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云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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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云吟-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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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两腿一伸,讨债的更不会买年轻少爷的面子了。”
  “别替他担心了,他娘限他百日内一定得迎娶葛家表妹,只要表妹娶来,还怕葛政安不帮他吗?”
  “吓!是葛政安啊?听说这家伙比侯万金城府还深,更老谋深算呢。不过这也好,既是只会吃喝玩乐的大少爷,还是找个好丈人依靠着,包他继续吃喝玩乐一辈子。”
  “为什么有人这么好命呢?生来富贵,娶妻也富贵呀。”笑闹声音又飘了开去,四散在空旷的田野之间。
  垂柳轻轻摇呀摇,柳依依眼前逐渐变得模糊,绿柳、青山、小溪、谈笑的人形皆氤氲在一层水雾里,慢慢地看不见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过去已不可追,来日更是渺茫无期。
  老爷过世了,他也要成亲了,过年至今,百日差不多快到了,在这个春暖花开的好时节里,他是否正忙碌着筹备婚事呢?
  “大姐,在想什么?”柴儿走过来,轻声问道。
  “喔,没什么……”糟了,眼里的水跑出来了,她慌张地拿手指去抹,若无其事地笑道:“我想临溪的这边,可以盖上一排房间,客人推窗出去,就能看到远山好景色,嘿,我们房价就给他算贵一点。”
  “大姐还想着要盖客栈啊?”柴儿笑着坐到她身边。
  “当然了,这是我平生最大的志愿。”柳依依眸光乍亮,但很快就黯淡下来。“柴儿,对不起,我这次回来,本来会带回盖客栈的本钱,可是老爷出事,侯家没了钱……”
  最笨的还是她呀!竟将一点一滴攒下来的辛苦钱拿去帮侯家应急了。
  “这有什么关系,咱们慢慢攒钱就是了。”柴儿抓起大姐那略嫌瘦弱的手腕,捏了捏她的手骨。“大姐,你别老记挂我们,你为我们做得够多了,我们一个个长大了,现在得换你好好照顾自己。”
  “我很好呀,现在不必当丫鬟,每天睡饱吃,吃饱睡,闲来跟好儿他们玩耍,或是过来这儿帮帮忙,过得很快意呢。”
  “你胸口的伤是怎么回事?”
  “伤……”柳依依下意识地捂住心口,莫不是哪天换衣时让柴儿瞧着了?她忙笑道:“呵,什么伤?你眼花了,捕风捉影……”
  扯开笑容,同时也牵扯到心口的痛处。她跟他学了很多词句,常常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成语,此刻说了出来,竟好像回到了他的书房,他笑着摇扇子念书,她一边帮他抹桌子,一边挨在他身边瞧书上的文字……
  她一直以为伤口已经收合,痕迹淡了,不再痛了,可为何此时想起,她的心却仍像是要被绞碎似地疼痛呢?
  伤,依然在那里,不知何时才能消失。
  痛楚的感觉缓缓袭遍全身,她闭上眼睛,双手紧扯胸前的衣襟。
  “大姐……”柴儿忧心地抚上她的肩头。
  “啊!这天气挺闷的,我四处走走吧。”她忽然站起,立刻转了身,不让柴儿见到她眼里的泪光,更不让语声流泻出她的哽咽。
  柴儿也站起身,本想追上去,但大姐走得那么急,仿佛是要避开什么似地逃走,就算追上了,又能问出什么?
  两只燕子飞来,衔起柳叶,飞向了云空,将依依思念传向了遥远的宜城。
  日暮时分,正是柳家最热闹的时刻。
  “好儿吃饭了。”柳依依将一匙饭喂进好儿的嘴里。
  “好儿吃吃。”好儿拿小手抓住木匙,很坚持要自己吃饭。
  “好吧。”柳依依只好放开手,让好儿去啃木匙。
  “沟儿,你就先吃吧。”柳大娘往她碗里夹一块肥滋滋的粉蒸肉,笑道:“你几个妹妹都是你一口一口喂大的,现在换娘来喂你了。”
  “娘,这肉还是给你吃……”柳依依想要夹起。
  “瞧你身上的肉哪儿去了!快吃。”柳大娘将粉蒸肉往她碗里压下去,心疼地道:“你还小的时候,我和你爹忙着田里活儿,没有关照到你,还累得你要照顾妹妹,分担家计,呜……”
  “孩儿她娘,现在吃饭呀。”柳条口里劝着,眼眶倒是红了。
  “是是,吃饭。”柳大娘赶紧抹抹眼睛,重新展开笑容,向着桌边、地上、床炕的儿女们道:“你们大姐在外头辛苦了好几年,现在回家了,大家以后一定要疼大姐呀。”
  “好!”众儿女齐声应好,同时有了动作。
  “大姐,多吃点。”妹妹们一个个争相夹菜夹肉,往柳依依的碗里送,一下子就将她的碗叠得像小山似地高。
  左儿和右儿才不屑跟女人做一样的事,两人互看一眼,火速将他们爬树采来的梅子放在大姐桌上,又一溜烟地爬回炕上。
  好儿见状,也笑呵呵地挖起他的一匙饭,举得高高的,两条小腿兴奋乱踢,叫道:“大姐姐吃饭。”
  “哈哈!换好儿喂大姐了。”大家都笑了。
  柳依依侧俯下身,一口含住了好儿喂过来的饭,将所有的感动、欢喜、温暖、泪水嚼进了肚腹里。
  不该再闷闷不乐了。既是回到了家,她的身心已然安歇,又何必去记挂那场虚空得像是梦幻泡影的情爱呢?
