “你有钱吗?”我反问她。
  “你见过在天上飞的仙女身上带钱的吗?她们是撒花的,不是洒钱的。”她支起下巴看我,“那皇上有没钱?”
  “你见过皇帝在宫里掏钱的吗?”我也支起下巴看她。
  于是,我倆面面相觑。
  “有没玉佩什么的来抵帐?”
  我看看身上,无可奈何地说:“有当然是有的,但是如果我身上的东西不见了的话,我身边的内侍要杀头的,这个老板拿了大内的东西,也是死罪。”
  “可恶……仙女没钱也就算了,居然皇上也这么穷……”她眼睛转来转去,提议道:“我们不如走为上策?”
  “老板正虎视耽耽呢。”我翻翻白眼,然后想到皇帝是不可以这样,但是已经迟了,所以索性再翻一下。
  “我现在突然想到一句话来形容我们两个的遭遇。”她抬头叹道:“真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啊!”
  相视而笑,然后又忽然想到,夫妻好象不适合我们?
  两个人都狼狈地把头转开。
  此时她狠狠地一咬牙,说:“算了,拼了!”拉着我的手站起来,大声说:“老板,钱放这里给你了。”摸出两个钱拍在桌子上,然后马上疾步拖着我离开。我觉得她健步如飞,诧异地问:“怎么了?”  “嘘,快跑!”
  我们又是狂奔,后面老板在大叫:“姑娘!你这个什么钱啊?外邦的钱不收!”
  我听到她压低的笑声,嘿嘿,好象奸笑。
  我越来越觉得她象一只狐狸。
  狡猾却迷人的狐狸。
  
  川流的人群中,她紧抓着我的手。我也抓紧她的手。
  奔跑中,她的雪柳突然钩在了一个人的衣襟上。
  她下意识地一伸手去扯,雪柳掉在地上,她却将那人外面的纱罩袍扯开一条口子,嘶的一声轻响。
  我抬头一看那人,吓了一跳。
  原来是赵从湛。翰林侍读。他怎么在这里?
  他显然也看到我了,愣在那里,偷眼看看她,在人群中当街跪下来。
  “免了,快起来!”我低声急道。
  但是周围的人都已经在看我们了。
  我紧张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此时赵从湛俯下身去捡起那朵雪柳,说:“姑娘,你掉了东西。”
  旁边的人以为他是替她捡花,不再理会。纷纷都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她倒微笑着把花接了过来,说:“谢谢。”
  后面的老板还在叫着追我们,赵从湛微微讶异地看我们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又回头看那老板。
  我马上伸手拉住她,朝宫城跑去,把赵从湛和那老板留在人群中。
  我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赵从湛要在我们的命运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却是我在旁边一手促成。
  就象命运来临,避无可避。
  
  逃到宫门口,我们才有恃无恐地停下来,互相看着大笑。
  “我要走了,小弟弟。”她和我靠在城墙上,一边喘气一边说。
  又要走?  我呆住。
  我还以为,这个元夕是没有尽头的。
  “拜拜啦,小弟弟。”她笑,“我明天再来。”
  “你在这里……可以回去吗?” 
  “没问题的,我会马上回到家里。那……你快回去吧!”她指指宫门,微笑。
  “明天?”我问。  “明天。”她肯定地说。
  
  恐怕又是一年。
  我回去的时候,看到伯方在延庆殿前面跪着。
  “怎么回事?”我忙拉他起来。
  “太后的凤辇刚走。”他说。
  我一颗心当即扑通乱跳,“母后……有说什么吗?”
  他低声说:“没有,皇太后来喝了盏茶,说咱们延庆殿的鹤林风露倒是上好的,可是皇上怎么能喝这样浮口的茶?”
  这茶不是内局定的吗?有他们什么事?
  我进内去看,满院里跪了一地的内侍宫女。
  只听到壶漏的声音。
  原来已经四更。  雪又零星地落了下来。
  
