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巷说百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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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巷说百物语-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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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一旦详细询问,有时候也会发现,或许并不需要取人性命,问题就能得到解决。想要断绝关系的,只要让对方从自己眼前消失就可以;想要夺取地位、想羞辱、想让人赔罪、想报仇的,只要夺取对方的势力和权利就可以。方法是多种多样,并不只局限于杀人。杀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反而更简单。”
“你竟说杀人简单……”
“人之所以不轻易杀人,是因为杀人的罪过重大。不是因为困难,而是因为一旦杀人便要受到惩罚。更主要的,是因为不愿动手,即便心里想让对方死。”也不一定想亲自杀人。“即便是能力弱小的人,只要得到帮助,或者依仗他人,要杀人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可就算做到了,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杀人是重罪,所以代价也就更大。”
“代价?”
“是。不管是我们,还是提出要求的人,付出的代价都非常大。即便从重罪下侥幸逃脱,但今后背负在身上的也无比沉重。取人性命就是这么一回事。诅咒他人时等于挖了两个洞,自己也将随之堕入地狱。所以,能不杀人就解决的,还是不杀才好。如果有相应的方式可行,一文字屋推荐使用那种方式。”仁藏说,“不杀人的方式比杀人要费事得多。不杀人的方式,工作量要远远大过杀人的方式。而根据程序多少和规模大小,金额也会相应变动。也就是说,我们并不给人命标价。我们只给工作量标价。我们没有杀一个人多少钱的价格表。只是……”说到这里,仁藏看了一眼阿荣,“被仇恨之类的强烈情绪囚禁的客人除外。”
“强烈的情绪是指?”
“非要用自己这双手去解决对方的性命不可这样的强烈情绪。如何?若是妨碍到了自己的生意,那么只要让对方做不成生意即可。让人伤心哭泣的就让对方再也做不出类似的事来便可。作恶的只要让他作不成恶就行。但是,想报仇雪恨,为此非取人性命不可的,这样的要求没有替代方式。”
“所以,你是想搞清楚这一点。”
“正是。我们这里都是老手,却也无法凭空感知客人的真实想法。这些还请您主动告诉我们。”
是这样,我想让你们替我杀了他。阿荣毫不犹豫地说。
为什么?仁藏问。“替妹妹报仇,是为这个吗?”
“报仇……”终于说了句中听的。“我不是武士,没有家族也没有主子,所以并不想着什么报仇雪耻。我这是怨气。深不见底的怨气。我只觉得妹妹太可怜了,却毫无办法。我希望你们替我除掉这无可奈何的情绪。我的要求就是这样。”阿荣道。
“目标是林藏吗?”仁藏问。
是的,若我这样回答,你又会如何应对呢?林藏是这个人的手下。他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可那件事他不可能不知道。妹妹无辜死去,若真要追究起来,不就是你仁藏所为吗?
不是林藏。阿荣回答。
“不是?”
“妹妹的死是怪林藏,可下杀手的并不是他。是林藏将阿妙卷入了他的奸计之中。他将阿妙卷了进去,却又犯下错误,结果阿妙被杀了。所以我恨林藏。我恨他,但还不想杀了他。我要他活着赎罪。阿妙死后,林藏就从大坂销声匿迹,只要他还活着,就要赔罪。我是这样想的。而另一方面,还有一个人,我无论如何无法原谅,甚至想亲手杀掉。”
“那是?”
“只要有钱便连女人和孩子都杀的邪道,就是放龟辰造。”
“要我杀掉放龟辰造?”
