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蛇长尾蓦然一缩，冰冷的瞳孔里包含着紫苏小小的身影，眼神锐利，像是在看将死之人。
紫苏也猛地收回了手，向来秀美的面容此刻扭曲得不成样子，惨白的脸色配上黑红得深邃的眼睛，说不出的违和。
成千上万的天兵神将大吼着扬起了手中的武器！
白光夹杂着锋利的剑气、刀气汹涌而来。
紫苏冷冷地回头。
白光骤闪——
停了！
“紫苏你要死啊！就不能消停一下吗？大老远的要我跑回来，我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阵怒吼从天而降。
众多天兵神将恍然大悟，纷纷收起武器往回撤。
杜一生现出人形，面无表情地看着扶着腰从云端降下来的元始天尊。
茶仙和太白金星来迟了一步，抬眼看见气势表情完全不同的紫苏，都是脸色一变。刚准备上前搀扶，不想被跟在元始天尊旁的大火鸟夫妇赶了先。
西王母也难得现了身，姿势优雅地坐在云端上俯瞰众仙。只是那眼神那表情，摆明了对紫苏的怜惜和对杜一生的不认同之情。
毕方她爹拉起紫苏的手，又是灌仙气又是打通脉门，折腾了半天，才看到紫苏涨红着脸喷出一口黑血。毕方她娘看得心疼，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回过头来无声地对着元始天尊泪眼婆娑。
元始天尊顿时收起扶腰的手，昂首挺胸意气风发：“一生，今日这件事是你做得不对！”
“我做了什么不对？”杜一生萧萧瑟瑟地抖腿。
“你和紫苏同为天庭上神，本应带领小仙引导小神，为天庭的发展事业做贡献！但你这家伙颓废了近万年，今日一见紫苏上神就大打出手……”元始天尊侃侃而谈。
“敢问天尊是缘何断定，率先出手之人是在下呢？”杜一生态度懒散。
元始天尊微微一愣。
“且不说到底是谁先出手，就从天尊刚才所说的话判断，也不能断定这件事是我的错。”杜一生剔牙，“其一，天庭上神本应本应带领小仙引导小神，我确实是颓废了近万年，但这万年里，西海内外降妖伏魔的职责我一天都没落下。反倒是紫苏上神，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一躲上万年，连天庭户籍本上都打算将她除名了。”
“……”元始天尊扭头。
缩在仙群中的某仙籍管理者点头表确有此事。
“其二，请天尊看一下紫苏上神如今的状况。”杜一生啧嘴，“万年前的紫苏乃天庭得道花仙，法力高强仙气萦绕。如今却因心智不稳，公然在众目睽睽下入魔。天庭的上神在天庭入魔——天大的笑话！如此花妖，人人得而诛之，别说这次是紫苏先动的手，就算是我先动手，也算不上我的错。”
“……”元始天尊再扭头。
一群天兵神将同时点头表同意万分。
元始天尊理屈了，词穷了，斟酌了一番语言，迫于无奈地回头看小妹。
毕方她娘刚刚止住眼泪，见状眼角一红鼻子一抽，牙齿咬着下嘴唇开始不住地轻轻颤抖。
隐藏在元始天尊骨子里的“宠溺妹妹”劣根性再度被激活，几乎是刹那就握起拳头放声大喝：“一生你此言差矣！正所谓天不渡人人自渡，我们好歹也是修炼了无数年月才得到今日一番修为的神仙，谁没有意志薄弱行差踏错的时候？紫苏就是离家出走上万年回来以后入了魔你也不能喊打喊杀，而是应该施之相助施以援手拉她一把给她走出来的勇气啊！”
……
……
……
杜一生撇嘴，眼底写满了“你骗谁呢”的不屑。
一众天兵神将无声扭头，心里默念天尊脸皮果然不可小堪，这种假话都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得出口。
紫苏被逗乐了，嘴角微微扬起，似是想笑，脸色却倏忽一变——
“啪嚓——”
原本被毕方她爹握着的手轰然破裂，像是血管被炸开一般，融入雾气的血水扩散开来。刺鼻的血腥味几乎是瞬间就充斥在了天地间，紫苏痛苦地发出呼啸，轰然地一脚跪倒在地上，另一只手却还牢牢地捏住毕方她娘的衣袖，眼中尽是惶恐：“不要……我还不能死，最起码，最起码……让我先把他们放……”
“啪嚓——”
“啪嚓啪嚓——”
“啪啪啪啪——”
