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真的有叫她妈妈，有跟她道别。
孩子，可怜的孩子，来不及见面的孩子。
连说爱你，妈妈很爱你都没机会的孩子……
她躺在病床上，眼泪一直不停地流下来，浸透了鬓边的发丝。
经过全力抢救，她的伤势总算是稳定下来了，没有进一步恶化的危险。——只是，毁容是在所难免，不能挽回的了。
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可是她的情绪却仍然极度不稳定，而且是越来越不稳定。只要一清醒就会不停地流眼泪。
贺宁然几次来到她的床前，她只是睁着眼睛，不出声，眼泪不停地流。
她这个绝望到心如死灰的样子，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
“堂姐。”贺宁然站在病床前，轻声唤她。
而她只是转动着眼睛看向他，那带着泪的目光里太多伤心，太多绝望，太多悲痛。在那一层层的白色纱布里，这样的目光刺穿了身边的人的心。
每次贺宁然在床前唤她，她会转过眼睛来看他，然后又转过头去。继续不停地流泪。
不说话，就只是不停地流泪。——贺宁然担心她的眼睛会哭瞎。可是他劝不了她，安慰不了她！
这事放在谁的身上，任他舌灿莲花也安慰不了！
贺宁然看着她脸上层层包裹住的雪白纱布，看着她不说话却不停流泪的样子，每次都是含着眼泪转身离开病房的。
在他小时候，他和贺晴晴都是被许多人羡慕的——他们有着令人艳羡的容貌、家世、宠爱。在外人看来，他们是活在童话里的人，他们的一生，抵得过平凡人的几生几世。
可是，有谁知道，他们的一生，多灾多难。
在他们看似令人羡慕的一切背后，是无尽的黑暗和伤痛。永不止歇。
他不知道，他希望，他能在现在有能力保护这个世界上对他来说唯一重要的人的时候。他还来不及去保护她，她原本就已经伤痕累累的身心更被重创到再无法恢复。
堂姐，我不想自怨自艾。可是，这一刻，我真痛恨这世界对我们的不公！
为了怕贺晴晴伤害自己，医生不得不给她注射镇定剂
后来，贺宁然每次都是默默地站在贺晴晴的床前，默默地看着贺晴晴。
有一次，他出去的时候正碰上南烈燃要走进来。
他一言不发，揪起南烈燃的衣服，拖着南烈燃就往外走。一走出病房，看不到贺晴晴的视线角度里。劈面就是给了南烈燃一记拳头，狠狠地揍在他的脸上！
都是他！
一切的灾祸都是因他而起！
全都是他惹的！凭什么他惹的却让灾难降临在贺晴晴的身上！
为什么这一切要贺晴晴去承受！
南烈燃低着头，任由他揍过来既不闪躲也不还手。
他有什么资格闪躲？有什么资格还手？
伤害贺晴晴的人是他。折磨贺晴晴的人是他。
冷落贺晴晴的人是他。逼迫贺晴晴的人还是他。
他对贺晴晴做过多少残忍的事，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不承认她肚子里的孩子，逼她去打掉孩子。
新婚和蜜月就失宠。冷落她，让她一个人艰难地在那样冷漠的气压下生活，还要面对别人的异样目光。
从来，没有好好地对她，爱护她。说着想像贺宗东和林逢一样，他们能给她的他也能做到，他愿意去讨好她，讨她欢心——可是，从来他带给她的除了伤害，就没有其他。
就连她被绑架，被伤害，也是因为他。
李菲儿是他惹来的。
阿木是与他有过节的。
他没有保护好她，还连累她像现在这样一无所有，绝望地躺在病床上，一直一直流泪。
贺宁然打他打得太对了！就连他自己，都想揍自己。
狠狠地揍自己！
他才是罪魁祸首！不可饶恕的、不能原谅的罪魁祸首！
如果事情可以重来，就算贺宁然把他打死他也没有怨言。
可是，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重来。
贺宁然瞪了他一眼，美丽的蔚蓝眼睛闪过一阵憎恶。然而还是放下了紧握的拳头，狠狠地甩手，转身而去。
而被打得嘴角流血的南烈燃靠在墙上，垂下头，肩膀一阵抖动，忽然抬起手用拳头狠狠敲打自己的额头。
如果事情能够重来，如果事情能够重来……
终于熬到了拆纱布的这一天，南烈燃和贺宁然等在病房外，就怕贺晴晴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会出意外——她已经没有了孩子，再让她知道脸被毁了，她怎么能接受得了！
随着护士将白色的纱布一层一层地绕着解下来，病房外的人也全都提起了一颗心，屏住了呼吸。
