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烁就跟夏筇谈了。
夏筇说：我以为你这节课讲得非常成功，能谈谈有何感想吗？
林烁说没什么感想，只是觉得这样讲学生更容易接受，更能全方位地了解三峡，热爱三峡。
你平常也采用这种课堂形式吗？
我对课堂形式没有研究。林烁说。平常讲课，总喜欢找一些与课文内容相关的知识，通过视听、比较、互动活跃课堂气氛，达到语文教学的真正目的。
您能说一下语文教学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吗？夏筇抓住了林烁的话题。
是审美。林烁直言。语文既是文学，也是人学，是人为地学习。学什么？当然是学习美的语言，美的结构，美的环境，美的情趣，还有美的生活。只有认识美会审美才爱美，爱美才能爱生活爱事业，这也正是所有教学之目的。
我明白了。夏筇说。你是把语文当成美学去教了。
林烁笑笑。
两人谈得很随便。末了，夏筇说，林老师，我想把您的这节课推介一下，能把你这节课的教案留给我吗？
林烁将所带的教案留给了夏筇。
夏筇又说：公开赛还得几天结束，欢迎有空到杂志社去玩。接着将杂志社的电话、地址留给了林烁。
林烁讲完公开课的那天晚上，又想到了她带来的那篇稿子。稿子怎么办？既然带来了，就得送出去，可送给哪家报刊呢？她首先想到了夏筇，想到了《时代教育》。夏筇已经采访过她，肯定会重视她的稿件。至于能不能发表，要不要交费，当看杂志社的要求了。当下，林烁就跟夏筇通了电话，说明天去编辑部送一篇稿子，夏筇以欢迎的口吻答应了她。
林烁的心里甜津津的。
林烁转了两路公车才找到神农路22号院的那栋小红楼。
小楼也不小，六七层的样子。外形是平面、板状，里边却是“凹”字。门口挂着十几块牌子。有炎黄音像出版公司，天上人间俱乐部，神农发制品研究开发中心，黄河工艺有限责任公司，等等。一律的白底黑字，宽窄长短大体相等，并排悬挂在小楼右侧的墙壁上，使人蓦然想起过去人死后后人供奉的那些神位牌子。在这些牌子中，林烁找到了时代教育杂志社，找到了她从昨天才开始供奉的那尊神位。
没有乘电梯，林烁步行登上了五楼，路过总编室，直接走进编辑部。
编辑部坐着几个人，除了夏筇，林烁全部不认识。夏筇见林烁进来，忙站起来迎接，一边对众人说：这位就是平原县实验中学的林老师。哪知话音刚落，上官智上前拉住林烁的手喊道：林烁，怎么是你？林烁一惊：上官，你怎么在这儿？
众人皆惊。
上官智忙说：诸位，诸位，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常说的那个大学同学林烁女士。
第五章（9）
哦，你们认识呀！夏筇的嘴张得像一口无底的深井。
岂止认识？上官智说，简直是熟，熟透了。又转向林烁说：夏编辑刚汇报过，说你的课非常精彩！走吧，去我办公室聊聊。带上林烁走出编辑部。
上官智的办公室不小，两大间房子，摆着豪华老板桌椅，笔记本电脑、传真机、电话、打印机一应俱全。外间是一套黑色进口牛皮卧式沙发，占了半间屋子。除外就是报纸、资料，及其剩余的杂志以及衣架、饮水机之类了。
林烁有些诚惶诚恐地在沙发上坐下，似乎被包进了软绵绵的真空皮囊里。
上官智取出纸杯给林烁泡了一杯龙井，递过来说：真没想到，在这儿能见到你。一面在林烁的对面坐下，继续说：昨晚做了个奇怪的梦，我又买了一盆盛开的石榴花，想着会有什么好事，上午就见到了你。吉兆，真是吉兆！
林烁的脸上掠过一丝红晕，说：梦是心头想，是你有什么心事吧！
上官智说我能有什么心事？四十多的人了，惟一想的就是把刊物办好。
林烁说也是。
接下来，上官智和林烁品茶聊天。林烁说了她十几年工作的辛苦，家庭的拖累，生活的曲折和孩子的刻苦；上官智说了他毕业后的颠沛、流浪、苦苦挣揣和奋斗不息。……
纯净水酿制的龙井添加了三次，热腾腾的水汽缭绕着杯子那圆乎乎的大嘴，在两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上部旋转着，升腾着，消失着。