仁藏第一次犹豫了——阿荣看到了,虽然那只是极其细微的动作。
“是。请替我杀了辰造。”阿荣低下头,“你的话我都听懂了。确实,杀人这种不合常理的要求,实在无法叫人欣然接受。我也觉得这是作为一个人所无法原谅的。但我还是要提出这个请求。辰造是恶人。不管是天真的孩子,还是无辜的百姓,只要给一百两,他就能下杀手。生意对手也好,啰唆的老婆也好,都能轻易杀掉。可是,仅有一个例外。不管给出多少钱,杀掉辰造自己这个要求他是无论如何不会接受的。这就是我无法去找辰造杀人的理由。”阿荣说完,抬头看着仁藏。“为天下,为苍生,我讨厌这样的名义。我想死掉一个人,这世道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我也知道有些悲痛不是杀掉一个人就能拂去的。可是,那个人只要活着,就会杀人。不光是杀人,为了赚钱他什么都干。或许他跟你们做的事情不同,但是他跟你们一样,同样标榜替人解决无法解决之事,这样一来那个人就可以为所欲为,还绝不会浮出水面。表面上,他是个在放生大会上将乌龟放生的善人嘴脸。我,实在是恨他。辰造是恶人。”她说,“如果你没有耳闻,请去打探打探。如果你听闻过,就请相信我。对于自己提出的请求,我已经做好了准备。钱也备好了。如果不够,我一定会想办法补上。”
“看来,这是个无论如何都要取人性命的要求了。”
“我觉得,不能让像我这样的人再增加了。”
“也就是说,制止他的所作所为,并不能让您满意,是吗?”
“是。”光那样不够。辰造必须死。如果不那样……
“您的话里,没有谎言吧?”仁藏问,“如果您所说的前因后果里有假话,我们也会索取相应的代价。”
没有任何谎言。阿荣回答。

【二】
你提出要求了?又市问。
“提啦。”
“真是好胆量。”又市说着,从大树背后露出了脸。他头戴白木棉头巾,身穿白麻布衣,胸前还挂着偈箱。腰上挂着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响了一声。
“你那身装扮真是看不惯。你在江户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嘿。这叙旧的事,咱俩就免了吧,阿荣小姐。”
“哼。说的也是。”阿荣说着,蹲了下去,“咱们也挺有缘分。在船宿见着你的时候我可吓了一跳。你的外形和气质全变了,最主要的是,我做梦也没想到你竟然还会回来。唉,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又市曾经是林藏的伙伴。在善于交际又贪图女色、放浪而轻薄的林藏身旁,又市总是带着阴沉的目光站着不动。其实他性格并不十分阴暗,嘴巴也算不上笨拙,可不知为何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那略显青涩的瞳孔深处闪烁的暗光让阿荣尤为印象深刻。
林藏曾说,又市是他的兄弟。二人结伴做一些并不怎么光彩的事情。
妹妹死去的那个夜晚——林藏和又市同时从大坂销声匿迹。
“这次碰巧在摄津有些事情要办,”又市说,“前不久还在京都逗留了一段时间。我就像随遇而安的要饭和尚,像捉摸不定的无根野草,东奔西跑地辗转奔波,在一个地方长时间逗留不符合我的性格。我并不打算回到上方。大坂对我来说,只有一些令人恐惧的回忆而已。”
“我想也是。”
“唉,当时我搭救了正被辰造一众追杀的林藏和阿妙小姐。可是,阿妙小姐已经没了气息。林藏也被砍得不像样子,倒是还活着。托他的福,连我也成了被追杀的对象。多亏了阿荣小姐的帮助,我才勉强活了下来,这可不是开玩笑,我这条命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连我自己之前都觉得,今生决不会再回来了。”
真是一场灾难。阿荣道。
“一文字狸怎么说?”
“一个劲装傻。跟你猜测的一样,全说不知道。”
“嗯。”又市也在阿荣旁边蹲下。
阿妙死的时候,林藏本打算整治辰造一伙。当时辰造那帮人的罪孽有多深重,阿荣并不知道。但至少她能感觉出来,放龟辰造势力庞大,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一定没少做。
林藏正是盯上了他们这一点,在阿荣看来是这样。他要么是想揭发辰造的阴暗面进而勒索,要么是想以此讨好辰造,以图在下头混口饭吃——对于林藏的行为,当时的阿荣是这样理解的。
可是,她想错了。时隔十六年之后,她才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向辰造发难的背后主使竟然是一文字屋仁藏。那或许是两人之间的一场势力争斗,应该就是这样。
告诉她这些的是又市。
“我觉得直接见面并没有错。当然并不是说不相信你的话,在黑暗世界里干着那种行当的人恐怕也没有多少。”
“本就没多少。”又市说,“江户也没有。行为不端的小喽啰自然是一抓一大把,可要说领导他们或者是能领导他们的人就没有了。不过,一文字狸的爪牙散布在各个诸侯国。仁藏的胸襟的确了得,现在他已是地位极高的大人物了。”
“你当初做他手下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
又市曾跟林藏一起在仁藏手下做事。“以前也有以前厉害的地方。”又市回答,“十六年前,仁藏这老狐狸就已经被称作老大了。而林藏和我还只是毛头小子,光是看见他就怕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那时候的仁藏在我们眼里近乎神圣。”
说到这里,又市将视线投向了远方。什么都没有,远方是一片荒野。
大坂很繁华。虽显得嘈杂,但那是生命的嘈杂,是来自人们生活本身的喧嚣。可在繁华的背面,却有着如此荒凉的场所。就像生命与生命之间留下的空隙,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明明只是条缝隙,却深不见底。
大坂还是和江户不同。又市说。
“不一样吗?”
