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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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谋-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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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纳点点头,望了望城门边待发的车马,与穆清携了手,二人一同走到车边,阿达放下踏凳,撩起帘幕,请她上车。叶纳蓦地红了眼眶,抖着声音说,“这便去吧,待安稳了,时常回来瞧瞧。”

    穆清的喉头好似哽塞了一团东西,一时说不出话来,只重重地点了点头,便回身坐到了车厢内。

    车厢外响起阿达甩开马鞭的脆响,她强忍着不向外看,每一次分别,都不知道下一次见面会在何时何地,她不喜这滋味,既已完满地别过,再恋恋不舍地看去,只白白地平添一份伤怀罢了。

    直到车行出了很远,穆清才掀开帘幔,探出身子向后张望,金城郡黄泥色的城墙城楼正苍凉地立在迷蒙的风沙中,犹清晰地记得两个多月前,她站立在那城门下,向后褪去斗篷上的兜帽,笑容明丽地出现在惊诧的庾立面前。

    “七娘,赶紧进来罢,仔细被风扑了。”直到阿柳轻轻拉拽了她的衣袍,提醒她赶紧进车内时,她才惊觉,脸上流了三两道眼泪,泪水很快就被风干,只剩下面庞上涩重的知觉。



第八十一章 略施还敬(五)

    趴伏在土坡后头的鲁阿六目不转睛地盯着前头官道折横急转处,四月间的天气已渐热起来,与鲁阿六一同趴伏在土坡后的三十多人,皆热得心烦气躁,土坡上满是刺扎的灌木和今年新生的野草,微风下拂得人四处发痒刺痛,众人或抓挠,或以手掌扇风,野草灌木丛中悉悉索索一片响动。

    鲁阿六向后瞪眼低吼道:“都趴好了!不许再惹出动静来。”

    他身后的响动立时都停了,草间的三十多名汉子同时在心内狠狠咒骂了几句,面上却只是不服,不敢多一句言语。在鲁阿六脚跟后头,离他最近的一名少年终是按捺不住,低声嘀咕道:“谁知那人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他便那么一说,我们便在此少说蹲候了三个时辰了,晨间那点子吃食,早化在肚内了。”

    鲁阿六抬起脚往那少年肩头揣去,“休要胡诌,那小郎将手里的信符你不也见了么。”少年身子瘦小机敏,略偏了偏肩膀,躲过这一脚,犹一脸的不服。“先不论那几人所说的真假,寨中再无余粮却是千真万确的,若是不信他,守在寨内,早晚饿死,如他所说不虚,咱们拚上一次,夺了东西作礼,自此编入正军籍,每日有饱饭食,四季有衣穿,不比昧着良心抢乡邻口粮,还得忍饥挨饿来得强?”鲁阿六转头向身后灌草丛中的部众低声道。

    提到饭食,三四十人中少说有二十人悄悄按压了一下自己咕咕作响的肚腹,饥饿感再次提醒了大家此次伏击的重要。于是各人重重地往下咽了一口,皆安定下来,一言不发地趴伏好,就连方才不服气的少年,也撇撇嘴,一言不发地向草内缩了缩身子,小心地探头向官道那头望去。

    鲁阿六连恫吓带安抚的话暂按压下众人的怨言,这些话也不全讲予部下们听,多半也是在说合自己,论句实在话,便是他自己,亦不敢全信了那位郎君所言。

    前日他寨中的点算来回报,窨中已无米粮,虽说食粮要断的事几日前已知晓,真的到了眼面前,仍教他当头临了一棍棒,急匆匆地随着点算下到窨中,果见吃剩的谷米糜子面稀稀拉拉地散碎在地下,拿了破笤帚扫上三遍,勉强归拢起一捧来。

    鲁阿六愤恨地一把扔出去,扬声道:“老何可回来了?”半晌不得回应,他蹬蹬蹬地从地窨中跑上楼,冲到院子中撕扯着嗓子大呼,“可是都死绝了么,问话也不支声,当日抢了官粮要落脑袋时如何,今日无粮可养着了又如何!”说着随手拎起一只酒缸,咣当猛砸在不远处的老树干上,酒缸碎了一地,惊得老树上的鸦雀扑棱扑棱地飞起。

    那位老何因能算会写几笔字,原是村中缴纳官粮时的点算先生,哪成想官粮才运出村十里不到,便遭几十个饿急了的外村人劫了道。丢了粮,运送的也逃不了干系,老何万般无奈,只得随抢粮的众人偷跑进山谷,成了草寇,后倒因识得字,颇受寨中主事的鲁阿六敬重,人人皆尊称一声“何先生”。