十八年前的那年秋天，上官智终于接到了分配通知，按照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的分配原则，他分到了某县一个较偏僻的乡里。八十年代的农村是半文盲时代，堂堂的大学毕业生在乡里干些什么呢？报到那天，上官智怀着难解的心情问乡党委书记。书记说：乡里也不好办，让你去村里吧，那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让你留在政府，这政府也没有合适的岗位，况且早已人满为患了。依我看，你只管在这政府大院住下，自己找点事做，不想干就歇着，反正工资国家发。上官智听得一头雾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在乡政府住了下来。
上官智一住半年，工作仍然没有个着落。尽管每月工资照领，可总觉心里不踏实。有一天，他又去找党委书记，要求让他做些具体工作。书记说：改革开放了十来年，农村文化生活越来越丰富，要不咱建个文化站吧！你具体负责。
上官智就建了个文化站。
上官智是这个文化站的第一任站长。
也是长期无所事事，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乡文化站一成立，上官智就忙活开了。他凭着对文化的深刻理解，建议乡政府开办了乡级图书馆，并配套了阅览室。那些长期不读书现在想读书而没有书读的国家正式人员合同人员临时人员一下子涌向了图书馆。一时间，这个乡干部学习蔚然成风，还瞎猫碰见死耗子似的多次受到了县、市级表扬。上官智精神大振，接着，引文化下乡。根据农村文化的实际，上官智选择四个大村组建了农村文化大院，除了订几份报纸，送一些农业科技图书之外，还组建了演出队，把那些平时散落各地的吹拉弹唱爱好者组织在一起，一到农闲，编几个节目到各村轮流演出，确实赢得了农民的好评。这一年，改革开放如雨后春笋，文化下乡活动受到了上级的高度重视，树这个乡为全国学习的文化样板乡。乡党委书记功不可没，率先调进了县城，不久，为乡文化事业做出重要贡献的上官智也一跃调进了县文化局。
上官智调进县城稳定下来。稳定下来的上官智开始准备给林烁写信。这封信他本来早要写的，由于工作一直没有定型，怕林烁见信后产生误解，拖延至今。如今他写了，写得很长，写得很真。他把在校时对生活的向往，毕业后等分配的无奈以及分配后的失望与渺茫，还有对林烁的思念对林烁的爱全部写进了信里。从把信交给邮局那一天起，上官智就开始盼望回信，然而，直到又一个秋天到来——上官智毕业后的第二年九月，仍没有见到虚空中的信笺。上官智急了，趁一次去省城办事的机会返回母校去找林烁，此时的林烁已经毕业杳无音讯了。
你知道我流过多少泪吗？林烁的眼睛有些潮湿。自从你离校那天起，我就盼着你的消息，一天两天，一月两月，半年过去了，没得到你的一丝信息，连一封信也没有。我失望了，我哭了。下课哭，夜里哭，哭了好多天。一个同学劝我说，男生没一个好东西。我相信了她的话。林烁仰望了一下上官智又说：不久，一个同学走近了我，就是现在孩子他爸爸……
那么，那封信你收到了吗？上官智吃惊地望着林烁。
收到了，离校前的一天上午，是一个女生捎给我的。林烁淡淡地说。可已经迟了，太迟了。当时刘清就站在我的身边，正帮着我打包，我一看是你的信就丢进了纸箱。
唉！上官智长叹了一声。命运哪，都是命运哪！
你怎么又来到《时代教育》了？林烁回望了上官智一眼。
去学校找你回来，我彻底死了心，就发奋在县城好好工作。干了两年，没什么进展，当时正赶上*南巡，一气之下就停薪留职了。先去海南闯了几个月，因没有合适的工作，又返回进了省城。一天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消息，某单位招聘专职编辑，就报着侥幸心理前去应聘。也是干过文化工作，加上自身的业务素质，又偏爱写作，偏偏就应聘上了。再后来，理顺了关系，档案全部调进了省城。
