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羞于将自己的胆怯和自卑见人。也许正是这种心态让他自己有意无意要掩藏一些东西。他不愿在寝室公开谈异性，就是出于这种掩藏。他痛苦地意识到，他对吴东的哼声越来越敏感，也不过是因为他自己的内心越来越虚弱。
“我这个形象，看起来实在有点‘抱歉’，怎么会有女生看得上？谁看上，就是没眼光啊……”这次，他都惊讶自己会这样说话，而且感觉整个人都奇怪地轻松起来。以前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这样自嘲过。
“行了！哪有那么‘次’了？”汪昭宇很认真地说。“人嘛，有七分外形是人为扮出来的。首先是发型和皮肤护养，再是衣着和举止方面……你也不是太穷的人，也应该把你买书的钱花点儿在外表修饰上了！明天，我陪你去做个发型，买一身上档次的衣服，再买个链子什么的……也可以穿个耳洞……钱不够，我先借你，随便你什么时候还……”
“多谢好意！只是真的用不着。”余乔是由衷地感谢汪昭宇，虽然这个提议对他而言真是有点不可思议。
在寝室，汪昭宇和余乔是一派，而且是上下铺，汪昭宇在上。方冷清是中立派，与吴东是上下铺，吴东在上。余乔认为，汪昭宇这个人虽然过于物质化，还有点花心，但在生活中却是一个很真诚，很慷慨的朋友。他看起来头脑简单，但这种简单却使他有难能可贵的，天真的一面。比如他很简单地相信他的同学余乔在思想方面的孤苦是真诚的，是值得人关注和同情的。在余乔因为找不到思想知音而难过的时候，汪昭宇却能做他一个耐心的倾听者。
他曾对余乔说：“*那段历史毕竟早已经过去了，上一辈的确受过很多罪，但是现在不是一切都好起来了么？不用再回忆什么历史了……”
“现在并非‘一切都好’了，人们的思想仍然处于半蒙蔽状态。如果不回忆历史，人们思想没有真正的觉醒。思想不觉醒，历史的悲剧就很可能重演……”
“当然，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现在我自己生活得好好的，身边的人也都有吃，有喝，有享受……别的，我就没有兴趣关心啦！现在大多数人都这么看，像你这样的人很少啊！所以，我比较同情你这样的思想者了！我相信你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思想者！我就是一个大俗人啦！我比较乐于做俗人，来衬托你这样的思想者，呵呵……我当然知道，思想者会孤单啦，你既然选择了做思想者，就应当有勇气去面对这种孤单啊！不过，我也会帮你留意了，看看将来能不能再结识你这样的思想者，如果可以，我就介绍你们认识……那样，你们就可以‘相互取暖’啦！”
这些话曾温暖过余乔的心。更让他对汪昭宇心存感激的是，汪昭宇不止一次向团支书郑清建议，组织一次关于大学生理想主义追求的探讨活动。班里同学可以对余乔发在一些刊物上的议论性文字发表看法之类。郑清多次敷衍说“可以考虑”。其实，余乔对这个提议没有什么期待。他认为，如果郑清真的接纳了汪昭宇的建议，他将面临的不过是一场集体性嘲弄而已。汪昭宇却多次认真催促郑清“认真考虑”、“反复考虑”，似乎有一副不达目的不会让郑清有安宁的派头。
汪昭宇如今又想在追女生方面帮助他。在他拒绝他那“改头换面”的建议之后，他又不厌其烦在向他讲述自己的体会。
“追女生，肯定是要有动力才行啦！你首先要发现一个让自己心动的目标。你对她有亲近的欲望，你愿意为她去付心思。其次，你要拿出‘视死如归’的气魄来。不要担心遭白眼儿之类的。不就是遭点白眼儿嘛，又不是真的会要你的命！
“如果‘丢自尊’这类担心成为你出动的障碍，将来你就会有‘遗珠之恨’。因为很可能将来你会发现，出现在她身边的那个人，看起来他根本还不如你。你不要以为出现在她身边的人就是从来没有遭过她白眼儿的人。很可能，这个人就是比你多遭了她几次白眼而已……就象我，我人才不错吧，我还是留下多少遗珠之恨啊！高中的时候，我第一次被一个女生拒绝，一个人偷偷地脸红了好几个星期。之后，再也不敢正面与她打照面，有时候心里好像还有点恨她，甚至想报复她。但是后来……”
