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姒求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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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姒求痴-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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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他是他,他不是他的!”她没好气的啐了声。“你呀你,齐姒姒,聪明了一世,最后却让自己给弄胡涂了,要我说呢,那能让你迷恋了十年的男人,毕竟只是你听来、看来的崇拜对象,是你自个儿硬给人冠上这顶高帽子,说不定,这家伙骨子里就是个喜欢流连于风月场所、好饮无度的坏男人罢了!”
  “顾秋棠!”姒姒吐出了鸡骨头,眸子及语气里尽是威胁,“不许说我喜欢的人的坏话。”
  “喜欢的人?!”秋棠摇摇头好笑的睇着她。“没人这样子喜欢人的,你连他长得是方是圆、什么样的脾气、说话的声音和人生的理念都不知晓,就这样傻傻地喜欢了人家十年,不觉得太过天真?我看你也甭去寻痴子了,你自个不就是个活生生的范例?”
  心知秋棠的话并不夸张,这话让姒姒眸底敛起了笑。六岁时,她拿到了个生辰贺礼,那礼来自于从中原来访的表姨,是一张出自于荆澔手笔的“千山缈云图”。
  打小,身边的人都知道她有画画的兴趣,夫子发的卷册、姒风宫里的大小墙壁、器皿食具,甚至,连她和几个姐妹们最爱玩的踘球上,都无法幸免地留下了她的神来之笔。
  可那时候,大家都还当她只是贪玩爱闹,喜欢破坏东西罢了,是那画启蒙了她,也改变了大家对她的看法。
  那张画,她藏在枕底,常会拿出来瞧,在那之前,她从不知道丹青是啥的。
  也是自那时起,她无可救药地迷恋上了那书了狂草,名留在画上的男子——荆澔,她央求父王齐征四处帮她搜罗他的画作,甚至,父王为了她还曾专程派人到中原聘请他至齐坛任西席,可却叫他给推却了,那时候的荆澔,意气风发,是丹青界新崛起的一颗煚亮星子,再多的束修与人情也无法让他拋开一切去教个孩子。
  荆澔求不来,姒姒也拗气,齐征另外帮她寻来了些知名画师,全都叫她推却了,她是只认定了荆澔的画。
  他不来不打紧,她四处派人收购他的画,由他的作品里汲取他的画风、他的思维,直至四年前,很突然地,市面上再也找不到他的画,这个人像是突然在尘世间消失般,当时她还以为他是闭门专心创思,以期画出更好的作品。
  却没想到,当她终于如愿来到了他身边,他却成了个窝在妓院里画着不入流画作的画匠?!
  这些年里,她始终以他为标的努力,一直以为只要能追上他的脚步,她就能进入他的世界,从没想过,末了,竟是在这种地方寻着他。
  而这,究竟是他的错,还是如秋棠所言,是她的认识不清?
  “不吃了!”她藕臂一扫推开了碗盘。
  “干么?”秋棠一脸讶异,“菜不合胃口?这么糟蹋粮食。”
  “不是菜的问题,”姒姒做了个鬼脸,“是配饭的『话』难听。”
  “忠言本来就逆耳,”她重新将银箸塞进她手里,“吃吧,换些你爱听的。”
  “譬如?”姒姒依旧懒洋洋。
  “譬如,前几天你让我去打听这男人的事情呀!”
  见她眼底重新燃起光彩,秋棠摇摇头,真败给了这孩子气十足的漂亮姐姐,之前她和奶奶只是帮阁里的姑娘拿衣裳回家里洗,鲜少与她们有直接接触,是以,她对荆澔此人亦是只闻其名罢了。
  “说呀、说呀!我在听!”姒姒啜起了热汤,也不在乎有多烫舌。
  “他喜欢糖醋鱼、胡椒虾、秋芒大闸蟹,”她扳着手指,“用山泉水煎煮的铁观音,武夷岭特产的蚕丝被,烟台的松烟墨,道口的宣纸,衢谷滩的大毫小篆。”
  姒姒听得正尽兴时,秋棠却止了嘴。
  “就这些?”
  见她一脸没被喂饱的样儿,秋棠瞪大眼,“这样还不够?”
  “当然不够了,我要的是实际点儿的东西。”
  “譬如长相?”
  见她点头,秋棠莫可奈何,却仍试着点醒她。“早说你这种痴迷没道没理,连人家样儿都没见过就迷成这个样,若真见着了怕不连魂都没了?不跟你说,是因为长相这玩意儿毕竟是个人的评判,每个人审美的角度都不同,别人说好,可未必你就会喜欢,最好还是自个儿看了再说。”
  姒姒还是不死心,“那到底别人是怎生看他的?”
