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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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为情-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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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滋味也不好受,何况急的是自己的亲生爹娘,危险的是自家前途。又担心第一志愿不中时其他也落空,榜上无名叫人耻笑,也自怕万一落到调剂的民办学校,上与不上进退两难,若是屈就,一世英明不免毁于一旦。若是放弃又要重温高三之苦,等于留级,也十分没面子。思哲不能像古代帝王脚踏无忧履,乐不思蜀,想到现实问题,渐渐地便被莫名的恐惧笼罩,心虚腿软,噩梦联翩,只希望老天有眼,自己恰好挤进第一志愿便是万幸。  事与愿违,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随便问个考生都可以报出骄人的分数,档次拉不开,只好在几分的差距里煮酒论英雄。八月中旬,各校分数线发布,开始陆续进行录取工作了。思哲第一志愿因几分之差被排斥在外,幸好第二志愿的学校没招满,勉强把思哲收了。诚如不幸中的万幸,全家都松了一口气。思哲贪心不大,不求小康但能温饱便已满足了,无论如何也是大学生,也算是个天之骄子。虽然二房三房所贱生,不如大太太的少爷理直气壮地得宠,但好歹占了些名分,日后怕也能分得些薄产。思哲便兴致勃勃问老子第二志愿填了什么。方教授见儿子似乎还面有得色,先奚落道:〃你还挺高兴的,不是我替你第二志愿填的巧,你连这种大学都进不了。〃思哲恨不能问:〃你怎么不'巧'在第一志愿呢?〃方教授也知理亏,怕儿子反驳,忙正经道:〃是江苑大学,名气虽然不响,但毕竟在上海,据我所知学风不错,颇有几项重点学科。〃思哲忙说:〃好好好,听这名字就知道是个好学校。〃母亲推搡方教授道:〃你胡说什么呀,怎么能让儿子进这种学校,不就差几分吗,你让你们院里领导出面找校长讲讲情,教职工子女不是可以照顾的吗?〃方教授道:〃开这种后门,你不觉难为情我还嫌丢脸,算了,这学校也是个重点。〃母亲不依道:〃你上次分房子已经谦让了,这次让他们照顾一下有什么打紧的?为了儿子还怕丢什么老脸。〃方教授颓唐地深陷在沙发里道:〃儿子大了,我们也尽到责任了,随他去吧。〃  如是这般的争执,就像戏园子里的节目,每日要重复好几遍。思哲最后一趟回光华中学是去拿高中的毕业证书,回见熟悉的校园,浮现往日快乐烦恼的种种,无不感喟。忽地见到章主任,像是在教导处办理什么公务,思哲回避不及,但见章主任笑容可掬得陌生,全不似平日拿摩温的脸孔。思哲恍然明白自己和此地真是井水不犯河水了,顿涌起一种惆怅的失落。  证书在高三年级组的办公室里,有不少本年级毕业学生围着师长谈笑风生,忆旧望新,说什么三十年后再相遇的天方夜谭。他们大多是进了理想学府的,所以精力旺盛,有健壮的心情在母校逗留玩笑。至于思哲,每走一步都是伤感萦绕,所以只想拿了早些回去。张家崎也在,他这回仰仗市三好学生的加分,进了光复大学,在场有人开玩笑道他日后定能找一个月薪上万的工作。张家崎谦逊道:〃钱并不是顶重要的,关键能否适合我个人的发展。〃果然有女生尖溜溜道:〃你的大学好呀,你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还可以左挑右拣的,不像我们哦,毕业了能有份事情做做不错了。〃张家崎没有答腔,只拿沉默的微笑来升华风度,见思哲要走,忙攀住道:〃慢点老兄,留下通讯地址,日后好联系呀,还有大学的院系班级。〃思哲只觉这话不通,想是和他同窗共读,尚且没有几句话,日后还联系什么,也许人真是远香近臭吧。于是勉强在那小簿子上填了家庭地址,递给他道:〃我的大学就不写了,烂得很,难以屈就尊兄大驾,不提也罢。