余乔竟然不知不觉听得颇有兴致。
“……后来她接受了一个矮她半个头的猥琐男。这个男生有什么能耐比我强？长相，身高，学习成绩，人品什么的都不行，就是比我多遭过几次她的白眼儿而已……当然，不会每个女生都像那样一定会选一个等而下之的男生。但这件事情启发了我，凡是我看得顺眼的女生，如果她能挑起我的追求欲望，我的任务就是站在她面前，死皮赖脸地遭受她的白眼儿……就算始终不成，那也没什么。至少我不会留下什么遗憾！
“不过，”汪昭宇接着说。“我也建议你多撒网，如果十个里边有*个都给你白眼儿，那也没关系，只要有一个不是那么抗拒你，你就不枉遭受那*个的白眼了……”
“汪同学，”开口的是方冷清。“咱班上除了你，谁有时间去到处撒网啊？学习时间那么紧……”
“方同学，”汪昭宇笑着回敬他。“咱班上除了你，谁成天只有心思搞‘食堂’、‘课堂’，‘宿舍’这三点儿啊？太单调啦！”
“人一辈子只能娶一个老婆，是不是看起来也太‘单调’啦？！所以，你现在想趁机会多泡几个女生，呵呵，理解！理解！”方冷清又说。
“呵呵，谁说人一辈子只能娶一个老婆啦？现在法律禁止一夫多妻，但是没禁止离婚再娶啊！只要不在同一时段脚踏多条船，就不该受到道德谴责！现在我基本上不会在同一时段脚踩几条船！”汪昭宇从余乔床边站起来，走向方冷清。“我如果有了新的目标，我就一定会先抛弃以前的，再去追新的。如果我舍不得抛弃以前的，我就不会去追求新的目标……”
“呵，听起来，好像自以为还有什么‘原则’、‘底线’之类。强盗喜欢用点‘盗亦有道’之类的话，给自己脸上贴点金！”
吴东冷笑地插嘴进来。只是，汪昭宇对这样的话却是听而不闻。在寝室，他基本上很少正面和吴东说话。这回，他仍像往常一样，将之视作透明人。
“汪昭宇，”方冷清又说：“你这样会伤女生的心啊。看起来，你虽然追过她们，也跟她们在一起了，但你对她们好像一点真感情都没有！现在，你的女朋友是李雪菲，你追她也花过不少心思。我还以为她能让你改变呢……”
“呵呵，我追哪个女生不花很多心思了？”汪昭宇笑说。“我现在眼光也是越来越高了。一些肤浅的，没有个性的女生，就是长得再漂亮，我都还看不上了。由于眼光高了之后，猎取目标的难度也变大了！追李雪菲我还真吃了不少苦头。可能我心胸太狭窄了，时不时真想早点甩掉她，想报复她当初给我吃苦头的事儿……”谁也说不准汪昭宇的话里又有多少玩笑的成分。
“我看你还是悠着点儿，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余乔探出头来，颇为认真地提醒汪昭宇。自从汪昭宇和李雪菲在一起之后，余乔也经常见到李雪菲，并初步与她结识。李雪菲为人随和，大方，真诚，虽然也是一个美女，但完全没有他潜意识里所认为的，美女与生俱来的那种高傲性情。像他那样连和异性说话都会脸红的人，在面对李雪菲的时候，竟然可以完全没有任何一点拘谨，这完全取决于李雪菲所流露出的个性魅力。
汪昭宇当时已经和李雪菲恋爱三个月了，还没有像甩掉以前女友那样甩掉李雪菲。余乔还以为汪昭宇会好好珍惜自己的女友。他本以为汪昭宇有李雪菲这样的女朋友，也会知足了。但是汪昭宇刚才那番似乎是玩笑的话却让他很不安。
“汪昭宇，你是不是又发现新的目标啦？”方冷清笑问。“你刚才不是说自己追女生有‘原则’吗？不在抛弃旧的之前去猎取新的……看起来，你迫不及待又想去猎取新目标了……”
“呵呵，这个……”汪昭宇不置可否地笑笑。讨论到此停顿了一会儿。方冷清又埋头到书本里去了，余乔也在被窝里没了动静。汪昭宇一个人去寝室的阳台上逛了一小圈儿，然后又走到余乔床边叫醒他，对着他微笑着，表情中有些奇怪的尴尬。
“干什么啊？”余乔眼神迷蒙地地问又叫醒他的汪昭宇。
“兄弟，你对昨天那女生……”
“就是人家好心用伞送我回来而已！哪里真有想那么多？”他口是心非地说。“怎么，难道你对她感兴趣了？”他玩笑似地问汪昭宇。
