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澜隐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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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澜隐隐-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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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穿了,就是要他开口求她。
  年永澜深深地瞅着她,看不出思绪。
  半晌,他峻瘦双颊微微一捺,忽地低吐一句——
  “或者我错了。”
  “你当然错了。”那目光教她胸口一窒,她不愿示弱,仍仰高着小脸。
  “嗯……”他略略颔首,却是说:“我以为你热肠热血,犹知分寸,虽生在富裕之家,娇蛮难免,多少有着恻隐之心,懂得去在乎一些人、一些事……”眉峰皱折,那丑颜罩上一抹怪异神色,彷佛觉得可笑而荒谬,“我想,是我错了。”错在太一厢情愿吧。
  跟着,他取出那掴收在腰后的软鞭,静静地递到她面前——
  “你的乌丝鞭,还你。”
  有股力量狠狠撞上胸口,瞬间,姚娇娇竟觉呼吸窘迫,脑中发晕。
  他现不是何意思?!
  他错了,是意指错看她吗?!
  可他刚刚不是才说,她心地良善,是个好姑娘?虽然……虽然她半点儿也不希罕这样的恭维,但说过的话也能在极短时间内更改吗?
  他——存心作弄人!
  头痛、胸痛,连喉咙也痛,像被谁掐住颈项,姚娇娇好半晌挤不出声音,眼睛睁得圆亮,固执的、赌气的、瞬也不瞬的瞪着,彷佛想将他烧出两个窟窿。
  她没主动来取,年永澜不愿多想,已一把拉起她的手,把东西硬塞回她掌心。“拿去。”
  被动地握住那乌丝软鞭,姚娇娇小脸涨红,鼻息显得急促,说不上来为何,就是一抹不甘心惹得怒火再次翻腾。
  “我不希罕!”蓦然间,藕臂陡扬,她不要自己的兵器了,几乎使尽吃奶气力,将鞭子掷得远远的,帕一响,软鞭孤零零落在结冰的湖面上。
  “不希罕、不希罕、不希罕!”连声喊着,她双颊鼓鼓的,首次被人气成这般模样,头晕目眩便罢,还有噬血的冲动,直想在那张丑颜上多添几道伤。
  “凡是教你碰触过的东西,本姑娘一样也不要,丑八怪!”对!他就是错看了她,她就是野蛮、就是任性、就是无法无天、心肠歹毒,她姚娇娇才不屑当什么心地良善的好姑娘。
  丢下话,她转回身,迈着大步往来时路走,竟连那匹大红马也不要了。
  “姚姑娘……”年永澜似乎尚有话说,可那抹纤秀又执拗的背影根本理也不理会他,挺直着背脊,径自跨出每一步。
  看来,一切全给弄拧了,他实在拙于言语。
  暗自思索,年永澜唇角浮现涩然笑意,觉得姑娘家的心思好难捉摸,觉得自己尚不能达到太极中如意圆转之境,觉得又被她当面掷来的那句“丑八怪”微微剌伤,还觉得……口有些渴,真想饮碗茶水——
  原来,不知觉间,他竟同她说了这许多的话?
  开封十字大街。
  往城西去,来到南北货集聚的大道上,最热闹的一区再往里边巷弄拐进,忽见场面开阔,闹中取静,姚家宅第就在眼前。
  咬着牙,倔着脾气,整整一个时辰,姚娇娇真由西北湖徒步走回。
  此时,她劲装磨损,头发散了,雪额渗着细汗,双颊因筋骨活络泛出嫣红,或者,也可能是过度气恼所致,总之,这样的姚娇娇不太寻常,是少见且狼狈的。
  “小姐,您回来啦?哟——”姚府管家兴叔正要出门办事,就见自家小姐气呼呼地迈着步伐,跨进门时,还不小心教门槛给绊着了。
  “小姐当心呀!”
  “哇啊——”连门槛也来欺负她吗?!她忽地放声尖叫,回身猛踹那罪魁祸首,踹到第五下,脚拇趾一抽,这才知道痛了。
  “哇啊!兴叔,把门拆了,丢出去烧,不要教我瞧见它,臭门、烂门、贼门!哇啊——”气煞人也。
  不仅是兴叔,左右两名门僮亦怔得说不出话来,摸不着谁惹上她,教她大小姐发这天大脾气?!
  “小姐,这、这这是不是有点儿……”兴叔吞了吞口水,一脸为难。
  “娇娇,你又怎么啦?!”姚来发本在大厅里会同几位管事核对帐本,听闻骚动,也跟着出来观望,瞧见自家闺女儿的落难模样,不禁吓了一跳。
  “不是骑马上街吗?你的珊瑚大马呢?娇娇啊,这、这这不会是摔下马背了吧?”边问,他急急走了过来,“肯定伤着哪儿了!阿兴,快差人请大大去!”
