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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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擦-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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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信回复:“我没事,只是很累,我会注意安全的,放心。” 
  试了很久才发送出去,那时候天已经大亮,医院里陆陆续续送来很多伤员,昏迷的抽搐的,脊椎肋骨粉碎的,大片大片的血和灰尘黏在身体发肤上,腐酸味刺鼻。 
  还有很多孩子,无助地看着他们,她眼睛一酸,拼命地逼回那些眼泪,跟救护小分队去废墟现场。她亲眼目睹了两个救出的生存者,亲历了救出后还是死亡的悲伤。 
  晚上八点钟,她吃了两块饼干,发了第一篇三千字的稿子。 
  苏立的电话仿佛很有默契似的,每一个小时响一次,她不去接,他不再打来,她怕电话声音响起,因为她怕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流泪,害怕、恐惧、伤心、悲痛、无助深深地抓住她,那些悲惨的镜头,像电影胶片一样存在记忆中,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回放。 
  她不知道这几天是怎么过的,除了一直跟医疗队往重灾区走,就是跟着他们救人,晚上写稿,一同去的记者躲在一起哭,连见惯了生离死别的护士也抱在一起哭。 

  宋佳南只觉得这五天虚脱得不行,没有热食,没有热水,直到晚上九点,报社上面来了指示,要求他们返回成都站,让下一批记者接替任务。 
  没有人说不愿意,身体和心理的负荷都超出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也许是早得知这个消息,苏立发信息给她:“我明天到成都,她只是回道:“能不能在家等我?” 
  那个“家”一打出来,便控制不住流眼泪,黑夜中,医疗队的成员都睡了,山谷漆黑一片,强劲的山风吹得帐篷左右摇晃,劈啪作响,她睡不着,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身体的每个细胞都能切实感受到来自地底深处的振颤。 
  不远处的石头上,坐着一个人,手上的手机屏幕白色光,是在黑夜中唯一的安慰。 
  是那个很照顾他们的年轻医生,兴许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微微转过头来,笑道:“睡不着吧,余震太多了,还好你们明天就走了。” 
  她看见他不停地拨打着屏幕上的某一个号码,便问道:“是朋友?” 
  “我前女朋友,生死未卜。” 
  宋佳南惊异地看着他,医生生了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半分玩笑半分轻佻。她敛了敛情绪问道:“她在哪里,有别的朋友能够联系上吗?” 
  “不知道,分手之后再也没联系过。你男朋友呢?” 
  “他很险,十二号下午一点的飞机飞离了成都,他走了,结果我来了。” 
  “回去准备结婚吗?” 
  “嗯?”她有些惊诧,“我们才在一起不长……” 
  “这么多天看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事,不会有想把对方牢牢绑住的想法吗?也许结婚了,两个人只属于对方,连生死都不在乎,你没有这样的感觉吗?” 
  白天景色秀丽的大山此时只在天边勾勒出一条黑色的曲线,天空中有厚厚的云层,把山边晕染得模模糊糊的,山谷里出奇的风大凄冷。 
  “一瞬间我会有后悔的想法,如果有可能挽回一条人命,我当初会选择跟她结婚,因为你知道,在灾难面前,人,根本什么都不是。” 
  “我不知道我曾经爱过她没有,但是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想念一个人。” 
  他抬起头看天,手机听筒里不断传出那个“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声讯。她不由得抱住了膝盖,看到手机屏幕闪了又闪,打开一看是苏立的短信,他说:“宋佳南,你回来之后,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刹那间,泪流满面。 
  她小心翼翼地捂住嘴巴,克制住心底的痛楚慢慢地侵袭眼眶,克制住灵魂深处的呜咽,却克制不住泪水渐渐地打湿了手掌心。 
  “没事,哭出来就好多了。”医生勉强地笑笑,“你这么一哭,我也想哭了。” 
  他掏出一包纸巾,打趣地说:“还好来的时候带了点吃的,不然这个早被啃完了。” 
  她接过来,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谢谢”,然后胡乱地擦擦,“我只是……” 
  “没事,能理解。”他笑笑,“是家里人,还是男朋友?” 
  “男朋友。” 
  “呵呵,挺不错的嘛,要是现在我前女朋友发信息给我,我也要感动得流眼泪的。”一阵大风吹来,山谷里回荡着嗡嗡的声音,听上去就好像不安的亡灵的低吟,那个医生仰起头貌似轻松地说:“不早了,去睡觉吧。” 
  宋佳南站起来拍拍灰尘,“你们还要在这里继续待多长时间?” 