〃思哲自以为这样撑了脸面,不想张家崎反显出纳尔逊·曼德拉的崇高,委婉地批评他道:〃不该有偏见嘛,无论进入怎样的大学,人与人之间都是无所谓高下的,你说是不是?〃他说这话脸不朝思哲,只惬意地翻阅手里的同学通讯录。淳朴的人定以为他怀旧情深,刻薄鬼恐怕要这样解释:上面别人的学校都不如他,那么他是在品味经历一番腥风血雨的高考,把别人挥刀斩落下马的快感。  思哲瞄到那本上一个熟悉的电话号数,心脏像被起搏器震了一下,忙抢过来看。张家崎见他神情有异,也凑上去,觉得没什么希奇,便轻描淡写解释道:〃哦,她也进了光复大学,算是我校友吧,不过文科容易嘛,女孩子又肯用功……〃  这话犹如山谷的回音,在思哲耳畔缭绕,驱之不去。思哲回到家中,觉得有必要感叹,可实在气短,一颗心,如同被盘古破鸿蒙似的劈成两半;一半心混混沌沌,遥想齐颀,似乎那是瑶池中的人物,瑞霭摇曳,祥云不绝,因此暌隔得远;另一半却脚骊实地不甘心,只想着现下的光景,无情的差距,落魄的刺痛。  几天后,录取通知下达。不想这学校虽然名望不响,势力范围却大,总部在上海,不远的无锡还有个分校区,也是抗战时期这所学校在上海的旧址被鬼子飞机夷为平地,一来二去,心有余悸,想上海是个是非之地,所以要在内地留下一脉不致断绝的香火。新生有半数要去太湖之滨待上一年。思哲所在的工商管理专业也在其内。母亲见儿子前途落实,不必担惊受怕,神气恢复了好些道:〃别人都是想方设法考来上海,你却被这东方都市踢出门外,羞也不羞。〃思哲嘴里说不就一年的辰光嘛,况且无锡近得很;不用这么舍不得,心里如蒙大赦巴不得早点解脱,哪怕是短短的一年。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难为情》第一章5(1)
几天来一阵没头尾地忙碌,主要是收拾行囊,四季衣服放一个皮箱,外加脸盆、拖鞋、茶杯、饭缸、牙刷、毛巾等日常杂物,兜在一起,还有两个打包的被子床垫毛毯。思哲嫌东西嗦,携带不便,主张到了再买。父母一致反对,说是当地买的未必合用,东西虽多但不可少,用时缺了哪样都麻烦。整理完毕父母还要反省是否忽略了什么细节。思哲那几日由得父母,看他们忙得满头大汗,于心不忍,又插不上手去,只说一切从简。父母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是我们志愿没填好,害得你流落他乡,现在还敢不小心伺候吗。〃思哲听了羞愧满面,无地自容。到走那天早上,父母本意要送到无锡。思哲不肯,理由自当充足,所谓人到弱冠之年,始当自立自理,又侃侃道自己虽是独生子女,也并不期望做什么小皇帝的。父母心酸地赞他懂事,坚持要送他到火车站。  列车是开往哈尔滨方向的K级空调特快,九点一刻发车。全家到新客站提早了四十分钟。母亲去买零食,思哲左右无事,四下张望。白玉兰广场攘往熙来,穿插的公交班车和手提行李的旅客在眼前交替,满耳嘈杂的人声以及旅行箱的滚轮划过水泥地面的杂音,隐隐还有站台里机车的汽笛。思哲身感周围一切,既有面对未定数的温淡的兴奋,轻微的心跳加剧,也有人生如梦的恻恻愀怆,不舍的留恋。夏天气温上升得快,方教授从身旁的小贩手里买了把折扇卖力地摇,兀自汗流浃背。父母临行前的嘱咐,思哲听来似乎只是例行的必要,那些殷殷话语,只像是屋外的雨水打在玻璃窗上,与里面的人并没有太大的干系。思哲这时只觉和父母恍若隔了一个世界,自己所想,他们不能领会,他们的心境,恐怕也不是他们之言语所表达的那样。  候车厅的入口处开始检票,一行人下了站台,早见一列似乎还携着旷野气息的列车静卧在钢轨上。思哲向父母挥手示意,父母强打精神微笑,叮咛他吃穿自度,不要省那几个小钱,有空常回家。思哲心思重重,自觉没有精力应付他们,费难地提着行李上车。车厢过道狭窄,由于开着冷气,车窗紧闭,有点气闷。透过车窗,窥见站台上的父母两鬓斑白容颜憔悴,思哲忍不住悲酸,自愧似乎惟有此刻,人才有超越于平时的洞察力,也似乎惟有这离散日分别时,人心才会像熟透的柿子这般稀软。  窗外建筑树木随着列车的启动向后退去,有个声音悄悄对思哲说,终于解脱了,可是潜意识忍不住要回忆,烦得很,沉郁得要瞌睡。这时,另一个声音从身边响起:〃嗨,方思哲。