  “怎生看?!”她想了想,“听说这胭羽阁里,曾有几个头牌窑姐儿为了引他注意大打出手。”
  “为他大打出手?”她听了觉得好玩,“怎么,这勾栏院里不单有男人为女人打架,也有女人为男人打的?”
  “你呀!天生好命,不知人间疾苦,”秋棠摇摇头,这几日她听多了阁里的是非,也粗略了解这儿的生存法则,“别以为只有外头的人求生存要用手段,这里的姑娘为求出头、为夺得喜欢的男子,可也一样要耗尽心思的。”
  “换言之,”姒姒勾着顽皮的笑,“他是个会让女人为之争风吃醋的男人?”
  她点点头,“听说之前包嬷嬷派去伺候他的都是小厮,就是为了不让那些女人上来找麻烦,再者,好象也是他自个儿的意思。”
  “他讨厌女人?”
  “不知道,只是听说若一瓶酒和一个女人放在他眼前,他绝对会毫不犹豫选择酒的。”
  “所以,”姒姒咯咯笑着,“如果我想让他注意到我,最好得扮成个酒瓶的样儿?”
  “这样你还笑得出来?”秋棠没好气的道:“贪杯无度的男子难有出息。”
  “贪杯无度或许有他的原因,我能改变他的。”
  “话别说得太满,你想拯救他离开这沉沦之地,当心点,别救不了人连自个儿也被拖进了泥里。”
  “泥里?”姒姒捉着她的手捏来捏去当玩土面儿似地。“一块泥捏个你,一块土塑个我,将你我打散混水调匀,重捏个你,再塑个我,从今以后,你泥中有我,我土中有你,岂不——”她嘻嘻笑,“皆大欢喜!”
  秋棠将手拔出,笑弯了腰。“够了,别玩了,我真是受不了你,由着你,就让我擦亮了眼睛期待着你塑泥的本事吧!”
  她突然一脸的认真,“那么问了半天,你可曾问出他留在这胭羽阁的真正原因?”
  见她摇头,姒姒叹口气。“算了,这事原就不该指望你,那原因连包嬷嬷自个儿也摸不清,连她都承认依他的本事,实在没理由埋没在这里的。”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姒姒自信满满,“等他回来,问本人不就得了!”
  问本人?
  说得简单,可真会这么容易吗?
  第二章
  在胭羽阁里,姒姒睡的是和荆澔睡房相连的画室,她虽是金枝玉叶出身,却向来随意,画室里多的是抱枕垫褥,她也就这样随遇而安地睡了好几夜。
  住在这里,虽夜里听的是笙歌,日里则是院里的蝉鸣,可对她而言都不是问题,因为画室里多的是那让她仰慕了大半辈子的男人的画作,所以她一点也不觉得无聊难捱。
  荆澔之前是个杰出的山水画家,是以,当姒姒乍然见到他那一幅幅竖在墙角的仕女图时,才会显得那么讶异。
  虽然她是首回见着他的人物画作,但那熟稔的笔法还是让她一眼便认出——
  他就是他!
  这个荆澔就是她要找的荆澔!
  荆澔用笔重四势——筋、肉、骨、气。曾云笔绝而不断谓之筋,起伏成实谓之肉,生死刚正谓之骨,迹画不败谓之气。所以,虽然那只是一幅幅的人物肖像画,她依旧能够轻易地辨识出他熟稔的笔法。
  不过,令人莞尔的是,画中女子要不是婀娜地用罗扇半掩着唇颚、用花钿遮住额心、用贝珠蔽住双颊,就是朦朦胧胧地雾里看花般让人觑不真切。
  一个个的女子,虽觑不清楚,却又能神秘且灵巧地更引人有无限遐思。
  这时候,姒姒不由得回想起那日在街上顾婆婆的话,人人都说他画的画有本事遮住那人的缺点并凸显出优点,活笔之下个个都成了美人儿。
  现在看来,这话倒不假。
  事实上,单就画工而言,这样的画法不是不好,可却略失了真,不复她印象中那叫荆澔的男子该有的作品。
  在他著作的《笔法记要》里尝言,景者,制度时因,搜妙创真,画中自然的景物本该根据着季节时间和环境条件的变化来加以描绘,要集中再现自然景物的状貌神情,他特重艺术的真,说“真”是神似和形似的兼备,并言“似者得其形遗其气,真者气质俱盛”,真正好的画要气质俱盛,亦即形神兼备的。
  但这会儿的他,又怎会画出这些虽美却全然失了真的画呢?
