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啊,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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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啊,宝宝-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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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宝宝:
  隔着清澈见底的,窄窄的河水,这一岸餐厅里的人,对着那一岸 餐厅里的人,挑战唱歌。
  什么歌都可以,也没有什么胜负的规则,好玩而已,交个朋友。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遥远的古城。
  在越古老的城里,人却显得越孩子气。
  时间·死亡
  12月29日 车上
  亲爱的宝宝:
  印度的湿婆神,是他们的宇宙之神。
  湿婆神踩在恶魔的身上跳舞,四条手臂摆出各种曼妙的舞姿,控制着整个宇宙的节奏。
  湿婆神一脚稳稳地踩踏恶魔的背,另一脚高高地举在半空中,据说,如果湿婆神把那只脚放下来,时间就会停止。
  亲爱的宝宝,时间停止应该是一件人类没办法想像的事啊。时间停止,我们也就无从知道自己还在不在了。也许湿婆神都无从知道他自己还在不在了吧。
  无从知道自己还在不在,那,不是等于死亡吗?
  可是宝宝,妙就妙在,很多人害怕死亡,但却向往时间可以静止呢。
  大概他们以为湿婆神最多只是把脚放下来歇一歇,总会再抬起来的,那样时间就又流动了,人就又活了,也就不那么可怕了。
  如果湿婆神真的累了呢?时间不就永远静止了吗?那不就是死亡了吗?
  所以,死亡没有那么可怕啊,只和我们的向往差别在她的脚会不会再抬起吧。
  我不是斗士我不是斗士
  1月12日沙发
  亲爱的宝宝:
  动物是有阶级的。蚁后和工蚁,带头野牛和跟屁虫野牛,龙虾领队和龙虾队员。
  但是,动物有鄙视吗?老鹰鄙视秃鹰吗?蜘蛛鄙视瓢虫吗?瓢虫鄙视蚯蚓吗?好像没有。好像只有人会鄙视人,鄙视秃鹰、鄙视蚯蚓。
  我啊,和所有人一样,身不由己地隶属于好几种族类。有时我的族类受人重视,有时我的族类受鄙视。
  当然,也有我鄙视其他族类的时候,我可以忍住不说,但某些时候也不想忍住。
  当别人鄙视我的族类时,我常常会想宣战,但结果多半是绕路避开,算了。
  为什么不宣战?说穿了,也不是什么光荣的理由,只是因为我鄙视那些鄙视我的人罢了,觉得战胜他们是很没意思的事。
  要是不幸败给他们,可就更惨了。
  所以,我不是斗士,我有时因此鄙视我自己。
  我所从事的服务业
  1月13日 喝咖啡
  亲爱的宝宝:
  我身边出现的很多明星,常常被要求签名。
  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星的签名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加持的符咒吗?还是见过本人的证据?
  最后不就是被转手卖掉,或是直接丢掉吗?
  我有一阵子常被要求在陌生人的手机里录下叫人接电话的叫声,或是取代闹钟铃声功能,叫人赶快床的叫声,这好像还比签名有用一点,也加深了我所从事的是服务业的感觉。
  赌钱赌输的狗主人
  1月18日 拍广告的棚内
  亲爱的宝宝:
  赌钱赌输的人,常会变得怪怪的。
  我爸爸以前一起打麻将的人里面,有一位是某个军种的退役司令。
  他家里面养了四只站起来和人一般高大的恶犬,我爸爸这些去他家打牌的客人抵达的时候,他当然会出来迎接,喝止这几只对客人流涎狂吠的恶犬。
  等到晚上牌局结束,总司令若是赢钱的,就当然好好地送客送出门去。
  他若是输钱呢,就默默地推椅起身,自顾自上楼睡觉去,任由客人自己摸黑步出庭院,受四只被拴住的巨大恶犬千钧一发的喷沫围攻。我爸爸这些客人就揣着赢来的钱,心惊胆颤地落荒逃出他家。
  这世界是什么样的主人都有啊。
  赌钱赌输的人的太太
  1月20日,拍卖会上
  亲爱的宝宝:
  赌钱睹输的人,不一定会变怪,有时是他的太太会变得怪怪的。
  我爸爸以前一起打麻将的人里面,有一位是非常有钱的会计师,人也很潇洒风趣,但是他的夫人,是一位奇人。
  我爸爸他们那时,很多时候打的是应酬麻将。 应酬麻将很少让男女客人同桌,大概桌上聊的话题不一样,社交场合也应该设男女之防,省得麻烦。
