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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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台-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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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颢的战法,开创了南朝军队的一个时代。鉴容总结道:“颢之战法,取自孙膑。我们当初训练骑兵与步兵协同时候,就想要贯彻这一战法。直到遇到李方信军,才得以实践。车骑与战者,分为三,一在左,一在右,一在后,易者多其车,险者多其骑,厄者多其弩。当初,我们也没有底,但对于熟悉南方过去的李方信,只有试试了。庞颢,他终于没有让我失望。”   

  我多日绷紧的脸,也露出一笑:“亏得你荐任的人,鉴容,你有一双慧眼。”   

  庞颢追击,等于插入了北境。鉴容害怕他遭受包围阻击,命令他回援山东。   

  庞颢对我们派出的使者说:“决战千里,当随机应变,并非宫廷内部的人士可以算计到。太尉命我回去,我不得不从。然而,博古通今的京城谋士,还是比不上我们野外用实战取得知识的人。请你如实回禀太尉大人。”   

  使者回来后,鉴容对我笑道:“如今,我们遥控,确实不便于他这样的人。”   

  于是我们决定,让颢军赏罚生杀,得自专决。只是一个要求,配合大军行动,必须及时。   

  庞颢并没有像北帝一样,在北境报复性地屠杀。他只做了一件事,无论北地庄稼与瓜果成熟与否,一律收割。可用的,归于我军。   

  河南王攻打护南府,其实是最早开始的战役。但庞颢回到山东边境时,战争仍然继续。护南府内,下到六七岁的孩子,上至古稀的老人,一律参加了战斗。   

  河南王不愧为一代枭雄,他很有章法。在动乱之中,战争要有恰当的对手,才能激发无穷的斗志。纵使牺牲生命,如果遭遇的是强手,便不辱没自己。   

  北军在护南城外,首先使用了巨大的钩车。宋鹏命令士兵把铁环制成巨链,拉住巨链,钩住钩车。这样,钩车既不能前进,也无法后退。入夜,天公作美,居然起雾。护南府士兵组成的敢死队,砍断锁链。   

  一计不成,北军改用三棱面锥形头的“冲车”。但在我上次巡视护南府后,宋鹏等人,就不断加固加厚城池。即使冲车力量强大,每次也不过落下几十升尘土而已。   

  河南王派随军长史,北国才子,散骑常侍尉迟德与护南府交涉,要求他们投降,并以自己人格保证绝对不伤害城内一人。   

  这场对话,数日之后,在京城的我们才知道详情。   

  三伏天里,年幼的竹珈坐在御座之侧,仔细聆听宋彦的叙述。   

  “我哥哥出城,隔着五十步,与尉迟德交涉。哥哥说,君是尉迟先生吗?两国交战,我不可以和外国人建立友情。久闻你的大名,这样不礼貌地相见,十分遗憾。但错处,不在我们。   

  “尉迟德说,宋鹏将军,是否宋舟老将军的长孙?   

  “哥哥说,先祖父不幸,名达四方。   

  “尉迟德说,河南王问候将军。以护南府,不过十万人。破城,是早晚的事情。即使不攻打,围城数月,必定也会粮绝。将军是聪明人,何必死守愚忠?   

  “哥哥回答他,昔年南北双方建立盟约,如今无故入侵,破了一次誓言,就再无诚信可言。即使我们愿意投降,百姓担忧贵国皇帝的残暴,宁死也不会答应。更不用说,我们深受皇上信任,所谓报答,就在今天。   

  “尉迟德笑着说,看将军一面之词,似乎南方很有气节。可山东府并列为四镇,司马真的狼狈,我军无人不知。难道少了城池掩护,南国军人,就是如此?   

  “我哥哥说,山东府的事情,你们怎么知道不是我国诱敌深入的计策?太尉的神机妙算,属于军事机密,这里恕我不可以告知。我们四镇,说穿了,不过是皇上的马前卒,真的精锐部队,怎么可能开始就投入。少了司马真,对皇上有什么损失?至于我们,只是做好自己的本分。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军旅之中,没有礼物送给你。今日,算是相识的开端。将来,不希望还和你如此会面。”   

 竹珈听到这里,兴奋地一拍小手,对宋彦道:“你的哥哥,说得真好!”   