上官智说完，起身又为林烁加了热水，坐下来叹了口气。十八年哪！什么都过去了！好了，不说了，总算又见着你了，说说工作吧，来这儿肯定有事。上午咱多聊会儿，中午陪你吃顿饭，怎么样？
林烁说在家里写了一篇稿子，没地方送，昨天认识了夏筇，就打了个电话过来，没想到会碰见你，真是邪了门儿了。说完将稿子掏出来递给上官智。你看看要是不能发就算了。
上官智接过稿子，看了几眼说：标题不错，我看看吧，该改我再改一下。然后又问到了工作，问到了职称，问到了周围的人际关系等等。
林烁也问了类似的问题，尤其问到了上官智的家庭。上官智笑笑，闭而不答，使得林烁有点不好意思……
第六章（1）
“小雪”到来的那天并没下雪，天依旧晴朗，太阳暖暖地照着，没有风。没有风的这天下午，林烁和孙逊拎着大包小包坐长途又坐出租回到了平原。
一进家门，刘乐乐就接过林烁的大包小包乱翻起来。
林烁说，乐乐，妈给你带回来好多好吃的。说着接过包，一一向外拿。呶，天津大麻花、北京烤鸭，还有巧克力、果冻、话梅。刘乐乐抱了一怀，说妈妈真好。
林烁又从另一个包中掏出几本精美的书说：还给你带了一套《语文新六书》，是省城《时代教育》上官伯伯送的。你猜谁编的？说着递给乐乐。
哇，是景璟叔叔编的耶！刘乐乐接过图书就嚷。肯定不错，我看过他的童话《鸭韵》。
一阵翻包倒囊之后，林烁又说：乐乐你看书吧，妈今晚给你做几个好菜，以奖励你在家几天的辛劳。
刘乐乐小狗似的吐了吐舌头。
林烁开始做饭，厨房内锅碗瓢盆叮当作响。
刘乐乐开始看书，看《语文新六书》之一的《寓言故事》，偶尔还往嘴里塞一颗话梅，酸酸的甜甜的话梅。
刘清进屋，问刘乐乐：你妈回来了？
刘乐乐一边看书一边朝厨房里努了努嘴。
叮当声从厨房传出。林烁在里边喊：乐乐，准备开饭，端着两个盘子出来。
哇，这么好看哪！刘乐乐盯着两盘子菜嚷。
还有两个呢！林烁转身又走进厨房。
刘乐乐帮着拿筷子盛饭，晚餐开始了。
这是一顿很开心的晚餐。刘乐乐风卷残云般地吃着，还不停地问这问那。林烁一会儿给乐乐夹菜，一会儿说乐乐你慢点吃，别让呛着。刘乐乐说妈你以后多做些这样的菜吧，特好吃。林烁说行，有空还给乐乐做。其实也不费事，不过多加了几样菜。你看这羊肉丁，人家叫“三羊开泰”，羊肉、洋葱、洋芋，不是“三羊”吗？还有这炒绿豆芽，我放进几根炸薯条，就变成“金条银钩”了。这个，青菜铺底，西兰花焯一下摆好，淋上醋和香油，再放几片蕃茄，就有了个好听的名字，叫“青春永驻”。刘乐乐说，我知道了妈，明天我也给你做个“福如东海”。什么什么，什么福如东海？林烁惊讶。刘乐乐一笑说：就是清水煮豆腐呗！豆腐进入大海里。林烁笑了，笑罢说：好好，乐乐学乖了。这就叫处处留心皆学问。做吧，没准还能做出一篇好文章哩！
这顿饭，刘清仍没说一句话。
饭毕，刘乐乐进卧室做作业，林烁整理带回的资料。出去四五天，学到了不少东西，也搜集了不少资料。教学方面的，教育方面的，写作方面的。知识就是财富哇！她懂。
林烁猛然又想起了上官智。真的是天意吗？整整十八年哪！十八年来，她忆过他，想过他，恨过他，却一直没有见过他。他去了哪里？他现在怎样？林烁不止一次地问。可是，为什么偏偏这时见到他呢？她对他仍是不解。他似乎有很多话都没有说。他是不想说，还是不愿说呢？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林烁就说了，丈夫孩子家庭婚姻工作一揽子说了。上官智却不然，除了问他的那些话，实质的东西说得很少，男人就是男人，城府，含蓄。然而，毕竟见到了上官智，毕竟聊了半天共进了一顿午餐。林烁的心头好似秋天的湖面上吹过一阵微微的风，顿然泛起层层甜蜜的涟漪。
资料。分门归类的资料，如同一个个方脑袋的机器人窥视着林烁情绪的变化，随时准备瓦解她那智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