  我爸爸和这位大会计师打牌时,有一苦处,就是会计师的夫人一定搬一把椅子,坐在桌边看男客人打牌。我可以想像这种好像有女老师在背后盯着你做功课的不自在。
  如果只是这样,那这位太太也完全称不上是奇人。她做的奇事是:如果当天她先生的手气不好,一直输钱,那等到一圈打完,男客们起身去厕所的空当,他就出手,把赢家抽屉里的金额最大的筹码,移到她先生的抽屉里去。
  打牌的人岂会糊涂到不知道抽屉里筹码大概的数目。但应酬麻将,首要不是玩钱,虽有输赢,不能伤了和气。所以遇上这等尴尬的怪事,谁也不好说破,结果呢,以后男客到这会计师家打牌,遇到上厕所,一律把筹码都装到裤子口袋,也算他家一绝了。
  不可以假装忘记星星的高度
  1月21日,朋友的餐桌
  亲爱的宝宝:
  我可以永远也够不到星星的高度,但我不可以假装忘记了星星的高度,这就是我要常常说电视坏话的原因。
  1月21日,床上
  亲爱的宝宝:
  我的工作,使我访问过的人生故事,多少足够我编一本《人生菜单》了。
  如果你一出生,我就把这本人生菜单奉上,请你点菜,你一定会责怪我剥夺了你的人生乐趣。
  谁会愿意自己的人生,只是菜单上的一道菜呢?那些算姓名笔划的、算生辰八字的、抽签卜卦的,有一天也许会同意这个说法,不再把他们整理出来的人生菜单,当成是太讨人喜欢的东西。
  还没准备就开始的人生
  1月23日 夜车上
  亲爱的宝宝:
  几乎所有人,都是在还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就开始我们的人生了。
  很奇妙吧?吞感冒药前多少会先看一下服药需知,去外国旅行前多少会先看一眼地图的我们,会这么莽撞地就开始“活”了。
  我们哭了,才知道这就是伤心;我们跌倒,才知道这就是痛;我们爱了,才知道这就是爱。
  会因为这样,就需要一本“导游手册”吗?或者,为所有像你这样的宝宝们,先举办一场“行前说明会”?
  我看是不必了,因为人生之所以值得活,就是因为人生是无法解说的。
  如果有人坚持要为你解说人生,坚持他握有惟一的“正确答案”,宝宝,你听听就好,不要太当真。你也知道,他们自己的日子不一定过得很好,他们必须以“指导员”的身份活,才活得比较有把握。
  你的人生就是你的,你感觉到风时,风才在吹;你把宇宙放在你的心里,宇宙才存在。其他的、别人替你说的、别人替你相信的、别人替你承认的,你也许要背负,但时候到了,你也可以放下。
  宝宝啊,这些因为你而写的东西,常常出现问题,原因很简单:我不确定的事很多,何况我也不想确定那些事。
  我只是比你早到而已,我也会比你早走。我趁着比你早到的这些时间,提醒你一些人生不宜错过的事,以及另一些,最好是错过的事。
  因为和你说话,我才有机会常常回想我最初的状态,你让我记起了许多我已经忘记很久的事啊,亲爱的宝宝。
  值 得
  亲爱的宝宝:
  虽然不能说得很斩钉截铁,虽然平常很容易就会感到或多或少的不值得,但是我还是想要试着说出这句话:
  宝宝啊,人生是值得活的。
  我懂什么呢?在这么多这么多活过又死掉的人生面前,我所依据的,无非也就是我自己这个小小的人生而已。
  小小的,没头没脑的人生。
  我所出生的这个使用中文的地方,俯拾皆是老气的人生态度。我小时候手边堆放的那些厚厚的书、印满了千百年前的人得到的人生结论,四个字的、五个字的、七个字的,都有。
  我随手翻一页,就会诧异一次,诧异人是这样活下来的。比方说,我会翻到一句四个字的,说你如果在别人种瓜的田里就别蹲下来穿鞋,免得别人以为你找机会偷他的瓜,再翻一页,又是一句四个字的,说有一个不识货的暴发户,明明买到了一颗上好的珍珠,却只是喜欢装珍珠的那个华丽的盒子,他竟然大方的付钱买走了盒子,反而把盒里的珍珠丢下给店家说他不要。
  我拿起另一本厚书,随手翻一页,里面的句子都押韵,念起来很好听,但感情都很特别,这一首是四个字的,说:“青色的是你的衣衫,晃动的却是我的心。”
  再换一首,是五个字的,说:“白天这么短,夜晚这么长,当然要点起蜡烛啊到处去游荡。”
  再换一首,七个字的,“我如果是蚕,我会吐丝吐到我死为止,我如果是蜡烛,我会燃烧到变成灰,我的泪才算滴完。”
  我看着这些奇特的字,诧异着达人有这么多各自找到的,活下去的方法,这么珍重的想告诉别人,告诉连他们自己也不能想象的,千百年之后的人。
  小时候的我,并没有因此觉得接下去的人生好像会很复杂,反而兴味盎然的翻着这些人认真写下来的话,想象着各式各样的人生。
  有些小时候读到的故事也很奇怪。故事可能两句话就讲完了,却让我很久很久的发怔。
  “有一个人睡着,梦见自己是蝴蝶,结果他醒过来后,就一直搞不清楚到底是他睡着,梦见自己是蝴蝶,还是有一只蝴蝶睡着以后,梦见自己是他?”