  我和鉴容,正在研究定安府的形势。杨卫辰捧着朱砂盘子,侍立一边。对我们而言,此种舌战,确实精彩,但于战局,并无半分改变,小孩子像听说书,只会被当作血腥战争中的亮色,如果宋鹏可以保得平安,我想,许多年以后,竹珈还是会对他提起这段往事的。   

  鉴容疼爱地看了看竹珈:“年纪很小,已经听得明白这些,算是个神童了。到他十岁,就可以单独处理一些简单的政务了。”   

  他说着,将手里的毛笔,沾上朱砂,画上一个箭头。   

  “庞颢的军队,赶到定安府还要十天时间。我们派去增援徐斌的五万军队,与徐斌军队加起来,人数不过十二万。形势很危急,如果徐斌失败,就不得不动用十万京畿后备了。”   

  我郑重其事地点头。回头看见竹珈正皱着眉头在问宋彦:“你的祖母和嫂子,真的也在城内?”   

  我心里一动,战争爆发以后,宋舟的遗孀以及宋鹏的夫人,没有通知朝廷,就去了护南府。我知悉以后,宋彦交给我一封短信。宋舟的老夫人写道:“国家危难,妾等女流,不能马革裹尸,故赴长孙所在护南府,誓与此城共存亡。”   

  宋彦垂下眼睛,对着竹珈点头。   

  竹珈叹口气,道:“我相信你的哥哥。我也希望,有这样的哥哥。”   

  我看到,宋彦黝黑俊秀的脸上,落下了眼泪。生于这样的家庭,任何人,都足以自豪。   

  此时的护南城,战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河南王劝降不成,命令士卒,肉搏攀登城池。北方士卒的尸体,不断从城头落下,损失近万人。   

  护南城,仍然不破。可是北方士卒的尸首,已经堆积得和城头一般高了。   

  我没有同任何人说,但在我的心里,已经把护南城的斗志,看作是一种精神的象征。此城在,我就不会灰心与失望。   

  北帝到定安府后,居然大摇大摆地要求将军徐斌给他送美酒。徐斌回报他一个坛子,里面却是他自己的尿。北军与我军,在定安府外的旷野,开展激战。   

  十日,我每天都盯着大殿的入口。那些传到我手里的战报,有些沾染血迹,有些为汗水所污,最后的一天,我等到的是一个带伤的孩子。   

  他跪在我的面前,诉说着定安府的末日。   

  “将军和北军殊死搏斗,身受数十处创伤,毫无惧色。北军从四面八方杀来。我们的人数,越来越少。血流成河,几乎淹没了脚踝。北方骑兵,携草火攻,将军自知无法突围,对臣说,要跑得出去,就告诉皇上,徐斌恨不得浴火重生,为陛下铲除敌人。”   

  我泪眼模糊,徐斌虽然统军多年,资历又老,多年以来,却一直没有升迁,和二十多岁的宋鹏等人平起平坐。但他临死,却能说出这番话来。我这个皇帝,听了怎能不辛酸?   

  鉴容长叹,他对陈赏说:“你先回去,准备行装吧。”   

  虽然没有月亮,烟雾中,一团团漆黑的人马,从各个方向,向建康疾驰,如向大河奔流。建康从今天开始,实行戒严。无数的街口,篝火闪烁。篝火之间,被黑暗吞噬着,仿佛没有任何生命。   

  “将领,与士卒同安乐,共危难。这就是父子之兵。”我的耳畔,回响着鉴容的声音。明白过来,想起鉴容已经去了军营,集结军队。眼前站着的沉稳青年,是王榕。   

  “太尉出战,你自告奋勇要做长史。朕很高兴,你没有王琪那样的偏见。今天下午,王琪对我说,太尉有才能武功,善于收买人心,让他出战,解围之后,恐有不轨。”   

  王榕微笑:“臣之所以要去,就是想让老人家不要说话了。如今危急关头,还分许多作什么?臣本就不是争权夺利之人,游离两派之外。但臣夫妻,对陛下和太子绝无二心,于公,是臣下;于私,是家奴。自古以来,南北大战,无非为了名位权利,或者抬高个人身价威望。但臣看,太尉并无此意。”   

 我有点感动,王榕曾是览的书童,如今更像是览的影子。   

  明日一早,大军就要出发。因此虽然已是深夜,我还是来到大营。我穿着战袍,立于高台之上。   

  不多时间,我已经对这支军队充满信心。火把下面,左为青龙旗,右为白虎旗,前为朱雀,后为玄武,这支军队是鉴容的心血。可以看到,使用矛的士兵,比较矮小。控发弓弩的士兵,相对高大。部队的编排,是“同乡同理,同行同伍”。   

