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卷川的父母不高兴就惨了。不然像现在这样住在一起聊天真是太快乐了！真想马上告诉大家！”
黑暗中娟代的声音就像是火光嗖的闪了一下。“大家”！尽管我和她如此靠近，可是她的那个世界，并不是我和卷川而是小团体里的大家。这个漫长的暑假让我和娟代之间的距离更远了，接下来还有更苦闷的第二学期。课间的十分钟休息时间尤为痛苦，喧闹的教室里，空气只够半边肺呼吸，承受着沉重的压迫感，独坐在位子上，周围的人都在嬉戏打闹，全无兴趣却不得不打开下节课的课本装样子，好熬过这世界上最漫长的十分钟。我可以真切的想象出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毫无表情一点点濒临死亡的我。
为了抛开这些恼人的想象，我和绢代聊起班上同学。娟代觉得惊讶，为什么既没有朋友也没有情报网的我会对班上的人际关系知道得一清二楚。不过两个人都困了，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很快娟代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变成了深缓的入眠声。桌上钟点数和指针都被涂上了荧光材料的闹钟显示已近三点半了。我想睡却睡不着。卷川还没有从阳台回来。大概已经睡着了吧？虽然想去看看，可是并不想打扰想独处的他。
脚底露在毛巾被外面觉得好凉，空调温度有点太低了。不想吵醒熟睡的绢代，我小心翼翼的趴在床上用手寻找遥控器。在地上摸了很长时间，终于在床垫下面触到硬邦邦的遥控。拿它朝上对准空调，吡的一声，按下OFF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停止了，房间一下子静下来，只听见娟代微弱的呼吸声。
迟疑了一阵，还是站了起来，走到窗帘里，打开阳台的窗户。闷热的空气顿时迎面扑来，远处传来昆虫的鸣叫。我拨开遮在眼前晾衣架上的牛仔裤和毛巾，光着脚下了阳台，这时的天空已经不是黑夜，而是即将天亮的青黑色了。
没有卷川，啊，不是！他在，在阳台的一角，背朝着我像是要逃离什么似的蜷缩着身体，浑身耷拉着。
“你没事吧？”推了推他，“我醒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答我。
“进房间比较好，这里太热了。”
这里真的热得厉害，不一会儿就汗水泠泠了。看看周围一探究竟，我发现了原因。
“啊，空调！”
虽然关了空调，可是巨大的室外机页片仍然不停的转。从夜晚到现在，这里出来的强烈的热风一直吹着卷川。
“空调已经关了吧？我就在这里待到早上。动来动去太麻烦了。”
卷川缓慢地从阳台角落挪到阳台和房间交界处，坐了下来。我把凉晒着的衣服尽量拔到边上，坐在他旁边，默默地注视着外面的景色。
黑暗正一点点褪去，纹理粗粝的景色一点点扩大。刚才还只看得见房屋的形状，此刻窗户，屋顶天线的轮廓等等细节，徐徐的显现出来。青色的屋瓦配上青色的竹竿，比平日看起来更显得古朴。卷川打了个喷嚏。薄薄的眼皮、嘴唇，像在皮肤上喀哧一声划拉开的。他直盯盯的看着某处，像猫一样，面无表情。
尽管眼前有相同的景色，我和他却各有各的心事；尽管我和他同处在这美丽的天空下、藏1蓝的空气中，却根本无法相互了解。
院外面小路上，走过一个穿着睡衣的老头，把垃圾袋放在电线杆下。我们带着严重睡眠不足，精疲力尽的迎来这个清晨。天空开始泛白，气温一点点上升，想象得出到了白天会有多么闷热。朝阳照得人睁不开眼，又乏又懒。
“谢谢你陪我一起去看现场秀。”
“没什么，反正我有空。”
“在理科试验室里你对我说‘和这个模特见过面’时，我就觉得陷进去了。”
“陷进什么里头了？”
“某种，巨大的东西，让我的心为之一震的某样事物。”
卷川作了一个不是很清楚的手势，像是画了一个大圈。风中舞动的头发，在阳台略带污痕的墙壁和白色天空的背景下，显得连发稍都黑得那么彻底。
“像是触电。全身毛孔张开的感觉。……唉，受不了，那天在会场后门，我乱跑乱撞，就像个疯子一样。”
他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叽咕，眼神灰灰地黯然失笑。
“接近奥丽的时候，是迄今为止觉得离她最遥远的一次。比起收藏有关她的东西存到箱子里时还要遥远。”
本来想等他后面的话，谁知他竟不再说什么，像是睡着了似的，背朝我躺下了。
一瞬间，“那种心情”再次从身体的深处涌起，搅乱了我的心，仿佛是往河边投下一块重重的石头、激起水底的细沙、搅混了水一样。想整治他，想踢他，比可怜他的心情更强烈。悄悄的伸出脚，用脚趾对准他的背，用力一推，大拇指的骨头喀的一声轻响。
“好疼，背好像碰到什么硬东西。”
脚指尖前面的背缓缓的往后仰。
“肯定是阳台的玻璃框。”
蜷川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用手摸了摸身后积上薄薄一层细灰的细长黑色窗框，之后又看了看我搭在上面的脚，打量了一番尖尖的脚指头，从大拇指逐一顺下来。我不动声色地转过脸去，心却狂跳了起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