  “不知道,没个准,看这样子还不能走吧。” 
  “保重啊,如果有你前女朋友的消息,记得告诉我。” 
  医生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怎么?打电话去报社还是怎么的?” 
  “好啊,到时候我给你专门发一块大版面,怎么样,够意思吧。” 
  “行啊,说定了啊。” 
  远处的山脉延绵不绝,浸没在黑夜的洪流里,这样死寂的天空地面之间,酸腐的气味淡淡地飘散,大地像是不安分的孩子一样,随时可能在母体的怀抱中悸动,很多人在一瞬间安眠于此。目光所及可以很远,可是不忍再回望这片哀伤的大地。 
  可以让生者,想得很多,珍惜很多。 
  她转过身,轻轻地在手机上,按下一个“好”字,可是怎么也没有勇气发出去。
  
    第二天回成都。这个城市总是那么坚毅,没几天街上的残骸被清理干净,每个人做着自己的事情,或是努力为别人做些什么。 
    成都站的总编看到他们回来了,笑道:“这下老总舒了口气了,你们都没事。” 
    可是宋佳南却出了一点事,早上余震的时候,跑出去没留神就被一块碎石绊了跟头,摔在碎石堆里,被一根锈钉子刺到了,当时疼得眼泪就迸出来了,卷起裤腿一看,大片表皮破损,血缓缓地渗出,护士边给她清创边说:“你也是工伤了,不枉此行啊。” 
    医生给她打破伤风针,开玩笑道:“这是地震在你身上留下的纪念品,带着伤痛坚强地生活下去吧。” 
    她哭笑不得,跟旁边的护士说:“你们医院的医生都这么懂得安慰病人吗?” 
    护士长笑眯眯的,“这支队伍中只有邱医生例外吧。” 
    可是却因祸得福,临走之前去医院换药,意外地碰上了正在这里慰问地震伤员的国家领导人,所有的记者都被挡在外面,只有宋佳南这个伤病记者亲眼目睹了一切。 
    幸运的抢到了一个独家的头条。 
    她在酒店休息了一个下午,然后乘南航包机回去,双流机场处于高度繁忙中,但是并不混乱,机场随处可见各种慈善机构的宣传标语,大厅的电视里一遍一遍地不间断地播放24小时新闻。 
    宋佳南打电话给他,掩饰不住的兴奋,“苏立,你知道吗,我今天抢到一个独家的报道。” 
苏立的声音听上去轻松多了,“宋佳南,你什么时候到? 我去机场接你。” 
   “不用了,你肯定很忙。”她仍然沉浸在某种难以言状的喜悦中,“只有我见到他了,我那时候正在治疗室换药,随行人员从那边经过,我立刻跳起来,跟了去病房。” 
刚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还未来得及掩饰,那边急切的声音传来,“什么,换药?你受伤了?” 
   “啊,没没没什么——” 
   “宋佳南,哪里受伤了?” 
   “膝盖,不小心摔了一个跟头。”她低下头看腿上的伤,还缠着纱布敷着药,“只是走路有些问题,医生说很快就会好了,只是伤到了皮肉而已。” 
    手机那头很久的沉默,死寂的沉默,隐隐的不安涌上宋佳南的心头,可是那边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去机场接你。” 
    她只好央求,“别生气,我错了。” 
    那边淡淡的笑声传过来,“宋佳南,我没生气,只是这两个小时中我需要好好睡一觉,待会儿见。” 
    她在飞机上睡着了,梦里有五颜六色的光华,落在高中母校的小池塘里,片片睡莲悄然苏醒,粉嫩的肌肤细纹流淌柔软的温情,眉眼疏淡的少年,精致的眼角微微地翘起来,他在看天,天边急速流动的浮云,用那么孤独的姿态看着天。 
    她想去喊他,喊他苏立,上前去叫他的名字,嘴还未张开,身子仿佛生在柔软缠若的沼泽,渐渐地下沉,青荇水泽缓缓地缠上她的身体,日光在眼前慢慢地泯灭,连同他的身影。 
    然后就惊醒了,一摸脸上都是汗水,睡在她旁边的同事嘴里低吟什么,凑近一听,都是“余震,快跑”之类的梦话,想来这是震后第一次她们毫无顾忌地放肆大睡。 
    惊魂甫定的下了飞机,腿脚走路不方便,同事帮她取了行李,还未走出大厅,就看见人群中那么显眼的那个人,毫无由来地 心一颤,才后知后觉得害怕。 
    他的脸,落在薄薄光晕里,线条柔和,眼梢微微斜飞,睫毛下淡淡阴影。 
    熟悉到害怕触碰,在深深的恐惧面前。她一瞬间想到很多。 