你是以前高二(三)班的吧,我是五班的,是上官诗云的好朋友,我叫席梦然,不认识我了吗?那天秦圣的生日派对我还和你说话来着。〃  思哲眯着眼见一朵灿艳的花,被车窗外的新绿映得明媚不可方物,怀疑是记忆的长河里飘来的勿忘我,再细看方知是一个女孩的头饰。抬头望时,一张粉琢的俏脸,柳眉杏眼,盈盈含笑间透出的富贵气。思哲意外道:〃啊,你不是秦圣的邻居席梦然吗,你也录取了……〃  〃江苑大学,我们是校友啊。天,你怎么带这么多行李,有钱什么买不到呀。〃席梦然笑道:〃去我们那里吧,9号车厢,我们打牌三缺一呢。上官诗云也在,她是来送我的,还有我小表哥,快跟我来,人多热闹。〃  思哲断不料这等偏僻的学校还会有旧人同行,盛情难却,只好随去。席梦然的陪行庞大一族,父母亲戚不讲,光是年轻人就好几个,没有什么辎重行李,听她说几天后自有人开小车从上海给她托运过去。至于她本人,更是斜挎淑女包,悠闲自在,那架势,全然当是度假。思哲嫉妒她的千金小姐命,想自己就没有这般好福气。  上官诗云老远隔着座位打招呼道:〃大才子,我上车时便看见你了,开始还不敢认呢。我想你总是要进更好的学校的,哎呀,不提不提,对了,齐颀好吗?〃  思哲的心沉了两沉,勉强支吾道:〃这个,我不太清楚,好像是进了光复大学中文系的。〃  上官诗云听罢仔细地审阅他的表情,小心翼翼道:〃分班后你们的事我不大了解,难道是……最近分的手吗,她进了光复大学。而你……哦,也许女孩子考虑得比较多,更现实一点吧。〃这番猜测全然没有摸着边际,可歪打正着勾起思哲新的闪念,即便一年前没有那次痛苦的绝离,到了如今这种局面,条件相差悬殊,纵是齐颀不在乎,自己还好意思拖累她吗。不顾世俗之念的爱情可以放在文明的舞台上催人泪下,可是私下里,谁都要敏感地惶恐的。同样是分手,与其因为赤裸裸的现实差距倒不如所谓的感情破裂来得顺理成章,可以构成文学情节的悲美,留人回味的。  席梦然洗完扑克,抬眼道:〃那个齐颀好像挺吃香的嘛,以前秦圣暗恋她,这我是有所耳闻的。怎么你也……她只是秀气而已,并不是什么大美女吧!不过我听说高三文科班有一个男生盯得她很紧哦。哈,别丧气,大才子,开学后我们寝室若有好的,我第一个替你介绍,保险比齐颀还漂亮。〃  上官诗云笑推思哲道:〃这才是肥水不外流呢。你上哪去找这样的内线啊,怎么谢人家。德芙巧克力就免了。席梦然,要不,以后打开水之类的重活你都索性交给方思哲得了。〃  

《难为情》第一章5(2)
思哲见她们想得周到,仿佛被人推来搡去,失掉自主,只得拱手告饶,凝睇车窗外疾速倒退的树木、田野,想来命运真是奇怪,自己何曾料想会被安排在这样的一列火车上驶向一个情况不明的学校。人是应该能把握自己命运的,所谓身不由己的无奈理当是充满戏剧性的偶然,可自己所经历的莫奈何倒像是冥冥中注定的必然,可以用公式推出似的。  历经两个钟点的行车时间,列车嘘着粗气,缓缓停靠在无锡站。车站大楼后,小天鹅洗衣机的广告牌格外醒目。打着各种名目的旅行社已在站台上游说旅客。席梦然伸个懒腰道:〃上官诗云你先住学校招待所吧。今天下午报道,改天我们便去太湖鼋头渚,大才子,你去不去?〃思哲含糊道:〃再说吧。〃便去拿行李,提上手才发觉父母给自己找了够呛的麻烦,东西多且重,提的拎的背的抱的,三头六臂都难以应付。好在席梦然的父母热心帮忙。思哲最怕给人添麻烦,何况与席梦然交情不深,可是面对寸步难行的累赘,虽然过意不去,也只好老了脸皮。  大家随着人流穿过地道。出了检票口,思哲顿觉蓝天白云与自己贴近,在上海,高层太普及,无论身在何处,都有坐井观天的寒心。这里的建筑都朴实地傍依大地,没那么趾高气扬,偶有一两幢高的,也只是现代文明的象征,作为点缀的突兀。可是沪宁杭地区的中小型城市太崇拜龙头老大了,无锡也不能免俗,城市规划刻意地摹仿上海的布局,又不能完全如上海那般用十里洋场打造的都市文明,缺乏鲜明的色彩、抽象的线条、一体化的前卫潮流,甚至还脱不了老城的土气,忸怩得可笑。  思哲笑不出,因那前来接送大一新生的校车只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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