  “有一个被很多人追着的和尚,逃到一条河边,结果看见一个尸体从上游漂过来,他靠近一看,发现那个尸体,竟然是自己。”
  这一类的故事,藏在没人注意的这里那里,没事就会让我眼睛一亮。
  我一定从此暗暗的对人生建立了一点点戒备。
  我长大以后,喜欢很多幼稚肤浅的东西。我去美国那个充满阳光和微笑的加州,去学拍电影的时候,一点也不介意我的美国同学们从来没听说过深沉的,充满玄机的欧洲电影;也没听说过喜欢搞暧昧、追求意境的东方电影。我喜欢他们理直气壮的把电影就当成能赚大钱、能逗人大哭大笑、能给人力量,也就让人逃避的娱乐货品。
  我选课时会选充满不伦和谋杀的黑色电影,会选充满愚蠢怪物&烂特效的科幻恐怖片。我喜欢那些故作冷酷的侦探、怪异的杀人方式、孤立的英雄,还有满脑子浆糊的外星人。
  我也喜欢那个年轻国家一些孩子气的事;没事就拥抱、同不同意当面说开、随口开玩笑,以及,很认真的想要相信“诚实、正义”这些简单明了但不实际的原则。
  我有些在欧洲求学,或者在美国一些比较森严的大学求学的朋友,都觉得我怎么会在求知这方面这么不想长大,这么口味古怪。
  宝宝,虽然我很少察觉,但恐怕事情正如一位和同住一岛的作家所提示的:
  我的灵魂有点太老了,
  我太早就闻够了衰老的气息,
  我只好倒过来活。
  宝宝,你所出生的那个家庭,会给你很多东西,有些你会理所当然的收下,比方说名字,比方说他们在这世上存在的方式,他们交往的人,他们的爱或不爱。
  你有可能会象我这样,到某个年纪就挣脱一些,到某个年纪又捡回来另一些。
  如果觉得衰老的气味太强了,就不知不觉的往游乐园方向走去。如果太受宠爱了,就可能被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人所吸引。
  也许这样粗糙的描述起来,会给人一种徒劳无功、反反复复的感觉。
  但那只是描述的语言太无能罢了。
  反反复复会无聊吗?
  太阳每天都升起一次,降下一次,但只要我从对的地方望过去,日出和日落都还是让人目眩神驰。
  每一场雨都还是能让人狼狈或感伤,每一道闪电还是有魄力,每一道海浪、每一阵微风……全都是反反复复,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宝宝,我对这些从来没有觉得无聊过。
  我的工作,做电视,倒是常令我感到无聊的,原因很简单:我知道自己在递送远超过人生所需要的故事,不管是骇人的、感人的、好笑的,还是好哭的故事。
  一个像样的人生,哪里会需要知道这么多故事?会需要看这么多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这摆明了是一件勉强的事,参与制造的我,本来就应该感觉到一点起码的不安。
  如果我们所做的是在勉强彼此的人生,这种勉强造成的不安,是会干扰我,但还不足以掩盖那些很根本的喜悦和悲伤。
  我一旦经历了那些最根本的喜悦&悲伤,我就还是相信:人生是值得活的。那些零碎的不安,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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