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云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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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云吟-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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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问我为什么?”
  “少爷在等喜儿姑娘。”
  当他说出条件时,柳依依就明白了。因为少爷喜欢喜儿姑娘,情有独钟,非卿不娶,为了暂缓娘亲的逼婚,所以拿她做为屏障,表示他暂时不缺女人,更不是身体上有什么问题,请娘亲稍安勿躁。
  等到喜儿姑娘答应少爷求婚那天,也就是她“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你果然聪明。”侯观云惊喜地看她,恳切地道:“我会另外给你一笔钱,这是利用你姑娘清白名声的代价。”
  “没什么名声问题。我本来就打定主意不嫁人,我以后要奉养爹娘,养大弟妹,还有管理我的大客栈呢。”柳依依说着,眼睛就亮了。
  “不嫁人?”侯观云抬起眉,似乎并不赞同她的决定。“你出去后,回复了柳沟儿的身分,不再是柳依依,你不必在意别人的眼光。”
  “少爷还记得我是沟儿?”
  “沟儿沟儿。”他念了两遍,笑意盈盈。“我闻到泥土味了呢。”
  “柳沟儿不介意一身土味,她若在意别人眼光,就会想尽办法留在侯府当柳依依了。”
  “不喜欢当依依?”
  “当依依也很好啊……”可以跟少爷没大没小,又能赚工钱。
  但柳依依有些困惑了。这些年来,她没忘记自己是沟儿,心思也系在远方的家人,但她却是以依依的身分一天天长大,放了很大的心思在少爷身上;她在宜城会想家,以后回到家了,也一定会想少爷……
  沟儿和依依,都是她,两者互相交融,不可分离了。
  “擦擦脸。”侯观云见她突然发起呆来,笑着掏出干净帕子,往那张犹带泪痕的圆脸抹去。
  少爷关心起她来了。她眨眨眼睫,不解地望着那张温和带笑的俊脸,这回她看不到他眼里的神秘内容,自己的心脏倒是怦怦跳了两下。
  少爷可以为喜儿姑娘苦等,甚至施计拿她来挡夫人,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呢?她无法想象,也无从想象,是否她年纪太小,不解风情?
  少爷总是爱笑,可她今天看到少爷不为人知的另一种面貌,或许他得不到喜儿姑娘的欢心,心里也是很痛苦的吧。
  她当丫鬟的,能帮他多少就帮多少了,只要少爷开开心心就好。
  “依依,你又在发什么呆?”侯观云擦完她的脸,笑着拍拍她的头,顺手拉她一起站起来。“该睡觉了。”
  “吓!少爷你怎么光脚蹲在地上?!”柳依依这时才看到他还卷着裤管,赤脚陪她蹲在地上,慌得转头找干净巾子。“天气还凉,你贪凉也不是这样玩的,快坐好!我帮你擦干。”
  “这会儿早就干了。”侯观云大跨一步,脚掌直接套进布鞋里,往睡房走去,回头招呼她:“进来吧。”
  “喔。”柳依依愣愣地抓着布巾,深吸一口气,随他走了进去。
  唉……
  幽幽缈缈,仿佛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耳畔,柳依依猛然一睁眼,顿时吓出一身冷汗,紧紧扯住了丝被。
  老天!少爷房里果真有鬼!这只鬼的心事还挺重的,就爱叹气?!
  没错,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听见这个叹气声了,很轻,很微,却又是长长的一口气,好像从肚子提到嘴里,又从嘴巴吐得老远,绵渺悠长,结成了缠绵的蛛网,剪不断,理还乱,密密地纠结在这间睡房里。
  呜呜,她每晚睡前都会帮少爷念咒净鬼的,还是她背的经文不够多?赶明儿再叫少爷教她念些驱邪赶鬼的咒语吧。
  唉……
  又来了!呜!她握紧拳头,没什么好怕的,她又凶又壮,鬼还要怕她三分哩;倒是少爷文弱公子一个,恐怕挡不住恶鬼的邪气啊。
  不行!正打算跳起来拿柳枝帮少爷赶鬼,喀拐一声,那边床上的少爷翻个身,跟着又是改变睡姿压木头的吱吱咯咯声响,还有悉悉索索的拉扯棉被声音。
  先不要吵醒少爷吧。她躲在被窝里,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准备等他熟睡了,再来起身赶鬼,这才不会吓到少爷。
  等着等着,她有些困了,眼皮渐渐盖了下来,脑袋空空如也……
  迷迷糊糊之间,盖在身上的丝被突然自己移动了起来。
  哇吓!她睡意全消,差点惊叫出声,直觉就是要跟“鬼”抢回被子,可是……呜呜,原来她毕竟是怕鬼的,她吓得不能动弹啦。
  丝被还在挪动,垂落地面的一端被拿起,再轻轻地覆在她身上,动作很轻,轻得几乎不会让她察觉,然后再将整张丝被密密地盖妥她。
  她一愣,少爷在帮她盖被子?她太熟悉这种亲近少爷的感觉了,他身上并没有味道,也没有声音,但她就是知道那是少爷。
  盖好被子,她知道他还没走,就站在榻边,也不知是不是在看她。
  唉……
  幽幽的叹息轻吐而出,彷若一张看不见的丝网,立时兜住了她。
  是少爷?不是鬼?少爷在半夜叹气?