“嗯。至于是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清。”
阿荣没往东边去过。
“我生在江户郊区的贫苦农家。因为吃不上饭而学坏,无家可归,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流浪生活,后来在大津一带遇到了林藏。他当时还夸口说自己是朝廷大官家的庶子。”
“朝廷大官?”
“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又市说,“第一次相遇时,他和我一样,是个又臭又脏的小子。不知为何他总是能讨人欢心,是个整天只知道跟在女人屁股后面什么也不想的浑球。唉,我自己也是个浑球,两个人年纪又一样,正是臭味相投,便结伴在各种地方闹事。不管是被抓还是被打,甚至被捆起来扔进河里,我们都觉得无所谓。反正再换个地盘,继续随心所欲。那时候,不管受到了怎样的对待都会大笑,用这边的话说就是……两个傻子。”
“你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突然慈悲为怀了吧。”阿荣道,“我说又市,你之所以不能继续在大坂生活下去,全是林藏的……”
“我知道。我没事。我也是不惜一切才到了今天,事到如今哪还讲什么感情流什么眼泪。只不过,阿荣小姐,在见到你、听到你跟我说的话之前,我一直都以为林藏当初并不是失手,而是被陷害了。关于那小子的回忆……唉,直到四五天前,都还不是那么坏的。”
“你该不会以为是一文字屋陷害他吧?”
“正是。我一直以为,是一文字那老狐狸跟放龟暗地里勾结了。如若不然,当初的计谋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败露。我唯一想不通的就是,陷害了林藏跟我这样的毛头小子,他们又得到了什么好处呢?”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好处可言啊。又市轻叹道。“不可能有啊。根本就是自作多情,是林藏失手了。”
“是啊。那是林藏的失误。是他的失败。一定是他在某个环节泄漏了消息。而因为他的失败,阿妙不得不献出生命。”
“阿妙小姐……真是凄惨。”又市道,“现在我这副模样如枯木般老朽,在生与死的修罗场中翻爬打滚,当时却只是个傻小子。一直自以为是一方恶霸,可当看到熟识的姑娘被乱刀砍死在面前,我……”
别再说了。阿荣开口道。我受不了。
“林藏也被砍了。那小子,明明自己浑身是血,还非扛着已经没了气的阿妙小姐,怎么都不放手,哭得那死去活来。那个傻瓜……”
“让你别再说了!我不愿意想起那些。”
“现在想想,那小子该是觉得因为自己的失误害死了阿妙,才哭成那样。是吧,阿荣小姐?”
阿妙……
过去的事情都无所谓了。阿荣说。“唉。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陷害林藏的并非一文字屋。正如你猜测的那样,林藏现在也还在那人手下做事。如果他是被陷害的,不可能再回来吧?就算想回来,对方也不见得就让他回来。”
或许吧。又市说。
一个月前,又市忽然出现在阿荣经营的船宿上。
开始她并没认出他来。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忘记了。虽觉得有些面熟,但长相相似的人到处都是,而且自己认识的人当中根本没有着装如此怪异的御行。如若他是在外流浪之人,那么或许之前见过一两次面。阿荣这样想着,并没理会。
不久,也不知是因为摄津的代官所失火还是什么事,闹得沸沸扬扬。此后行者再次出现了。
那时候,阿荣忽然想了起来……咦?是又市!
她觉得那是因为她一直想的都是林藏。她将藏身在各种异闻背后、名为林藏的诡异男子,跟那个霭船林藏重叠了起来。林藏这个名字确实不常见,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重名的可能。如果他们是同一个人……这些疑惑随着又市的出现一下子变得坚定起来。
阿荣坚信,既然林藏的伙伴就在自己眼前,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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