话音未落，此起彼伏的迸裂声再度响起，紫苏的身子迅速被血水淹没。
杜一生看着全过程，惊得说不出话来。
毕方爹娘手忙脚乱地为她输着仙气，一旁的茶仙心急如焚地抢过太白金星的丹药就想给她喂。元始天尊始料不及，手一扬掏出了个瓶子，对准紫苏就准备盖过去：“放着我来——”
“别胡来！”
西王母一声威严的怒斥响起，劈手躲过瓶子扔到了远处：“紫苏都成什么样子了，你还想用伏魔瓶！担心她死得不够快的话大可直说！”
言罢，也不管元始天尊什么反应，扬起十指放出十条七彩的丝线，将紫苏整个儿包裹进去。一个阵法被释放了出来，满面痛苦的紫苏动作一窒，时间止息。
……
全场寂静。
僵了很久，毕方她娘才确定紫苏真的平安无事了。抹一把额头的汗，冲西王母甜甜地笑着：“还是西王母厉害，一出手就救了紫苏。”
元始天尊的自尊心严重受了伤害，酸不溜秋地从嗓子里挤出个“切”。
西王母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了这老不休一眼，声音柔和：“我只是暂且封住了她的时间，让她的痛苦暂时止歇。但其他的……与她相连的地方……我就不敢保证了。”
西王母说得隐晦，目的也是为了让杜一生听不明白。
但杜一生何许人也，驰骋天庭成千上万载的天庭三大公害之首巴蛇，吃过的盐和喝过的醋一样多。只听了个开头，脸上便露出了了悟的神色。
包括元始天尊在内的一众神仙最怕的就是他露出这种表情，当下不敢多说，拍着马屁把西王母送走了。为了避免杜一生不怕死地追上去，元始天尊也特意一道离开，临别时还带上了紫苏的“遗体”。
孰料杜一生一直保持着死人脸，静静地看着西王母和元始天尊腾云而去，静静地看着太白金星和跑来凑热闹的月老遣返小仙小神，静静地看着毕方爹娘顾左右而言他地跑远，静静地看着和自己一起被留下的一地废墟……
然后静静地抬起爪子……
揪住了没来得及跑路的某茶仙的后衣领……
茶仙泣涕涟涟：“一生兄，你就消停消停吧！你看我这好好的茶仙馆都被你们打架给毁了，你就当没看见我，让我一个人在这里痛苦缅怀一下成不？”
杜一生面沉如水地看着茶仙的后脑勺。
茶仙老泪纵横地看着地面。
杜一生目光冷清地看着茶仙的后脑勺。
茶仙努力无视自己脑后传来的火辣辣的目光。
杜一生沉吟半晌，幽幽地开口：“我与她相识四十万载。”
茶仙默。
“四十万年华，如沙流逝。她一直追着我跑，我一直躲着她。”
“总以为时间还很长，她总会一直在我身后跑着，嬉笑怒骂，挥着锤子痛斥我没良心。”
“却不知道她也是会累的。”
“一万年前，她去了。”
“当时紫苏就想杀了我，是你们拉住了她。”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万年过后，你们对我和她的态度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但我敢断定，一定有着背后的缘由。”
“我知道当初是我错了，也不敢奢求你们的原谅。但最起码，现在让我知道个清楚明白。”
……
茶仙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杜一生失望地松开手，转身，背影萧瑟地往远处走去，
一直缄默着的茶仙直到杜一生的身影完全消失，才无限唏嘘地轻叹出声：“到底情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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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阵法（中）
到底情是什么东西？
迷了人的心智，乱了人的心神，扰了人的心绪。
就连天庭那些修炼得道的仙神，也无法看透爱恨，也只能为爱痴为爱恼，徒增伤悲，不计生死。
毕方在意识半模糊半清晰的时候，脑子里一直回响着这个问题。
如果是天蓬元帅，一定会反问“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如果是爹娘，一定会说“情就是你许我汝生，我还你一辈子”。