  为什么?柳依依缩在丝被里,忍住爬起来一问究竟的冲动。
  她可以抹净沾了灰尘的桌椅,却无法帮少爷抹去引起叹息的缘由,那是因为喜儿姑娘而起的吧。
  她不敢睁眼,只是听着,听他走到了窗边,好半晌没有声音,也许是在看月亮,也许是在想心事,就在她念过一百遍的“窗前明月光”后,轻轻的脚步声又来到她榻边。
  他再度拉整了早已密实包裹住她的被子,将被角塞进垫褥下面,接着就是他那改不了的“坏习惯”,伸掌往她头顶摸了摸。
  少爷的手好冰凉!她咬住唇瓣,忍住莫名其妙涌上眼眶的热流。他这样半夜起来叹气有多久了?
  轻轻的脚步声离去,那边的床上又传来床板的吱咯声响,还有悉悉索索的掀被声,然后,一切归于无声,静夜悄然。
  她陷在黑暗之中,心头无来由一阵慌乱,指头紧紧扯住少爷特地给她睡觉盖的上等蚕丝被,将自己蒙了起来,抑下胸口剧烈的心跳。
  月光悄悄映上窗棂,更深露重,两个各怀心事的人都失眠了。
  夏日暖风微熏,池塘莲花合起花瓣,无精打采地垂着头。
  戏台上,戏末上演,几位乐师他试一下弦子、他吹一声喷呐,咿咿嘎嘎,好不吵嘈;戏台下,七个娇艳美丽的表小姐难得聚在一起,莺声燕语,娇笑如铃,一个嗓子比一个高,将丝竹乐音都给盖下去了。
  “哟,三表姐,你都二十了,怎么还嫁不出去?莫不是人老珠黄,没有人要了?这样咱观云表哥怎会看上你?”
  “呵!五表妹,你年纪轻轻,倒是心肠歹毒,爱造口业,姑姑不会喜欢你这种没有佛心的媳妇啦。”三小姐眨着涂了金粉的眼皮,神情迷蒙地道:“况且我和观云表哥年纪最近,从小玩在一起,他待人亲切和气,知我甚深,妾身唯愿托一良人,此生心愿足矣。”
  “你们光说自己的好有什么用?”四小姐比着莲花指,不经意地展示她指头上十个闪闪发光的金戒玉戒宝石戒。“我爹说,他会陪嫁我十万两银子、十辆车、五十匹马、五十个奴婢,教观云表哥好生威风得意。”
  “你做表面功夫罢了,观云表哥才不这么肤浅。”八小姐随时一卷在手,却不见她翻页。“我爹还可以拿出更丰厚的嫁妆,而且我会陪伴表哥日夜苦读,鼓励他努力向上,将来好考取功名,光耀侯家门楣。”
  “真是不害臊,还没嫁人,说得好像真的一样,还都是有头有脸人家的大小姐呢。”七小姐正襟危坐,很不屑地道:“我的婚事,爹娘自会帮我跟姑姑姑爹说去。我会理家,又懂诗书,将来襄助夫业,非我莫属。”
  少爷怕了你们了。柳依依站在远远的场子外,心里直犯嘀咕。
  要是任其中一位表小姐嫁进来了,这个天天逼少爷念书考试,那个不时要少爷驾车游街展现阔气,还有的拿着帐簿向少爷追利润,她们之所以嫁给少爷,只不过想藉着少爷晋升为富贵的少奶奶,并非真心想嫁给少爷这个“人”——这样少爷会不会很累啊?
  同样地,老爷望子成龙,恨铁不成钢;夫人平日不管少爷,见了少爷就要他成亲,所以少爷总是在外游乐,嬉耍终日,就是为了逃避加诸在他身上的各样责任吗?
  可少爷总得长大,他终究得成为一家之主,为人夫,为人父……也或许到了那时,水到渠成,他自然而然就担当得起,无需她替他挂心?
