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右安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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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右安门外-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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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在目瞪口呆之后照着我后背就是一掌。 
这回没有玩笑的成分,是真生气了,老爷子说我这么干,长大了早晚坏大事,什么都凭一时冲动,到最后肯定栽大跟头。我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接受训诫,然后在迅捷完毕奉命给周小川铺床。 
“行,建军,有骨气,知道哥们儿义气重千金。”我姐一边拿毛巾给我敷后背一边笑道,“川儿,我弟多够意思,以后可别亏待了他。” 
“姐,你说什么呢!”我争辩,却控制不住脸上发烧。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是川川什么也没说,他就站在床沿,帮我姐换水,拧毛巾,那一个晚上他都没怎么开口,直到关灯睡觉了才来了一句: 
“建军,我以后亏待不了你。” 
我就去——你的! 
“你丫说什么呢?”拉开床头灯,借着15瓦小灯泡的光亮,我看着他似乎很认真的脸。 
“我说正经的呢,以后我肯定报答你。” 
“哎哟……”叹着气躺了回去,我干笑了两声,“我又不是为了让你记着我的好才这样儿的,你想哪儿去了?” 
“反正我不会忘了你的好。” 
“死心眼儿……” 
“跟你学的。” 
我无言了。 
沉默了好半天,我又叹了口气,然后关了灯。 
“明天开始,你先给我好好学习是真的……” 
…… 
那个寒假,我没轻易放过周小川,原来用在疯玩儿的时间这回都用在学习上了,他怨气冲天,我也怨气冲天,他不爱学,我就教着困难,结果,直到二月中旬,这课才算是补完。跟书山题海里摸爬滚打了将近一个月之后,我们俩从战壕里爬出来,掸掉一身火药味儿和死人气,抬头一看天,觉得那就叫一美好。 
最后的一个多礼拜我们好好利用起来了,除了玩儿就还是玩儿,有种总算解脱了的感觉,我觉得那时候我稍微明白了那么一点儿打倒四人帮之后,受压迫人民重获新生的心情,我嬉皮笑脸的冲周小川唱:“美酒飘香歌声飞,朋友啊请你干一杯,请你干一杯。胜利的二月永难忘,杯中洒满幸福泪……” 
他笑我:“是十月吧?你唱错了。” 
我摇头:“没有没有,就是二月,就是二月。” 
其实我不会因为周小川耽误了我玩儿的时间就怀恨在心,补课的时候再怨气冲天,一合上书本也就怨气散尽,我起根儿上就对这小子生不来气,那双老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冲着我眨巴三秒钟,我立刻缴械投降,坦白交待,争取宽大处理。 
那年是八三年,那年冬天特别冷,雪还没化完,一阵风过就冻成冰了,我就拉着自家做的冰橇带着川川从建安里一巷山墙滑到六巷山墙,再一直滑到西边儿的老玉米市,不折腾出一身汗来绝不停止,可能也含有逞能的意思,川川想拉我的时候我就是不答应,于是,等回到家的时候,我已经连棉帽子都冒热气了。 
那个寒假,我们俩没去什么特远的地方,就去陶然亭照了一回雪景,然后就都是在建安里附近晃荡,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俩认识了东头条住的小九。 
头一回见他是个雪天,我们俩路过东头条巷子口的时候看见一小孩儿跟那儿站着,衣服穿得挺厚,却还是发抖,可能出于好奇心和同情心,我和周小川过去了,问他干吗呢,他说等他爸妈回来,问他爸妈去哪儿了,却没有回答。我们觉得挺没劲的,就走了。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谁,大概在初三毕业的暑假时,才因为接触次数的增加而加深了了解。 
这孩子叫小九,当然,小九是外号,不是因为他家族排行第九,而是因为在文革期间,他那个高级知识分子身份的爹被列入了“打倒”范畴,还被扣上了最让文人痛心疾首的“臭老九”帽子,当时的情况下,臭老九的儿子自然也受到了其他孩子的排挤,于是“小九”的外号产生了。但当他爸七六年从农村被放回来时,听到儿子被叫“小九”却并未暴跳如雷,而是笑叹道:“老子让人扣了屎盆子,儿子都溅了一身脏,留着,留着,让人看看这丧心病狂的世道!” 