如果不是怕在场会给她更大的压力，他们也想亲眼看到贺晴晴会是什么样子——虽然医生都说了复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他们还是祈求有奇迹发生！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他们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
忽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咔哒……啪……”
镜子从贺晴晴的手上滑落，坠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贺晴晴一下子捂住了脸，不敢去看地上那一片片碎片的碎裂镜子——
因为那无数个碎片，每一个都反射出她现在的样子！
每一个都照出那么可怕的脸，千百个，无数个，她狰狞的脸！
“啊……”她用双手捂住脸，发出了惊恐万状地凄厉的尖叫声。
毁了，毁了，她的脸毁了！
她变成了一个最可怕的怪物！
“啊…………”她尖叫着，疯狂地摇着头，指尖刺入自己的皮肤中。
一百零八、对不起，我爱你（二）
一百零八、对不起，我爱你（二）
贺宁然和南烈燃的心被撕裂了。他们听到贺晴晴凄厉的尖叫声，就再也顾不了那么多，飞快地跑进了病房。
却只见贺晴晴捂着脸，疯狂地尖叫着，摇着头，手指抓伤了自己脸上新生的粉色肌肤。
乌黑的秀发掩映的，是一张形容可怖的脸。
以往那雪白娇 嫩的绝艳面庞已经彻底被毁了！
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疤在粉色皮肤上，张牙舞爪，像最狰狞的恶毒的嘲笑。
贺宁然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他扶着雪白的墙壁，再也承受不了这强烈的刺激，美丽的蓝色眼睛里一下子流下了晶莹的泪珠！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贺晴晴——那个他想保护的、受尽磨难的，这世上唯一在乎的，亲爱的人。
以前没有能力保护，现在却是来不及！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连他都受不了，那么骄傲那么爱美的贺晴晴，怎么能接受得了——而且她已经失去了孩子，现在她怎么能承受得住，这一个一个无法挽回的惨痛的打击！
而他，再怎么难过，也无能为力！
他的眼泪滚滚而下，那么清冷的一个美丽如画的人，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面对这亲眼所见的现实，仍然再也克制不了自己。
穿着粉红色衬衣，留着长发的严青静静地看着他流泪，缓缓走过来，用雪白洁净的手绢轻轻帮他擦眼泪。
然而，怎么也擦拭不干的眼泪，他的手也颤抖了。年轻秀气的脸庞上，一双细长的狐狸眼露出了无法掩饰的苦涩。
忽然，护士一个没拦住，贺晴晴竟然站了起来，捂着脸冲了出去，冲到了阳台上！
南烈燃失声大叫：“晴晴！”
贺宁然愣了一下，脱口就大叫：“堂姐！”
他飞扑过去，却见贺晴晴一只手捂着脸一只手扶着阳台，低着头不停地哭着，身子却往外伸出去。
“堂姐你别做傻事！”贺宁然想要过去，却被贺晴晴哭着大喊的声音给逼得又后退了两步：“走开，走开，你们都走开！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贺宁然一步一步后退，眼睛一瞬不瞬地一秒都不敢移开她。
“好，我不过去。你过来，堂姐，你过来好不好？”
“我不过去，我这个样子，我这个样子……”贺晴晴一手捂着脸，泪水不断地从指缝里渗出来，“连我自己看了都恶心，我不要这样的脸！我不要！”
贺宁然生生地将眼泪逼退，用手背抬起来挡了一下眼睛。
放下手的时候，他已经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慢慢道：“我当是多大的事！堂姐，你以前就不聪明，现在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不要说这么小小的一点伤疤，就是整张脸都换了又有什么难的？”他勉强笑道，“你乖，听话，过来我这边。我一定有办法能让你恢复以前的样子。”
