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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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有耳-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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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明清的脸上聚起一团乌云,冷笑一声:“李副所长,我不否认你有种正义感,可你觉不觉得你幼稚得可怜?你是一个优秀的刑警,但绝不是个优秀的所长。你也活了大半辈子了,你告诉我,什么是生活?”

  李澳中惊讶地瞅着他,不明白这个“唬不清”怎么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我告诉你,生活就是环境。你也读过大学,说某个人在粮仓见到一群老鼠,在茅厕又见到一群老鼠,前者又肥又壮,后者又瘦又弱。同样是老鼠,为什么有的肥有的瘦,有的弱有的壮?我告诉你,是环境。生在粮仓,吃的就是白花花的粮食;生在茅厕,吃的就是又臭又硬的大便。人也一样。

  “李副所长,老天爷把你安排到这个环境,就是要你适应它的,不是让你改造它的。你的正义,对你生活环境之外的人来说是正义,对你身在其中的这个环境而言,是不折不扣的愚蠢。你以为我喜欢假货吗?没有人喜欢假货。可是当假货能够让我们自己,让神农镇的老百姓,让整个地区的人富起来,它就是另一种东西。你要摧毁它吗?好!你是丹邑县以外的人眼里的英雄,可你是神农镇、丹邑县老百姓眼里的败类!你生长在这片山区里,从前你家乡的乡亲是什么生活?现在又是什么生活?恐怕你从小也有改变山区落后面貌的雄心壮志吧?是你这个大山的儿子让他们富起来的吗?不是!是假货!是你有资格面对你的家乡还是假货有资格?李副所长,你好好地想一想!”

  李澳中吃惊地望着这个“唬不清”,忽然发觉他其实很清醒,可是在别人的眼里他为什么总是个糊涂虫呢?

  李澳中想起警校一位老教授引用过马克思的一句话:犯罪是个人对整个社会的反抗。他在刑警队的铁哥们叶扬也说过一句话:违法的人比守法的人更具有思考意识和独创精神……

  李澳中苦笑了一下:想那么多干吗呢?我现在不就是神农镇这个大茅厕里的一只老鼠吗?跟着他们吃这又臭又硬的大便!

  他不愿再思考,伸手拿起那串钥匙:“香城大酒店为什么会有那批机器?”

  乌明清似乎很满意,丝毫不再隐瞒:“香城大酒店的冯世贵只是个经理,真正的老板是个女的。她在浙江拥有一个大型集团公司,为了挤跨当地一个服饰行业的竞争对手,就在本地建了一座地下工厂,专门假冒对手的品牌生产伪劣产品。后来看到这一行挺来钱,便又上了一座地下假烟厂。场面一时铺得太大,就在神农镇建了一家香城大酒店,派自己的堂兄冯世贵专门在这儿坐镇。这次被盗的卷烟机和接口机是刚从南方运过来的,暂时存放在大酒店的库房里,打算过几天再运进深山,不料昨天夜里有人撬开了库房全给偷了去。这事儿我又没法上报局里,虽说县里对制假一向睁只眼闭只眼,可要借助公安局来替制假分子追回制假设备,那也太离谱了。因此这担子只有让你挑了。”

  乌明清说得满脸诚恳,李澳中简直有些苦笑不得,另一方面也惊讶:“你怎么对冯世贵的背景如此清楚,对于制假分子来说这是性命悠关的绝对机密呀!”

  乌明清笑了:“你知道我这所长整天做的是什么工作吗?协调!你想一想一个神农镇同时出现两三家假烟厂、三四家假酒厂就清楚了。市场竞争呀!而且是见不得人的市场!不借着我这顶大盖帽压着,闹出人命问题就大了。全是亡命徒,什么事干不出来?万一有人捅出漏子引起社会注目,全镇的窝点就给上头一锅端了。我这人没什么本事,更没多大杀气,要不掌握点儿要命的机密,能镇得住嘛!”