初中的我们,对于这番话并没有多深刻的理解,只觉得小九与众不同,可能是因为他爸,可能是因为他自己。这小子长得漂亮得没处讲理去,一双大眼睛没有川川的楚楚可怜,却多了一点本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东西,那可能就叫早熟,而真正听说这个科学词汇却已经十好几年之后了。 
小九本名景皓,是独生子,因为爸妈都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工作,他每天都要等很晚才能吃上饭,寒假我们头一回见着他的时候,是他丢了家门钥匙,又不愿意去邻居家,才在大雪天站在巷子口,现在一想,也着实够可怜的。 
“我刚一见着他,还以为是一女生。”后来我偶然跟川川念叨。 
“嗯,那第一次见着我呢?”反问。 
“我早忘了。”很直白的回答引来了川川的不满。 
“操,就知道你丫没良心……”他用刚学会不久,还很生涩的粗口骂我,声音中带着青春期独有的沙哑。 

我们家有好多关于经络,关于本草,关于少林功夫的书,这些都是我爸买的,而出发点则是那部当年红遍了大江南北的电影《少林寺》,到后来我妈还开玩笑说:“当年你爸差点儿扔下咱们娘儿仨出家去。”我笑,但是没信。我爸是个顾家的男人,对于我和我姐要求也特严,他没什么大道理可讲出口,很多时候都是武力解决问题,所以我小时候也挨过不少次打。我姐没有,因为姑娘打不得,只能骂两句,又不能骂得难听,怕脸皮儿薄受不了。 
于是,管教成了分工协作,我归我爸,我姐归我妈。我姐像我妈,特像,但我觉得我不是那么像我爸,最起码我没我爸难看。 
不过州小船不那么认为。 
“我觉得你爸挺英武的,比你帅。”舔了舔手上2分钱一根儿的小豆冰棍儿,他下定论。 
“你别逗了。”我反驳,“那是因为他长开了,我以后还有发展余地,肯定青出于蓝。” 
“只要你别也胡子拉碴的就行,你爸就让胡子给弄得有点儿显老。” 
“哎,哎,刚谁说老爷子比我帅的?”我捅他,然后转变话题,“冰棍儿给我咬一口。” 
“你有钱自己买去。”他别过脸。 
“我没钱啊,要不怎么着也不至于吃你的蹭儿是不是?”我锲而不舍,绕到另一边。 
“那只许咬一口。”抬眼皮瞅了一眼我的“可怜兮兮”,他似乎准备妥协。 
“嗯。”我答应,然后朝冰棍进攻,然后很快被川川提了一脚。 
“干吗?至于的吗?!”我哀号。 
“废话!让你咬一口,你整个都给我舔了!”他对我怒目而视。 
“我又没咬。” 
“那你舔什么啊?!这样儿还让我怎么吃?” 
我永远记得周小川那时候的表情,那是绝对的哭笑不得,他攥着冰棍儿棍儿,一幅像把我就地正法的样子,然后终于瞪了我一眼,把冰棍递给我。 
“都给你吧。” 
“嘿嘿……”我坏笑着接过来,同时承诺,“放心放心,我会赔你损失的,下次给你买奶油的。” 
“我要是信你,我都是傻帽儿。”他白了我一眼,“活土匪。” 
我不语,只是傻笑,然后咬了一大口冰棍,“那你就是压寨夫人。” 
说实话,我都不知道当时我是哪儿来的这么一句,就记得周小川听了之后给了我一拳,但是没有反驳。 
那年月的小豆冰棍很好吃,不像现在这般只有豆渣,那时的东西货真价实,小豆格外香醇,奶油也很浓稠,对了,我确实在后来赔了他一根儿奶油的,5分钱,相当于两根儿半小豆的,他稍微有那么点儿不落忍,我则很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说:“吃吧你就,我请你的。” 
“不是,那什么……”他看着我,然后开口,“这层纸,我剥不下来,你帮我弄一下。” 
从那时候起,我总结出来一个规律,那就是,周小川对于各类包装都比较头疼,他好像永远也掌握不了去掉那层薄薄隔膜的技巧,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反正每次这种协助工作他都会找我来完成。其实要是狠狠心就是不管他,估计他也就能自己弄了,但最终我还是没狠下这个心来。 
那是初三的暑假,拿着高中录取通知之后我就准备疯玩儿了,川川也还成,上了中专,可能现在看来这种学历根本一文不值,但在二十多年前,还是挺壮门面的,他爸高兴得从五巷跑过来找我,说多亏了我帮周小川补课才能有这样的成绩,我听得直不好意思,说叔叔您别夸我了,都夸得我找不着北了。 