  心里浮现一个个疑问,问不到人,姒姒只好将心力转移到了画纸上。
  荆澔虽不在,可他屋里多的是丹青用品,她白日里无事可做,索性用了他的纸笔,依着他的画法一笔一划勾勒出属于她自己的作品。
  她画过花瓶,画过静物,画过背着她抹桌儿的秋棠,画过那老爱赖在屋檐上睡懒觉打呵欠的野猫,画过华灯初上弦乐不绝的胭羽阁,画过几个窑姐儿面着男人时的笑脸,及背过后却轻蔑不屑的表情,也画了包嬷嬷数银子时炬亮的双眸。
  她的画只秋棠看过,她边看边笑。
  “齐姐姐,你这画儿卖不了钱的,瞧瞧你,将人画得太真太实,几条皱纹还有那贪婪的嘴脸全写在脸上,叫人看了心底冒汗,谁还敢拿去挂在墙上?”
  “谁要挂在墙上了?”姒姒趴在书案上像个贪玩的孩子,“我画的东西都是无价之宝,不希罕人瞧的。”
  “不希罕人瞧,不需要知音,那不是挺寂寞的?”
  “什么叫寂寞?”她抬高了笑眸,“我画东西纯为了消遣,为了排遣时间,自个儿画得高兴就成了,谁要知音来着?”
  “不过,老实说,”秋棠好奇的觑着她的画,“你的画虽和那荆公子表达出的效果不同,但若论较起纤细的笔触描法,却又似乎有几分相似的味儿呢!”
  “好秋棠,眼尖心细,那是当然的喽!”提起荆澔,姒姒整个人都来劲儿了,“虽未正式拜师,可我却能算是师承于他呢!”
  “算了,”她摆摆手赶着回家陪奶奶洗衣服,“不说了,每回只要提起他,你就兴致勃勃地。”
  秋棠走后,外头笙乐仍未歇,画室里的姒姒动手画了张山水泼墨,桌儿原是够大,可因她想画的是两大张纸的大山水图,是以画桌便嫌小了点,累得她还左挪右移寻着落点,挪挪移移倒还好,可有几回却得拉长了胳臂才能下笔,突然她小手一歪,装水的小陶瓮匡当一声落下,污水流了满地。
  见那一片湿的惨状,她只得停了笔,秋棠早回去了,没人可供使唤,她只得自个儿捉起了抹布跪在地上抹着,抹了抹,拭了拭,一个不小心却碰着了画室一隅齐人高的大花瓶,她赶紧闭眼睛摀耳朵,等着乒乒乓乓碎裂的声音,可等了半晌,却什么都没有,她好奇的睁开眼,发现了个出乎意料之外的场景。
  花瓶没破没碎,只是一旁的挂画却往上卷起,而墙则往两旁移开,那后头有间小小密室,一个与外界隔离的密室。
  浓浓的好奇心让姒姒跨过了密室的门,进去之后她才看了清楚,这里很小、很小,若要同时挤进几人怕连旋身都有困难,可这儿却有面比人还要高的墙,由墙头到墙脚,毫无遮断,可容挂入一幅比人还要高些的长幅画卷。
  是的,这间小小密室里,没有色料画笔,没有书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幅同真人般大小的画像,一幅背景有着亮云铄日、柳絮飞花的画,画的中心,一个拟同真人的少女,端雅而深情地浅勾着微笑。
  那图,该是春残时节,柳絮飞花铺满了画底,那些原是丛生在柳叶间,原是一串串金黄带绿苞粒的细花,在放苞飞舞之际,轻如絮、白如雪,无声无息地飘落着,映着残春,惹人抑郁难平。
  那是个年约十五、六与她同龄的少女,生得很美。虽同为绝色美人,可她清丽的典型和姒姒却是全然不同的,少女看来沉静纤柔、善感多愁兼之弱不禁风,迥然不同于活泼娇憨贪玩的姒姒。
  姒姒看得微微起了傻,少女深情的笑容是对着帮她画像的人发出的,她的脸色虽是苍白且带了点病态,但那亮亮的眼神绝绝对对是个恋爱中的少女才当有的眸采。
  瞬间,她心底突然泛起了很酸很酸的感觉,对这少女的酸意。
  从六岁起,私心底,她已将荆澔当成了私有物品,她可以接受他投宿在妓院,可以接受一堆窑姐儿为他大打出手,却无法接受有个女孩儿为他发出这样柔情无悔的笑靥。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的嫉妒是全然没有道理的,他压根不识得她,又怎可能为了她生活得一片空白,他,必然有着属于他自己的故事。
  这少女,就是让他住在妓院里沉沦丧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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