  “观云表哥!观云表哥!”此起彼落的娇喊打断她的杂思。
  侯观云翩翩来到,依旧是俊颜带笑、玉树临风,后面照样跟来了帮他抬圈椅的随从,大摇大摆,走路有风,只差没人帮他打黄伞铺红毯了。
  他一见到热闹的场子,眼睛为之一亮,笑着招呼道:“各位表妹好啊!好久不见了。”
  “观云表哥,你过来这边坐呀。”小姐们或拿扇掩嘴,或拿罗帕媚笑,有的含情脉脉,有的矜持娇羞,各有特色,各有姿态,全是为了吸引观云表哥关爱的眼神。
  “我跟娘坐。”侯观云早就挑好最安全稳当的座位了,快步走过危险阵地,咕咚落坐在娘亲身边,笑咪咪地问道:“娘,今天演什么好戏?”
  “就等你了。”侯夫人冷眼瞪他。“你老头祭人家的什么死鬼?!你没事别去瞧热闹,真是受不了他们江家的秽气,到现在还是阴魂不散!”
  “娘,我看开场戏就好,我还要跟江四哥去喝酒……”
  “都说别去沾他家的秽气了。”侯夫人好不容易逮来儿子,自然不肯罢休。“你不准走。趁着看戏的空档,多和几位表妹聊聊,不要辜负为娘的这番苦心安排。”
  “是。”侯观云无可奈何地应允,朝帮他摆茶点的柳依依耸肩。
  柳依依抿唇微笑,跟他眨了眨眼,暗示必要时,她会掩护他出去。
  只是,戏才刚开场,表小姐们也还没展开攻势,就有几位舅妈姨妈等待他去问候,恐怕少爷还得捱上大半天才能挣出生天了。
  她退出坐席外头,等在后边,以待随时传唤。
  戏台锣鼓齐响,崔莺莺出场,摆了一张苦旦脸,央求红娘为她去探害了相思病的张生。
  “你是柳依依?”身边突然来了一位娇客,娇滴滴地问道。
  “六小姐,我是依依。”
  “就是你呀。”葛凤姝上上下下打量她,从眼睛鼻子嘴巴看到胸部腰臀直到裙摆鞋子,不可思议地道:“我观云表哥最爱的丫头?”
  “依依只是少爷房里的打扫丫鬟。”柳依依说着一贯的说词。
  “哪只是打扫丫鬟而已,我的将来还得指望你呢。”葛凤妹展露娇笑,过来拉她的手,热情地道:“依依,你快告诉我,我观云表哥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平常做些什么事?说些什么话?我都要知道。”
  看来诸位表小姐还会来找她问相同的问题,柳依依切身感受到少爷的无力感,不觉暗笑在心,但仍忍住板着脸孔,向六小姐一一禀明。
  “少爷爱吃银耳莲子羹,喜欢麻油口味的菜色,他平日会上山水茶馆听说书,闲来看些风花雪月的小说杂文,没事就带八个随从——他喊他们八卦阵,去找喜儿姑娘。”
  不加思考,顺口说来,柳依依禀告完毕,却是心头一惊。
  她甚至还可以继续说,他有二十把扇子替换拿着,小腿的脚毛又长又多,发心刚冒出两根白发,右耳后有一颗小痣,夜晚总往右边侧睡……
  服侍少爷近五年了,同房“睡觉”也三个月了,而他为了省却麻烦,干脆扮戏扮到底,要她不止“陪睡”,还得做为一个贴身丫鬟,帮他打理睡房里所有的事务,包括梳头洗澡铺床叠被种种生活琐事,让其他七仙女恨得想将她给咬烂撕碎。
  仅仅三个月,她已完完全全了解少爷的习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这不就是一个贴身丫鬟的本分吗?不管扮不扮戏,既然拿了工钱,了解主子、照顾主子、将他服侍得妥妥贴贴的,这就是她的工作。
  “哼,程喜儿哪攀得上我的观云表哥。”葛凤姝听到表哥的最爱,一双柳眉倒竖了起来。“她要进了门,不就弄得我一身臭油味!依依,你说那个程喜儿有什么好,值得我观云表哥苦苦追求?”
  “依依没见过喜儿姑娘,不明白少爷的想法。”
  也许,她是明白的,那夜复一夜的绵长叹息,不就是为了喜儿姑娘吗?
  他既睡不着,她也无法人眠,只能静静地躲在被窝里,任由那叹息声所牵引,令她也想叹气了。
  她怎么也跟着忧愁起来了?她明年将满十八岁,届时离去了,戏也扮不下去了,主仆情分既断,这些他人的感情纠葛对她都不重要了。
  可是少爷不是“他人”啊,她好不忍他这般夜夜忧愁不眠……
  唉!当丫头当到陪主子失眠,也算是很尽忠职守了。
  “依依,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当观云表哥得不到程喜儿的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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