  火光映在我的脸上,想是太阳神在夜间对我的馈赠。我大声地说道:“朕是女流,但朕是天子,有一颗皇帝的心。朕毫不怀疑你们的忠心,今晚,朕看到各位一往无前的气概,就知道我军必胜。务必放心,任何付出,都会得到朝廷的回报。朕要华太尉代朕指挥,朕相信你们,会服从他,如同服从朕本人。建功立业的时刻已经到来,凭着团结一致,凭着你们的勇气,我们将会战胜所有的敌人。苍天在上,保佑各位,也保佑我们的国家。”   

  高呼万岁的声音,我已经听不清楚,我只是注意着鉴容的眼睛。他仪表堂堂,从来没有如此的辉煌过。   

  入睡之前,我反复地抚摸着他的面容。他脸上冒出的胡碴,使他显得更加俊美。   

  “我会一直蓄须,除非取得胜利。”鉴容说笑着,宽下衣袍,把野王笛放到桌上。   

  鉴容看着屋里面的烛光,温柔地说:“这个笛子,你替我交给竹珈吧。许多人都说我攥权谋利,但我,没有父母、兄弟、妻子、孩子。我只有你,阿福。普天之下,我只有你,所以,我也爱竹珈。战争会让一个孩子成长得更快,所以,你把我从不离身的笛子交给孩子吧。军旅之中,携带此物,终究不便。”   

  我在他的怀里,哽咽起来。我又要和他分别了,这一次,何时重逢?   

  鉴容的皮肤,像鱼脂一样,细腻光滑。   

  他的肌肉,却是坚硬的,充满了男性的力量。   

  鉴容,我终于明白了。不独芳姿艳质,而有劲骨刚心,那就是你。可是,非要如牡丹焦骨,才可以誉满天下?我不愿意。   

  我恍恍惚惚,觉得嘴唇上是他的手指,然后他坚定地说:“我一定回来,我发誓,即使我只剩下魂魄。”   

  我伸出舌头,才发现,他居然咬破了手指。我的唇上,是他的鲜血。   

  他真傻,每次都只会用血,来说明自己的心。   

  我抱住他,吻了上去。   

  启明星的见证下,我亲了他的眼睛,鼻子,嘴唇,一遍一遍。出发的时间就要到了,他几次张口,但终究不忍心说出来。   

  我走到床后,捧出一把宝剑。   

  “鉴容,这是武皇帝的剑。在我执政以后,还没有人使用过它。你拿去吧,把剑当成是我,陪伴在你的左右。”   

  此剑,名为“玄一”。   

  其纹,列星光芒。   

  其光,水之溢塘。   

  其色,冰之将释。   

  我伸出指头,一瞬间,我的血丝,顺着剑刃妖异地微笑。   

  鉴容呆呆地看着我。我笑了:“傻瓜,只有你会用鲜血盟誓?”   

  我小心地把剑鞘系在他的腰间,又蹲下身,给他穿好了靴子。   

  靴面折射曙光,我几乎掉泪。但这种时刻,忌讳哭泣。   

  我缓缓抬头,望着他笑:“容,答应过我,你要回来的。”   

  红色日出,鉴容的脚步渐渐远去。   

  战争,何去何从?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可怜天下苍生,也可怜我和容,昭阳殿里长大的孩子们。   

  晓角秋茄马上歌,黄花白草英雄路。夏去秋来,我军可算是备尝人世艰辛,极尽忠臣的冤苦。我把内政和朝事全部交给王琪父子,京城治安和宫城保卫托付柳昙。我所有的注意力,已经全放在烽火战场上。蒋源奉命住在东宫中,参谋军事。他对于任何的报告和数字,都能过目不忘,配合破虏军行事,也井井有条。有了他的分析,虽然我处于深宫中,千里之外的战争,也能一目了然。   

庞颢军南下以后,按照鉴容的指示,绕过了围城护南府,直接插入山东腹地。在山东府一带,受到留守将军言嘉的阻截。言嘉与庞颢有杀兄之仇,因此,双方激战分外残酷。根据汇报,十五天里,尸横遍野。夏季尸体腐烂很快,战场上臭气熏天,令人作呕。从日出到日落,反复争夺。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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