当时川川没在场,但是当天晚上他就提着水果找我来了。 
“我爸说让你今儿晚上上我们家吃饭去。”红着脸把东西放在桌子上,他眼睛不知道该看哪儿好。 
“不用这么客气吧……”我都诧异了,没想到会受到如此礼遇。 
“你就来吧,我先回去了。” 
“哎……” 
我没来得及说什么,因为那小子说完这句话转脸儿就跑了,就剩我傻站在原地看着那一兜子香蕉苹果梨。 
当天晚上我的确去川川他们家吃的晚饭,饭桌上他爸妈一劲儿说我有出息,弄得我渐渐有点儿自我膨胀了,还说这不算什么,又说给川川补课,是我应当应分的。其实对我来说,给周小川干什么都挺应当应分的,首先就是因为他比我小,好歹我也是个能当哥哥的,总该干点儿当哥哥的该干的事儿。其次,周小川比我矮,从人类最原始的心态考虑,看见比自己弱小的就会产生保护欲,这话没错,他那小身板儿就是特让人想拉过来好好护着,不过还有种说法是弱小者会让人想欺负,这个我也信,因为我老琢磨着逗他,抢他冰棍儿吃就是个典型事例,虽然后来赔了他更贵的,但当时看见他那种表情还真是让我心里滋溜滋溜的觉着好玩儿。 
事先声明,我不变态,我心理上很正常,孩子总是爱闹的,尤其是男孩子就更是爱闹,所以关于我们俩小时候的记忆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这种闹来闹去的片段。 
那年暑假,我们不是只有两个人的夏天,认识了小九,并且熟悉起来之后,小团体成了三个人,或者说,正式可以称得上是个团体。 
天最热的那一个礼拜,我们仨常去陶然亭划船,然后在水面儿上,我高唱《让我们当起双桨》,当时把他们俩乐坏了,因为我老故意跑调儿,而且在八十年代还唱这种挺有爱国主义教育内在的儿童歌曲,是我们三个都开始有那么一点儿不屑的。 
“小九,你丫快掉水里了。”我握紧船桨,看着捂着肚子笑个不停的家伙。 
“谁让你老逗我乐的。” 
“我没逗你啊,我逗川川呢。” 
“少拿我说事儿,我可没觉得好玩儿啊。”周小川忍着笑侧过脸。 
“得,得,那算我自己逗自己呢行了吧?”故作失望的摇头,我开始用力划船。 
当时陶然亭的游船挺简陋的,还没有现在这么漂亮,也有点陈旧,印象最深的就是船头白鹅的造型,其实三个秃小子坐在那样儿的船上特不相称,又没像情侣那样打把花儿伞遮遮,于是整个水面上就光听见我们几个又笑又闹了,阳光火辣辣的照在只穿着跨栏儿背心的小脊梁上,一人一身汗,一低头,一侧脸,就有汗水顺着太阳穴和脖子滴下来,落在船板上,很快被剥了皮儿的木头吸收掉了。 
那时候我们仨都晒得特黑,包括川川也不例外,天知道后来怎么搞得,为什么他们挺快就能白回去,唯独我,死活就是对黑色素没抵抗力,还越积累越多,颇有种来者不拒的架势,不过后来我用一首歌的歌词来安慰自己,“黑黝黝的铁脊梁,汗珠子滚太阳”,好歹我也是个北方爷们儿,黑点儿能体现地方特色。 
“对了,你们俩以后打算干吗?”小九突然问。 
“以后?你说上班啊?”我反问。 
“嗯。” 
“我想当警察。” 
“那你干吗还上高中啊?直接上警校多好。” 
“人家是打算考警官大学的,和咱俩不是一个档次的。”川川打趣我,然后向后靠在鹅头的隔板上,“我能上个中专已经很知足了。” 
“我也是,以后能当个司售组组长就不错。”小九撇嘴。 
“我以后估计也就是个农药厂里的小技术员。”川川应和。 
“那也比在工厂里搬大铁块儿好。”我说,“就你那小身板儿,哪儿玩儿得了这个。” 
“倒也是。”川川叹气,然后开口,“不过我不想就这么一辈子,我想有我自己的活法儿。” 
“你想干吗?”我放慢了划船速度。 
“没确定,但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儿。” 
“你还挺有野心,那以后要是出息了,可别忘了我们。”小九挺兴奋。 
“那肯定的,我哪儿能啊。”川川笑,“以后咱们谁出息了,都不能忘了哥们儿。” 
这是那天……不,是这么多年来我头一次觉得州小船不再是个孩子。虽然说完那句让我犯愣的话之后他就哼着“十万马里,七大神力”用力划动船桨了,我却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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