  “爹,我又没病!看啥儿大夫?!”她轻嚷,呼吸略急,瓜子脸涨得红通通又圆润润的。
  丢下话,她脚忽地一跺,接着像阵风似的往里边去,过廊穿堂的,姚府的下人们见状,自动闪向一边,贴壁立正,这位娇娇大小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顶不好,发起怒来,可万万别去招惹。
  姚来发哪里舍得闺女儿受委屈,把一干人丢在大厅里,急匆匆跟在她身后跑。
  “哎呀呀,娇娇,你、你你乖……别让爹追着你跑呀!”声音不禁带喘。他姚来发四十有五,虽是不惑壮年,但这些年的富裕生活让身形完全走样,大肚能容、福态下巴,也挺有富家员外的味道。
  穿过镂花拱门,来到自个儿的西厢小院,姚娇娇终于顿下脚步。
  园里的腊梅似乎已闻得出生气,枯木枝上突然间就绽开点点淡黄,她伫立在梅树前,双肩高低起伏,正努力平复着。
  “娇娇啊……”姚来发绕到她面前去,摸了摸唇边的两撇胡,又顺手捻了捻唇下的山羊胡,正要开口,却被闺女儿此时的神情吓得倒退三大步。“你、你你……这是怎地一回事?!怎么哭了?!”幸得梅树顶住他的背,要不,八成要摔跤的。
  姚娇娇哭了。
  说实话,她也闹不清楚自己哭个啥劲儿,反正,就是一肚子火、满脑子怨。
  那个该死的年永澜,丑八怪一个,啥儿也不是,凭什么对她摆架子、下结论?!凭什么说一些似是而非的烂道理?!
  她真想……真想一拳打向那张丑脸,将那抹好生碍眼的沉静狠狠击溃,她还想拿鞭子抽他一百下、一千下、一万下,教他领教她的厉害,再也不敢小觑。
  可是,她没办法抽他,她的乌丝鞭被人夺去了。呜……
  就算他要奉还,她也不屑要的。思绪转至此,怒气底下翻涌着一波委屈,她眼眶又是一热,泪珠滚得特别凶,却还倔强地辩道——
  “谁说我哭?我没有哭!”
  姚来发双手胡挥。“是是……你没哭,是、是……梅花蕊儿飘出花粉,不小心飞进你眼睛里啦,你没哭。”偏着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微咧着嘴陪笑:“娇娇啊,今儿个骑马逛大街,是不是……有啥儿新鲜事发生?爹爹正闷得慌,说来给咱儿听听好不?”
  姚娇娇当然知道爹亲的用意,想套她话,寻出她哭泣的原因,可一些事、一些乱七八糟的情怀,她都还理不出个头绪,又要怎地说出口?
  咬着唇,她吸吸鼻子,抓起白袖用力擦着小脸,两只眼睛清亮有神地望住姚来发,忽然作了一个深呼吸,哑哑地问:“爹,咱们在城西护城河外,是不是有好多块地租给人家耕作?”
  “呃……咦……”没料及闺女儿会提出这个问题,姚来发怔了怔,随即颔首,“是呀,本来只有几亩田,那是你曾曾曾祖父留下来的,后来到了你曾祖父手上,又买了几亩,留给你爷爷,你爷爷又传给阿爹,呵呵呵,阿爹挺懂得做生意吧?二十年下来,咱们姚家便成了开封的第一大地主,说不准还是河南第一,呵呵呵……”害他都不得不佩服起自己——
  “往后,这些家产和田地全得留给你,爹定要替你寻户好人家,教你富足一生,你甭担心,爹绝对不让你受丁点儿委屈,你是咱儿心头肉,说什么也得——”
  “爹啊!”姚娇娇硬是截断他的话,嘟着唇,又是跺脚,“人家不是想知道这个,我还有话要说啦!”
  “好、好,让你说,慢慢说,爹听着。”只要别随便掉泪来吓他就行。
  “您已经是开封第一大地主,已经好有钱、好有钱,您、您可不可以暂时别赚那么多钱了,就把城西的土地让给那些老百姓耕种,不收租金啊?”心底,她用力地告诉自己,会如此为之,纯粹是可怜那些人,他们在姚家土地上工作,生计难为,身为雇主的姚家多少得尽点义务,更何况,她阿爹有的是钱。
  她姚娇娇高兴施这等恩惠,就施这等恩惠,绝非因为某人。
  绝、对、不、是!
  “啥、啥儿?!”这一厢,姚来发两眼圆瞪,又吓得连退三步,二度倒靠在梅树干上。钱财当然是多多益善,哪里有人嫌它太多?!
  无奈,娇声陡扬,隐含风暴:“阿爹!您答不答应啦?!”