“呵呵，我这段时间的确是对一个女生特别感兴趣了。”汪昭宇语声低下来。“这个女生是李雪菲的老乡，她俩不是一个学院的，是很多年的朋友……她比李雪菲还要漂亮！”汪昭宇见余乔兴味索然，几乎又要睡着，便没有再拐弯抹角。
“这个女生是一个和你有相同思想追求的人……”
这句话果然让余乔留心了，但他却没有立即睁开眼来。
“兄弟，我跟你提这个女生，之前还挺矛盾挣扎呢。”汪昭宇不好意思地说。“我以前跟你说过，我如果能碰到一个和你有相同思想的人，就介绍你们认识，你们就可以‘相互取暖’啦！我本来一直认为，背负沉重历史包袱的人怎么着也应该是一个和你一样的爷们啊！谁知道，竟然还有女生跟你一样，喜欢关注些什么历史，*，自由，*之类的东西！”
这下子余乔终于睁开眼了，他定定地望着汪昭宇，准备听下文。
“呵呵，我跟你说……”汪昭宇从他床边站起来，显得颇为得意。“有一次，我看见李雪菲在看一本叫什么《自由与传统》的书……这本书我就是觉得好像你也有。我当时就纳闷了，难道李雪菲还和你一样关心这些东西不成？我问她，她说是从她朋友何宛亦那里拿来随便看看的。她看了几页再也没兴趣看下去。我就知道，李雪菲这样的人还是比较现实的……我叫她介绍何宛亦给我认识。我说完全是因为你，你和何宛亦看起来是同类人。我说我想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李雪菲说，自从上大学以后，何宛亦就常跟她说起一些关于政治方面的话题。提些什么英国的《大宪章》和光荣革命之类，还有美国的什么联邦党人之类的东西。我可是一直都听说美国有*党和共和党，很少听说有什么联邦党人——我以前对政治和历史都是死记硬背，完全都记不住那些东西。一个人除非真的关注这些，否则根本就记不住这些东西——我听她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何宛亦真的是跟你一样的，没错了。何宛亦是光电学院的，跟李雪菲不是一个学院。我后来背着李雪菲去找过几次何宛亦。唉，其实我也没怎么在她面前表现出对她感兴趣的样子来啊，她也知道我是李雪菲的男朋友，但就是不怎么搭理我！
“这女生真是漂亮！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想，如果我这辈子能够为了一个女的而把其他所有的美女都当成草，可能这个女的就是她了……”
“呵呵，是不是你追每一个女生之前，都发过这种感慨啊？”方冷清又插嘴进来。他也一直在留意听汪昭宇的讲述。
“NO！……以前我追过那么多女生，但从没感觉到自己有真正的心跳加速。但是在她面前，我不知怎么的……”汪昭宇又对余乔说：“兄弟，我刚才想了想，虽然我很喜欢这个女生，但是如果她有一天喜欢上你，我是不会跟你争的！找时间，我带你去看看这个女生……”
“扯远了！”余乔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汪昭宇。莫名的，他心跳加速了。
小女生（2）
2
自从汪昭宇提起何宛亦的那个晚上开始，余乔就无可遏止地沉浸在对何宛亦的想象之中了。从汪昭宇的描述来看，何宛亦真是他思想上的同路人了。
第二天，余乔又去清水湖边的小坝上时，他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自在了。一想到某一天某一时刻，一直孤苦的他会拥有一双美丽眼睛的注视和同情，他的心几乎就要跳出来！那会是怎样一个颠覆性的时刻啊！他一路背负深沉思想的辛苦与寂寞或许会因为那样一双眼睛的理解之光而获得报偿 。
他也想起两天前用伞送他回宿舍的小女生。“她昨天来过吗？”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闪现的时候，他的心就变得沉重起来了，眼前又浮现出昨天那个中学生模样的小女生来。难道昨天出现的那个小女孩就是两天前的那个“她”吗？他仍旧有意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