  她捧起饭碗,开心地朝大家一笑,很努力地为自己加餐饭。
  “大姐!大姐!”住在附近夫家的柴儿冲了进来,脸上又是惊喜,又是紧张,喘着气道:“有人、有人来找你了!”
  柳依依一时想不出谁会来找他,门口已然走进一个熟悉的颀长身影。
  晚霞满天,将整片田野染得遍地红火,他就从火里走了过来,目光直直地对上了她,立刻将她烧灼了。
  她无法自已地跌进了他的瞳眸里,痴痴地看着很不一样的他。
  因着孝服的关系吧,不同于以往一身色彩华丽的锦袍,他换上素雅的竹白棉袍,既像温文儒雅的书生,又像是云端飞下来的飘飘神仙,那张脸孔有着往日常见的俊美笑意,却又有着从未见过的沉稳气度,他就这么专注地看她,看得彼此的眼里都浮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沟儿,我终于找到你了。”侯观云开了口。
  干嘛来找她呀!她好不容易才平静了心情,他做什么又来招惹她!
  碰!她猛然起身,踢翻凳子,退后两步,撞到床炕,跌坐了下来。
  “少爷?!沟儿的少爷来了?!”柳条惊讶极了。
  “少爷找到茶水铺来,他找大姐……好急……”柴儿还在喘气。
  “老爹,您好,好久不见了。”侯观云收敛心神,很努力地转开视线,咧开老少咸宜的俊美笑容,朝两老深深拜了一个揖下去。“这位一定是大娘了。我是侯观云,沟儿常常提起您,今天有幸见到您了。”
  “少爷?”柳大娘更是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慌忙站起。“啊,盘儿,拿块帕子来,抹一张干净椅子……”
  “大娘不忙。”侯观云走过去,扶着大娘坐下,笑道:“打扰你们吃饭,不好意思,您喊我观云就好。”
  他鼻子嗅了嗅,低头看到一盘菜,顺手拿指头住菜汤一摁,再送到嘴里咂了咂,惊喜地叫道:“哇!这不是程实油坊的麻油吗?沟儿,你那么远的路带回来了?抱着麻油坛子很重的耶,不累吗?”
  大家看呆了,怎么前一刻还像是碰不得、摸不着、高高在上的尊贵大少爷,现在却成了贪吃的孩子?
  侯观云又自问自答地道:“对了,是阿推驾车送你回来的嘛。我这回过来,他也想来看你。呵!开玩笑,也不看看对手是谁,他别作梦啦。”
  他唱作俱佳,即使柳条和柴儿领教过他这种“随和”的态度,但还是有点吃不消,更不用说是瞠大了眼的柳大娘和孩子们。
  “啊!我来猜一猜,你们是谁。”侯观云拿出插在腰间的折扇,刷地打开,风采翩翩地摇着,一个个将目瞪口呆的孩子们看了过去。“嗯,你是鹿儿、盘儿、星儿、叶儿、稻儿、瓶儿、桂儿……呃,这两个男娃娃,能脱裤子给我瞧瞧胎记吗?”
  左儿右儿站在炕上,双手插腰,用力摇头。是男娃娃就可以随便脱裤子让人看屁股吗?