    此时鲁阿六正怒火中烧,老何嗫嚅瑟缩在屋内不敢出去,却教一个眼尖的拿了正着,高声向院中的鲁阿六道:“何先生回来了。”

    他逃脱不及,只得满脸尴尬地踱出屋子,讪讪地说:“连日里走了三遭,莫说是说谈说谈,就是连见,也见不着那李二郎的面。”

    鲁阿六蓦地呛了声,半晌没说出话来,转手又拎起一个酒坛子摔砸出去。那老何悄悄向后退了半步,窥着他的脸色,小声道:“咱们,算上你我,还有伙头,统共不过两百来人,还个个儿歪斜没个正行,劫个行商尚且还要挑弱势的。那唐国公的次子听说凤表龙姿,咱们如何能入得了他的眼?更遑论收编入他的麾下了。”

    这边老何缩头躲在墙边,看着鲁阿六砸到第五个坛子时,一名部下连奔带跑,跌跌撞撞地冲进院子,直囔着要见主事,鲁阿六暴喝道:“落魄贼!失了魂了还是怎的,某正杵在你眼前,胡喊甚么。”

    那名部下被他直冲冲地骂楞了,分明是得了佳讯,却哭丧着脸道:“方才……有马车过了咱们寨子下的乱石谷地,只去了十来人便劫下了。只五人,看那行头,怕是富庶户家的阿郎,有一个似是正病着。搜出了一匣子钱串,并几件配饰,人已押在堆放杂物的屋内,等候主事发落。”

    鲁阿六将信将疑地取过那几件搜上来的物件,无非是革带上的躞蹀玉钩,另有一柄佩剑。他将剑拿在手中反复翻看,剑鞘并不华丽,但制作打磨上看俱是上品,一望便知不是寻常武夫所有,拔出剑身,寒光荧荧,自教人不寒而栗。剑柄处细微微地錾刻了一个字,老何不知何时上前来,眯眼凑近了看过后,指着那个字道:“是个唐字。”

    剑上悬吊的一截乌黑的物件引起了鲁阿六的注意,他拈起细细赏看,却见是一小段黑色的木头,上头阳雕了一匹白蹄乌身的骏马。“富贵弟子喜在剑上缀金玉,这剑上何故悬木头,甚么劳什子。”老何捞过那黑色木段,摩挲了一回,只觉骏马的背后有一印记,似是名章,忙翻转过来细细辨了,却不大认得篆文,只依稀辨出“世民”二字。

    不知何故,老何怔楞了起来,旁人与他说话也听不到,忽地他又执起那黑色木块,将那篆文再仔仔细细的看了几遍,脸色刷地变了,后背直冒出了一股冷汗。一时口中连字都吐不大清了,举着那黑木块,结结巴巴地道:“世……民,那,那似乎是唐国公那二郎的名讳……”

    当下所有站立院中的人,皆懵了,面面相觑,说不上话来。直到鲁阿六猛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粗重地“哎”了一声,众人方醒悟过来,同时向着鲁阿六和老何惊问道:“这当如何是好?”



第八十二章 略施还敬(六)

    鲁阿六额上一层一层地冒汗,慌乱中一把揪过那来传话的部下,“这剑,是何人所佩?”

    那名部下骇得磕巴得愈发厉害,“是,是,是一名小,小郎所佩。”

    “还是先请来见过罢。”老何在一边颤微微地提醒到。

    鲁阿六松开手,喝到:“还不紧着去请了来。”言毕整了整自己的发髻,又掸平衣袍上的褶皱,边大步往正堂迈去,边调整着面上表情。进到正堂内,刚一坐下,仿佛高椅上有尖刺一般,腾地跃起来,改坐为立,想想仍是不妥,干脆走到正屋门前,站着等候。

    不多时,有人引着一位身姿欣长,气度逸群的阿郎前来,鲁阿六站在阶上望去,瞧着他面目温和,神色从容,却又携着一股道不明的凌厉之气。他忙迎上前去,拱手作礼,来人亦谦和还礼,两人一同进了正堂落座,院内的人不仅没有一个散去的,反还另聚集起了一些,探头探脑地向正堂内张望。鲁阿六霍地站起身,向院内扫视了一圈,拧着眉头闭上了门。

    院中那些人却没一个有要散离的意思,静静地站了一院子。过了约莫三四盏茶,正堂的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二人从内走出,看着彼此恭敬,笑语晏晏,也不知言谈了些甚么。隔天,鲁阿六便召集了所有部众,往狭谷地去阻劫一队将至的行商,并放言要携了劫得之物,去投李家二郎,自此从草寇转成正编的队伍。