  李澳中算是无话可说了,“唬不清”在这种领域竟然表现得如此精明,真不知道警察们应该骄傲还是羞辱……其实,我又好到哪儿去呢?同样一个败类而已。

  其后的一整天,李澳中便开始和乌明清勘察现场,分析案情。香城大酒店高七层,占地六百多平方米,五楼以上是客房,四楼是舞池,二楼三楼是各式KTV包厢,一楼的前半部是大堂,后面是一间库房,连着一座大院。大院铁门和库房的锁均被撬开。库房里堆放着面粉、蔬菜、肉蛋之类。冯世贵介绍,那批机器就存在面粉堆后面的地下室里。现场保护得很好,面袋被乱七八糟地搬开,露出了地下室和墙壁颜色一样的暗门,门上沾满了白花花的面粉,已经洞开,撬杠的痕迹非常明显。

  李澳中在沾满面粉的地上共提取了四枚不同的脚印,也就是说有四个人昨天望晚上曾经到过现场,但奇怪的是只有其中三人的脚印在地下室来来回回地出现过。另一个是什么人?库房的面粉地上只有他一行脚印,向外走的脚印。也就是说他只进来过一次,进来后有人挪动了面袋,他出去时鞋底沾上了面粉。这人到底什么身份?

  “镇子上共有几家制烟的地下工厂?”李澳中问。

  “六家。”冯世贵说,“最大的两家是秃头四和于渤海的。都在大山沟里,具体地点不清楚。”

  “这个于渤海是神农酒业于富贵的堂弟。”乌明清插了一句,他明白李澳中的意思,“另外制衣窝点有十二个,比较分散,没有规模很大的。老冯,最大的就是你这家吧?”

  冯世贵尴尬地笑了笑,刚想说话,李澳中挥手打断他说:“老冯的服装自产自销,南方有固定的买主,不会有人因为这个报复的。问题出在烟厂。”

  冯世贵目瞪口呆:“这……你们都知道了?”

  乌明清一笑:“听说白老板还很年轻,也很漂亮,什么时候见一见?”

  冯世贵闭了嘴。

  李澳中的脑子里翻来覆去仍是那双多余的脚印,隐约觉得他的身分十分特殊,一定就是此案的关键。顺着脚印向外走,到了库房门口,面粉渐渐淡薄,脚印消失了。门外的秋天呈现出一种铅灰色,似乎在那背后有天神在挥舞着沉重的刀斧。刀斧……思维渐渐凝聚,他仿佛抓住了什么。到底是什么?李澳中四处张望,忽然看见了落在地上被撬的七扭八歪的门锁。怎么撬成了这个样子?仅仅把它撬开不需要撬到这种程度的。李澳中看了看插门的铁杠,上面只有一些轻微的变形。突然间他恍然大悟,飞快地跑到大院门口察看门锁的撬痕,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那双多余的脚印只不过是一个内贼,他有院门和库房的钥匙却没有地下室的钥匙,院门和库房的锁是用钥匙打开的,打开后再撬锁只是为了掩饰这把钥匙而已。当然,门锁不用钥匙也可以撬得开,不过夜深人静,那声音只怕整个神农镇都听得到。”李澳中慢慢地分析。

  “那这个内贼怎么会在库房只留下一双脚印呢?”乌明清问。

  “很简单,他需要进来指明地下室暗门的位置,然后便溜之大吉了。老冯,有这个内贼的人选了吗?”李澳中说,“没有也不要紧,反正有了他的脚印,就跟指纹一样保险。”

  李澳中看见冯世贵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奇特的颤动,两片肥厚的没有肌肉的腮帮子竟像妇女手里的布匹一样抖了起来,同时眼睛里闪出两把冰冷的尖刀:“是卢老头!能够进入库房的人只有他才是本地人,同时拥有两把钥匙。不用问,贼一定是那个于渤海,只有这种地头蛇才能买得动卢老头。”冯世贵恶狠狠地说完,表情更加复杂,呆了片刻,腰板像豆腐一样塌了下来下,“唉!唉!”

  李澳中回头问冯世贵:“冯老板,这个卢老头你打算怎么处理?”

  “拿不定主意。”冯世贵愁容满面地摇摇头,“这个卢老头是老董事长的人,老懂事长检查出肝癌之后,生意全交给了董事长,特意交代要善待他。我必须打电话请示一下董事长。”

  冯世贵在三楼给他们安排了一个豪华包间,为了表示诚意,还找了两个小姐,当场就给乌明清撵了出去。“我这个人只好酒,不好色。”他嘿嘿一笑,“也不是不好色,只不过老婆大人就在镇子里住着,耳目众多,色胆硬不起来。”

  冯世贵哈哈大笑,拍了拍手,女服务员开门进来,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两瓶轩尼诗:“这可是真正法国波尔多原装货,绝不是本镇出产的,两位所长仔细品品。我还有点事儿,先出去一下。”他一走,菜肴便流水似的上来。乌明清兴致勃勃地从服务员手里抓过轩尼诗,翻来覆去地打量:“老李,我可算沾了你的光拉!我喝了半辈子酒,最高档的也就是茅台五粮液,洋酒连闻也没闻过。喂,老冯这死胖子不会欺负咱国产包子,给弄瓶他厂里的吧?”