  “吓!不要?好吧,那我猜你是左儿,你是右儿。”他俯身抱起一直绕着他打转的好奇小娃娃。“这个一定是好儿了。”
  “嘻!好儿好儿。”好儿笑嘻嘻地伸手去拿折扇。
  “我是叶儿,她是稻儿。”叶儿嘟着嘴,谁叫她长得比妹妹矮。
  “好笨喔,我是右儿,他是左儿。”左儿右儿一副得意的笑容。
  “呵,猜错了。”侯观云没了扇子,只好拿手搔搔头。
  “你怎知道我们的名字?”老三鹿儿问道。
  “你们的大姐告诉我的呀,我对你们很熟了,怎地?她回家后有没有说过我的趣事?”看到姐妹们齐齐摇头,侯观云又将视线凝定在始终不发一语的柳依依身上,轻叹一口气。“看来你家大姐是打算忘了我……啊啊!好儿,这扇子不能吃啊。”
  “好儿,别玩少爷的扇子了。”柳大娘过来抱走好儿,试图抽开小手紧抓的扇子。“少爷,对不起呀。”
  “大娘,没关系的,给他玩吧,我还有很多把扇子。”眼睁睁看着好儿撕开扇纸,他仍是笑容可掬地道:“随他去撕,撕完了我再黏给他玩。”
  “少爷,坐啊,别老站着。”柳条糊涂了,现在是什么情况呀?
  “哈,我肚子好饿,我可以跟你们吃饭吗?”侯观云捡起打翻的凳子,可怜兮兮地望着柳条。
  “可以可以!”柳条有些不知所措,忙唤道:“星儿……”
  “别叫星儿忙了。”柴儿忙道:“爹,娘,我叫土坎多炒几道菜,他马上从茶水铺那边带过来了。”
  “老爷,大娘,你们先坐,你们不坐,观云也不敢坐。”侯观云仍是恭敬站着,笑咪咪地等侯老人家先入座。
  柳依依再也受不了了。他巴巴地老远跑来,卖弄了这么一会儿,又是猜谜又是让座,他是闲得无聊,存心找人玩闹吗?!
  “叫你坐,你就坐,拖拖拉拉的讨人厌!”她没有好气地道。
  “呵,原来沟儿没有变哑巴。”侯观云绽出笑容。
  “你来做什么啊?”柳依依冲到他面前,朝他大吼。
  “我来娶你回家。”
  柳依依心头大震,差点跌跤,这么天大地大的事情就这样说了出来,他是存心吓坏她爹娘吗?
  她也曾痴心妄想过:当他发现她被赶走之后,他会洗刷她的不白之冤,再四处寻她,带她回他身边……然而,一想到此处,她就再也不敢妄想下去了,毕竟他是个聪明人,怎会不知舅老爷赶走她的目的!
  相见争如不见,从此相隔两地,云空渺渺,淡忘了,平静了,终其一生,不复记忆,这样不是很好吗?
  可他怎么来了呀!他不是该在这个时候娶回六小姐吗?
  她微张小口,想要质问,却是心酸难耐,喉头哽住了。
  侯观云深深地凝望她忧伤的脸蛋,平心静气地道:“在未来的岳父岳母面前,我当然要谨守本分,请他们先上座了。”
  “少爷,你……你折煞我们沟儿了……”柳条惶恐至极。
  “老爹,请喊我观云,更请您不要这么说。”侯观云神色正经得几乎是庄严肃穆。“请您相信我的诚意,能娶到沟儿是我的福气。”
  柳大娘放下忙着撕扇的好儿,明白了女儿老像是藏着心事,原来就是这个男子呀!看他说话很有礼貌,人品似乎是不错,可是——
  “虽然你是大少爷,但我们沟儿绝对不做小的,我们当爹娘的心疼她,一定要为她找一个疼她的好人家。”
  “大娘,您放心,我是明媒正娶,娶她为正室。”
  “你不要胡说了!不可能的!”柳依依再也克制不住眼泪,就在家人面前哭嚷了出来。
  “我没有胡说,聘礼我都带来了。”侯观云掏出一个荷包,放在桌上。“这里先还你八十两的开客栈本金。我翻过帐簿了,知道这是你为侯家应急垫用的。抱歉,我不知道理家是如此繁琐,让你费心了。”
  柳依依咬着唇瓣,挥掉眼泪,只是瞪着荷包。
  “这是喜儿托我带来的药膏。”侯观云又拿出一只巴掌大的小盒子,语气关切而沉重地道:“她很关心你。”
  柴儿走过来,默默接过小盒子,来到大姐身边,轻拍她略微颤动的手背,无言地给予她面对现实的力量。
  “还有这个。这才是聘礼。”侯观云走回门边,抱起一个长约一尺的厚实紫檀木大盒,笑着摇头道:“我果然是肩不能挑的文弱书生,提着这个重物走路,差点摔下田里了。”
  柳家儿女们对这个大盒子好奇极了,左儿右儿早就双眼骨碌碌地看个不停,他们实在听不懂大姐和这个大少爷发生了什么事,倒是很想看看大盒子里面藏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下子就全部围拢到桌边。
  侯观云将盒子放到桌上,小心翼翼地打了开来;烛火摇动,照映出一尊躺在黄缎布里的水晶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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