  第二天不用早朝,我在端明殿听大学士吕昭讲唐宣宗皇帝事。旁边是翰林侍读。翰林侍读分两种,有些是朝臣甚至台丞兼任,指点我读书来的,还有像赵从湛,他是宗室子弟,太祖皇帝次子燕懿王德昭的孙子,算起来是我的侄子。
  父亲生我的时候,已经是四十三了,所以赵从湛反而比我要大,今年应该有二十一。
  燕懿王德昭,乾德二年出阁。本来皇子出阁就要封王,但太祖皇帝因为他年纪幼小,只授了贵州防御御。直到太祖去世,竟不曾封王爵。他的哥哥早夭,原本他应是皇太子,但是太祖皇帝却把帝位传给了弟弟,也就是太宗皇帝。
  到后来因为军变事,他被太宗皇帝斥责后自杀了。有五个儿子。其中赵从湛是嫡孙。
  太祖与太宗的事情,没人能摸清楚,太祖皇位不传已经成人的儿子,却传了功高权重的弟弟,而弟弟即位五年内,太祖儿子全部去世。
  我有时候怀疑,也许一切正常的话,其实我和赵从湛的位置要换一下?
  但这是悖逆,我也不敢过多去想。
  幸好赵从湛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在我面前向来毕恭毕敬。
  讲到宣宗杀琵琶艺人时,有人来奏:“开封府尹有异宝来献。”
  我正听得昏昏欲睡,此时精神一振,立即道:“何不看一下是何异宝?”
  那些人无可奈何地放下书。
  伯方把朱漆描金的托盘呈进来。
  我看见上面躺着的两个钱,银制般明亮,没有方孔。拿在手里看,又不是金银铜铁里的哪一类。
  上面有牡丹花,旁边写不知哪国的文字。翻到背后一看,弯弯曲曲的蝌蚪文。中间有个奇怪的圆形图案。  忽然间,我知道这是哪里来的了。  暗笑。 
  
  开封府尹还在禀奏:“昨日元夕,天降神人,此为神人所留也,据说李家铺子的圆子味惊天人……”
  我真想告诉他,那圆子其实很难吃,但也只好生生忍住。
  赵从湛在旁边问:“臣下能否一观?”  我递了个给他看。
  他看了下,抬说:“果然精致,非我朝所能制。”顿了顿,又说:“不过神人倒不一定,大约是异族的钱币。”  开封府尹狼狈地僵笑。
  这个赵从湛真没幽默感。我心想。
  不过那些老夫子倒是找到了话题,开始辨认这是哪一族的钱币,口沫横飞,不亦乐乎。
  我也乐得在那里发呆。
  又想,今天晚上她会不会来?
  难道又会是一年?
上元(三)
     一整天都在盘算她说的明天,是真的明天,还是明年?
  但是,还是一定要去。
  晚上,刚刚有点蒙蒙黑下来,母后的凤辇却到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想来和我喝一盏茶。
  暮霭跪在那里细细地把去皮的松枝送进红泥的小茶炉,用手掌大的葵扇轻轻送火。茶的暗香云气般舒卷开来。
  “郭青宜进宫已经三个多月,皇儿要如何安置她?”
  母后轻声问,和茶气一样柔软。
  我却觉得利刃在身。
  不敢说话。
  于是母后也不再说什么。
  到月上梢头,映得一地白雪放射出明亮如镜的光芒。
  母后起身上大安辇,在辇上她整了下裣袖,淡淡地说:“今日的茶就很好,伯方,你们以后可都要如此伺候皇上。”
  所有的人都跪下,恭敬地答道:“是。”
  送走母后,想要出去,伯方在门口跪下,不拉着我,也不说话,只是磕头。
  伯方比我要高很多,大我五岁,我四岁时他就碎步跟在我身后跑了。去年的惊蛰,若不是他,我恐怕已经冻坏在司天监。
  默然无语良久,终于说:“那就歇了吧。”
  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的时候,才悄悄爬了起来,去延庆殿边最丫杈的那棵李树,仰头看这高高的树与高高的墙。
  不知道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