贺晴晴仿若未闻，她背过身去，乌黑的秀发在风中飘动着，纤瘦单薄的背影是那样伤心，悲痛，绝望。
她背着身，并不回头——她不要别人看到这副样子！她只是不回头，阻止着身后想要过来的人：“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你们谁再靠近一步我就立即跳下去！”
她一手抓着阳台，一手捂着脸，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晶莹的泪不断地流出来，流在粉色的、伤疤狰狞的脸上：“你们当我三岁小孩，怎么治？这个样子怎么治？”
匕首是划到了骨头上，不是皮外伤，伤口……那伤口……是皮肉绽开翻出来的，怎么治？
怎么治！
她自己都怕！自己都恶心！
这样的脸，怪物！
别人看了，只会更恶心！更作呕！
为什么她当时没有死掉！没有了宝宝，没有了完整的脸，就拖着这样残破的身体，这样丑怪的容貌活下去——还不如当时就死了！
她万念俱灰，一心就想死。
手抓着阳台想要跳下去。
楼下，医院的人已经抬了大大的垫子准备过来。但是还没来得及准备好，贺晴晴随时都会跳下去！
贺宁然只恨自己没有做好周全的准备——可是，他也知道的，现在这样的情况。如果贺晴晴解不开心结，就算他防的了一时也防不了一世！
只要她绝望地想死，随时都能找到机会自杀。
“晴晴！”
是南烈燃的声音。
贺晴晴纤细单薄的肩膀微微一震，慢慢回过头来。
她慢慢放下手，露出面容来。
那一张曾经娇，艳无比，光艳无比的脸。
“你还不放过我吗？”她的声音没有痛恨，只有苦涩，和绝望。
“你看到了？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了？”
她的声音里绝望到极点：“我们贺家欠你的，欠了再多现在也该还清了吧？”
“我父亲欠你的，现在也都还给你了吧？”
“现在，你可以放过我了吧？”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她不是哭着说出来的，但是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南烈燃的心上。
他站在那里，他心里拼命地呐喊：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贺晴晴的心里，他就只是一个最痛恨的恶魔。
让她一无所有、家破人亡的仇人。
虽然两个人曾经那样亲密，做过天底下最难以启齿、不可告人的事。
虽然他们一起走在教堂里，在神父面前说了“我愿意”。
可是……一切都是建立在空洞的虚无的关系上，在孩子的离去后，他们之间其实最后一点羁绊都没有了。
而这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是他的错！
他是罪人，祈求原谅、不配被原谅的罪人！
他踏前一步，想要抓住她。
可是，她却绝望恐惧地不让他稍作靠近！
“不要过来，”她嘶哑的声音充满了绝望，“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入了黄泉都不想见到你！来世都不愿再见到你！”
南烈燃全身都冰冷了。
他知道——他知道她恨他！
他知道她不会原谅他。
他知道她不会爱上他。
他都知道。
犯下如此多罪行的自己，这样的自己，也再没有资格祈求她的原谅。
可是，在亲耳听到她说“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入了黄泉都不想见到你，来世都不愿见到你。”他的心还是被刺穿到血淋淋，无法忍受的痛——
她恨他，恨到了这种程度！
这世界上，最残忍的事，原来是：你最爱的人，却最最恨你。
而你无从辩驳，不能说委屈，因为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南烈燃，你应该承受的。可是，心痛到无法呼吸，真的痛到无法呼吸——
他宁愿受伤的，现在被毁容的是自己！
一百零九、对不起，我爱你（三）
一百零九、对不起，我爱你（三）
南烈燃含着眼泪，没有停下脚步，仍然缓缓走过去，走到阳台前。贺宁然大惊，立即伸出手想要阻止他：“你做什么！”
贺晴晴见到南烈燃过来，闭了闭眼睛，双手扶着栏杆，翻身就要跳下去！
“堂姐！”
贺宁然就要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