    像是迷途的孩子,在暴风雪中蹒跚,终于找到回家的路,推开门一看屋里有暖暖的炉火,满眼泪水的母亲一把抱住他,除了心中的委屈恐惧,还有就是深深的依恋。 
    对爱的人的依恋,对失去爱惶恐,紧紧地抓住了她。
    苏立看上去如常,他对着她笑,流露浅浅地温柔,墨色的眼眸里星星散布纵横的血丝,宋佳南毫无预兆地眼泪就流下来,她哭起来那么汹涌,好似要流尽这一辈子的眼泪。 
    “宋佳南,你走的这几天,我没有一天能安安稳稳地睡一觉,我很怕。” 
忽然身子被轻轻地抱住,力道不大,很小心,然后慢慢的,那股力量汇聚在她的臂弯间,仿佛在宣誓某种百年的承诺一样坚决。宋佳南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地颤动,眼泪安安静静地他的臂弯间倾泻。 
    “不过还好,你回来了。” 
    不管宋佳南怎么强调自己的膝盖只是小伤,最终还是被拉到医院重新检查了一遍,再医院门诊部的大厅里,长长的走廊里挂着各个科室的精英人才姓名牌。 
    骨科的主任、麻醉科的副主任都在医疗分队里见过,很熟悉的面孔,看到后来,急诊科的年轻帅气的小邱医生笑眯眯的照片映入眼帘,宋佳南“唉”了一声,贴近去看。 
    她指着照片跟苏立说,“这个医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跟他的前女友联系上,走之前居然忘记问他的联系方式了。” 
    “他前女友在灾区?” 
    “嗯,是啊,现在还联系不上。” 
    他皱了皱眉,“别想那么多了,也许很快就有消息了,我帮你打听下,不过说起来你在四川的时候怎么不接我电话,打一个电话你就按掉一个。” 
    “我忙啊,不是帮忙空运伤员,就是跟摄影师跑来跑去的。” 
    “说谎!”  
    她笑起来,细密的光华点点滴滴地绽放在眼底,哭过有些红肿得眼睛眯起来有些辣辣的疼,“怕自己软弱跟你哭诉,你知道那种生死之地,每天面对那样的场景,只想哭,但是不能哭,就只好忍着。” 
    “现在还想哭吗?” 
    “想,”蓦地眼角就湿润了,“我没有一天不再想回去,是真的。” 
    晚上吃了饭,她再也没有力气了,精力和体力都透支到了极点,在车上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已经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里。 
橘色的灯光从别屋透出来,宋佳南好奇地打量周围,素色的主调,简洁的设计,清爽的摆设,很符合苏立的性子。 
    床沿摆着一双女式拖鞋,她下床穿上,蹑手蹑脚地走到隔壁的房间,融融的灯光下,桌子上散落一些零散的纸张,刚想走近一探究竟,身后传来脚步声,“你醒了啊?” 
    “嗯,这是什么?” 
    他却急急地走过去把那些散落的纸收好,不小心却遗落了一张,轻轻地飘落早宋佳南的脚下,她低头捡起来一看,熟悉的字迹,淡蓝色的墨水,还有那么小心翼翼的折痕。这么多年来的封存,纸质有些变样,泛黄,她有些讶然,“这些信~~~~” 
——“九月的广州,是一片炎热和繁杂。在这个陌生的学校,有一条很漫长的林荫大道,一直蜿蜒到宿舍区,可是那里不再是我熟悉的家乡的梧桐树,榕树和木棉树交替,绿色蔓延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今天走在这样的路上,忽然心中有很多话要说i,可是却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于是我想到了你。你在做什么,你推荐的歌我一直在听,我找到早年王菲唱的一首歌推荐给你…——Do we really care ——有时候我问自己,是不是真的能云淡风轻地看待生命的轨迹,我没有答案,你呢?” 
    “我的信?是我的信,你都留着?” 
    她笑起来,咬住嘴唇慢慢地笑起来,眼眶里点点滴滴地涌出越来越多的水渍,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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