  2

  从父母的嘴里,我大致了解了那个药厂。上级领导命名为“神农制药厂”,恰好符合神农尝百草的典故。仿佛神农镇存在到现在,就是为了迎接这个药厂。

  我身上有伤,一直没有去过神农制药厂,只看见镇西通往山里的斜桥上,一箱箱的制剂往外运,运到山下的火车站,顺着铁路发往全国各地。

  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建成药厂的兴奋过去之后,神农镇开始被一种沉默所笼罩。首先是白元华身患怪病。他是我一个未出五服的堂哥,两天前,他忽然全身肿胀,整个人像是一团发了酵的面人。皮肤上渗出腥臭的浓液。公社书记于富贵让林幼泉检查后,林幼泉忧心忡忡,说是病因不明的怪症,怕传染,建议送到上级医院或者暂时隔离。

  “于富贵?”李澳中吃了一惊。和乌明清喝完酒回来,他便回到自己的宿舍,百无聊赖,就翻阅这本笔记,没想到刚看了两句,就看到了于富贵的名字。这笔记真的跟于富贵有关系,而且非同一般!

  李澳中满怀疑惑,继续往下看。

  于富贵三十左右,以前是镇里有名的二流子,最根红苗正。他家解放前是个大户,他爹抽大烟败了家,恰巧在解放前卖掉了最后一亩地,人也一命呜呼。孤儿寡母在镇北破庙里迎来了新社会。此人读过十年私塾,有文化,善机辩,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他老娘在大田灾荒年饿死后他更加没了约束,索性卖了分给的两亩地,专职干起偷鸡摸狗,斗气讹人的色当。1966年公社党组被打倒后,他出身好,就担任公社书记。神农制药厂建成后,兼任厂长。

  当时于富贵摇摇头,说:“哪能送到上级医院呢?传染了其他人怎么办?隔离。”立刻派民兵把白元华送进了深山。据说,刚进深山的第二天,白元华就死了。自从白元华开始,好多人陆陆续续都得了稀奇古怪的怪病,有些人出了满身的皮疹,那些皮疹发硬,呈片状,仿佛披了一身鱼一样的鳞片;有些眼珠上的瞳仁缩小,眼白扩大,仿佛中间长了粒黑痣;更多的是像白元华那样四肢假性肿大,过了几天,假性肿大症状消失,就变得骨瘦如柴。于富贵无奈,干脆让人在山里建了座房子,专门隔离这些人。

  处于专业因素,我很想去看看这些人的症状,但是我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何况一旦有人患病,于富贵就火速将他隔离,我就一直无缘目睹。

  过了暑天后,我的伤才开始痊愈,镇里开始飘起了毛毛的秋雨。

  那天晚上,是我伤好以后第一次出门。我一个人漫步在雨中。只有雨在飞,狗在叫,积水顺着青石街哗哗地流,远处电光一闪,照见了一个人影,戴着草帽,披着蓑衣,手里似乎还提着东西。摸索着街边的墙壁一步一步走过来。哪种姿势很熟悉,不待那人走近,我就认了出来。

  “林茵。”我叫道。

  她吓了一跳,一哆嗦,差点摔倒。我抢步扶住她,又叫了一声,她才镇定下来:“我听出来了,是你,白长华!我记得你的声音很沙哑。喘一口气,丝丝地响。”

  “我受过伤,伤了肺。”我说。

  “要紧吗?”她瞪大了看不见的眼睛,关切地问。

  “已经不要紧了。天这么晚了,你还出来呀!”

  她笑了:“白天和黑夜对我来说是一个样。我又不知道天是亮着还是黑着。凭感觉,周围一静,我就敢出门了,这时候没人嘲笑我,也没有小孩子捉弄我。”

  “可是……现在下着雨。”我说。

  “就是下雨我才出来,我要去给那个老婆婆送一件蓑衣。”黑夜里,我看不清她的神情,她似乎伤心了,“那个老婆婆一直坐在镇西口的斜桥上等待她的儿子,不吃饭、不说话、也不动。别人告诉他,他儿子已经死了。她不信。她说,我的儿子很健康,很强壮,不会死的。”

  “你说的是……白元华他娘?”我忽然想起来了。

  有人告诉了元华娘,元华娘几年前下半身就瘫痪了,听到儿子的死讯,她无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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