如果是行衣……想不出来他会说什么，但一定是红着脸别扭地移开视线，千百般不好意思的模样，手却始终坚定地和自己的手牵着。
毕方微微笑了，脸颊上忽然一痛，有人正“啪啪啪”地拍着自己的脸，喊道：“醒醒！醒醒！”
“哎哟……”毕方吃痛地睁开眼睛，入目便是耀眼的白光。眯着眼睛适应了半天，才看清周围的场景。
是个秀雅别致的小庭院，墙上勾勒着淡色的花纹，暗青色的砖瓦铺垫其上，边缘挂着小巧的金丝铃铛。头顶的梧桐树枝叶繁茂，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明晃晃地映衬着风林的脸。
“……这是在哪？”毕方半天回不过神来。
天灾呢？从地面扑上来的银白色的水浆呢？头顶那轮瞳孔一般让人毛骨悚然的太阳呢？
……陆行衣，呢？
“你总算醒了……”风林眼见她睁开眼睛，松了一口气坐在了地上，“我也不知道这是在哪儿。但倘若没猜错，我们应该陷入了某个迷宫阵法。”
“又是迷宫阵法！？”毕方白眼一翻。
在掉下上古山河以前，她在天庭是出了名的不学不看不听不闻，就是追着宁觉跑的日子，也没主动看过天书研究过阵法。可进了这里以来，别的没碰到，在迷宫阵法里晃荡的次数就已经多达三次！
就算上古山河是大舅造的，他也犯不着这么炫耀自己的博学吧……
“其实，我也只是猜猜。”风林拍了拍衣服上的泥，站了起来，“我家主上没死之前，也算是上古山河有头有面的妖兽。每隔一段时间它都会和其他大妖一同去造访正主。那正主据说是统领上古山河的神兽，三魂六魄都与这个地方相连。正主生，上古山河存；正主亡，上古山河灭。”
毕方静静地听着，眉头蹙成了“川”字。
“主上曾经说过，正主怜惜上古山河，一直担心有朝一日自己命丧，连累此地的凡人和妖兽。于是便在此地设了连环阵法，阵法与阵法间相互联系，环环紧扣。若是正主出了什么意外，这些阵法便会起作用，打破上古山河的结界，放里面的凡人和妖兽一条生路。”
毕方举手：“可现在我们进了迷宫阵法，而且刚才也没见上古山河的结界被打破啊。”
风林仰头望天，眼神无限唏嘘：“这个问题……”
毕方憋气凝神。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
“问我就没错了。”
知秋信步走在一个回廊，放眼望去，前方尽是不断重复的红木铺成的路：“迷宫阵法一出，就说明正主虽然命悬一线，但还没到死的程度。也许是正主的手下正在为其续命，也可能是正主正命丧的最后一刻稳住了魂魄，让上古山河凭借诸多阵法暂且脱离自己的控制。”
“反复叠加的迷宫阵法层层相扣，属于一个缓冲。谁若走得出迷宫，便能离开上古山河。但速度一定要快，否则阵法崩溃，天地就会沉入虚无。”知秋耸耸肩，“毕竟谁都不知道正主能坚持多久。”
陆行衣沉吟半晌，环顾四周：“既然如此，那就得尽快找到毕儿了。”
知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往前一步和他站在一起：“通常来说，阵法启动时靠得极其相近的两个人会被传送到同样的地方。风林和火鸟虽然都不靠谱，但两个在一起，总比单独一个来得安全。”
换言之，就是我也要去找我家风林，顺道一起吧。
陆行衣笑笑。
两个男子向四周看去，沉思半晌，同时指定一个方向：“走这边。”
知秋瞥了陆行衣一眼，眼底带笑：“蛟天生就有指引道路的天赋，在迷宫阵法里可谓如鱼得水。
但没想到，一说起要找你那小情人，你也能无师自通地开发天赋神通啊。”明明刚才就一副路痴样子，频频指错路不止，还左右不分。
现在居然和自己指了同一个方向——自己指错是不可能的，别告诉我陆行衣那就是所谓的“爱情的力量”……
陆行衣干咳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似的看向远方：“我的确是不太认得路，但那是平常。通向毕儿所在的路，总还是认得的。”
知秋莞尔，想想自己，不禁会心一笑。
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