    此时鲁阿六正趴在草木间左右来回想着这两日的事,越想越觉着悬心,脑中正天人交战着,就听脚后跟那处抬头瞧路的少年低呼:“果真有商队过来了。”众人皆紧张起来,鲁阿六突如崩紧的弓弦,浑身的毛孔皆战栗起来,全神贯注地凝视了远处淡淡扬起的尘土,确准了是商队无疑,他探出身子,向着对面土丘比划了几下,对面土丘的杂草间,冒出一颗脑袋,确定地点了几下头,众人皆屏住呼吸,蛰伏在杂草矮树丛中。

    商队的马铃声由远处渐渐靠近过来,鲁阿六侧耳仔细辨听跟随着马队的脚步声,只听那些脚步声整齐划一,力道厚重匀定,确实不像是普通商客脚夫,竟像是受训过的兵夫正在行军,正如那位替他出谋划策的阿郎所言,押送货物的极有可能不是寻常商队,只怕是兵丁易装。鲁阿六心下不由佩服起来,不觉将之前的犹疑不定尽抛诸脑后。

    逐渐推进的浅黄色扬尘中忽然跑出两骑,一路向狭长的谷地疾行过来,两边土丘后的脑袋都有些按捺不住,悄悄地探手向身边的铁棍,锄耙,长刀等各色“兵刃”,只待鲁阿六一声令下便冲将下去,甚至有性子急些的差不多已跃出草木掩护。

    鲁阿六心中默念着来设伏之前那位阿郎的话,若有少量几骑行在前头,千万要先放行,这样的商队定是谨慎,少不得有几拨打头的探子在前探着道,不见辎重货箱绝不得下手。念及此,鲁阿六回过头,不断向下压手掌,示意后头的人不得擅动。

    果不其然,那两骑驰过之后,马铃声响起,又踢踢踏踏地从远处烟尘中奔跑来两骑。眼见着这两骑在下边狭谷地中跑过,大约半柱香后,马铃声大作,从地面上传来的微震也愈发明显,鲁阿六昂起脖子,转头小声道:“众兄弟日后能否脱胎换骨不为贼寇,饥有食寒有衣,便看今日这一遭了。”音调虽低,但在身后那些饥肠辘辘的汉子听来竟是巨大的催动,众人的心头俱热腾起来,一些人伸手紧握住“兵刃”,另一些人搭在巨石上的双手不觉加上了力道,一时间气氛紧张而激越,似有无数小火星在极其干燥蓬松的枯枝上跳动。

    一辆接着一辆的马车,拉着沉重的货厢,缓缓从弯道那处行来,赶车的马夫皆沉默不语,专注地赶着车,整个车队安静得只听得见当啷当啷的马铃声。鲁阿六紧紧盯着走进他下方狭长通道的商队,小心翼翼地举起右手,眼见着已有一半的队伍在他眼皮子底下通过,他一咬牙,举起的右手猛地挥下。

    一瞬间土丘上自上而下的,响起闷雷一般轰隆隆的声响,一块块的大石从两边斜坡上不断地向下快速翻滚去。下面押送货车的马夫和仆从们个个都抽出兵刃,以极快的速度背向着车厢列好阵队,将那些货物尽数围在中间。

    土丘后边更高出一截的另一土丘上,一身墨绿战袍的少年郎将正反握着长刀,探头向前张望,见此情状,不禁转头看向身边负手而立的长身男子,“姊夫,他们果真是易了装的兵夫,且训练有素,寻常车夫仆从如何这般反应迅速沉稳。那些如真是入了编的兵将,未上得沙场便遭打杀了,少不得要一番盘查,可会惹出祸端来?”

    忧心忡忡的小郎将正是英华,此时正端着各式各样的担忧,一时怕闹出祸事,一时又担心下面的兵夫勇武,百来个草寇抵挡不住,不觉心生了急切。“可要我去助他们一助?”

    说话的余音尚未落下,山谷间霎时充斥了大石滚砸到谷底的轰隆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再往前细看,将将握起兵刃列好队的马夫,尽遭受了大石的压砸,队形立时就散乱了,人只怕也已折损过半。前边土丘上又适时响起鲁阿六的呼号,与狭谷地对面土丘上的呼喊声联成一片,持举着各色利器棍棒的大汉嘶喊着往土丘下冲,一路砍杀打砸,混合着呼痛声,惨叫声,顿时乱作了一堆。

    杜如晦淡然望着,不紧不慢道:“下边那些,不过是流寇劫道,你身为唐国公府的战将,如何能掺合其中,若是日后教人翻捣抖落出来,岂不坏了二郎的名声。至于究竟是打杀了谁人的兵丁,打了谁人的脸面,与我们又何干?待有人查寻起来,那二百来个草寇早已无迹可寻,皆散入唐国公府,成了府兵。况且私自遣使兵将做着暗底下的买卖,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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