  “娇娇啊……”他能不答应吗?
  这娇娇闺女儿,到底有谁治得了她?
  唉……头好疼……
  第三章 何以爱争人前欢
  元月十五,年节的气氛热闹持续着,整座开封城笼罩在闹元宵的欢庆当中。
  十字大街东南西北各个城门前都安排了大型戏班子,出资的正是开封第一大地主姚来发,虽说这举动九成九是为了拍拍那位新到任府尹的马屁,但河南人向来爱听戏,他如此为之恰合百姓们的脾味。
  据说这四组戏班在京师已闯出响当当的名号,各有各的成名当家、镇山之宝,如今同会开封,实是空前盛况。
  一整天,戏按着顺序开锣,一出接连一出,东门和南门的两场已然结东,醉心听戏的男女老少连午饭也免了,要不就随意买个馒头、包子垫垫肚皮,又或者来包糖炒栗子解馋,早早转移阵地,往设在西城门的戏台涌去。
  待西边和北边两处戏班收了场,天色也该沉了,紧接着,欢庆气息转往龙亭园,平时让开封乡亲们习武强身的广场上,已搭盖了一座红布高台,摆上巨大铜锣,四周点缀着百千个大小灯笼,就等着迎接一年一度的猜谜大会。
  “小姐,过了这个年,按咱们老祖宗的算法,你都十九岁了,老爷吩咐下来,今儿个无论如何一定得带你上月老庙求签。”
  “不去。”
  “唉唉,小姐,你别为难奶娘啊。”
  “不去、不去,就是不去。”娇声清亮,姚娇娇鼓着一张俏脸,就坐在龙亭园中人工池边的小亭里,一名年约五十、身材微胖的老妇正挨在她身边苦口婆心地劝着,旁边还站着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小丫鬟。
  接收到老妇以眼神拋来的暗示,小丫鬟抿了抿唇,仍是硬着头皮开口——
  “小姐,那个……今儿个都十五啦,算是年节最后一天了,好多姑娘家都赶着到月老庙拜拜求姻缘,您就去一下嘛,反正……反正猜谜大会还得等上好一阵子,与其守在这儿,还不如跟着奶娘去,若是能向月下老人求到七彩姻缘线,那小姐今年肯定能找个好姑爷,您说对不?”
  姚娇娇哼了声,丽眸扫向贴身的润珠小丫头。“你怎么想嫁吗?那好,咱儿放你一天假,让你赶着上月老庙求姻缘。”
  润珠缩起肩膀又吐吐舌头。“人家将来可是小姐的陪嫁丫鬟呢,当然得等小姐出嫁,咱儿跟着您嫁到夫家去,要是润珠上月老庙求签,那也是帮小姐求哩。”
  奶娘童氏笑了出来。“其实,年初一咱儿就上月老庙替小姐求姻缘了,是支上上签,小姐今儿个若能亲自去上香、添个油钱,再求个姻缘线系在身上,那就万无一失了。”
  姚娇娇双手托住香腮,红艳艳的唇嘟成圆圆一球,真像颗小樱桃。
  她不说话,两眼注视着前方的人工池。
  天冷,空气冻极,池面已结成厚冰,孩子们穿上保暖的厚棉袄在冰上玩要,年纪长些的还在脚底下绑着细木枝,伶俐地在池面上滑行。
  润珠丫头偷觑着她,继续帮腔:“小姐,听见没?是上上签哪,听说月老庙很灵验的,小姐今年红鸾星动,说不准年底就嫁人啰——咦?!”人怎地不见了?!
  丢下自己的小丫鬟和老奶娘,姚娇娇忽然一个拔身,羌皮小靴踩在亭台栏杆上,倏地跃出——
  “小心啊!”她扯开嗓,对着一抹浅藕色的纤细身影疾扑而去。那姑娘被池畔的假石绊着了脚,惊呼一声,跌在结冰的池面上,刚摸索着站起,左右两边竟来了七、八名孩童,以极快的速度在冰上滑行,眼看就要冲撞过来。
  “哇啊——”孩子们齐声大叫,已没法收势。
  “哇啊——”姚娇娇亦跟着放声尖叫,没料及池面滑溜难行,她想救人,竟也跟着摔跤,而跌倒的同时还扯住那位藕衫姑娘。
  姚娇娇拿自己当垫背,两个姑娘抱成一团,在结冰池面上以旋转方式向旁边滑开,千钧一发之际,勉强避开来势汹汹的夹击。
  她身上的狐毛背心够暖和,背脊不觉得冷,可后脑勺直接贴着冰面,一股凉意直逼脑门,有些头昏眼花。
  一男子不知从何处窜来,悦耳的嗓音揉进了抹焦虑,正背光俯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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