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粒儿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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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粒儿老师-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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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第一天到我们教室来,穿得特正式,我记得特清楚,是一身红色的西服套裙,鲜红鲜红的,从来都没见过的那种特正的红。老师的皮肤很白,还戴了一个金丝边儿的眼镜,大家都觉得老师风度真好,一个个都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等老师开口说话。后来好多年以后,我们回过头想当时的事儿,才明白老师那是特意为我们打扮的。
  老师站到讲台上第一句话说的就是,‘同学们你们好,很高兴能来咱们班当班主任。’她说话的声音轻轻的,脸上的笑甜甜的,我们全都被镇住了。
  有一个最胆儿小的女生,突然趴在桌子上哭了,我们都知道她为什么那样儿——我们是出了名的差班,都收的是后勤职工学习差的,所以从来都没有老师那么真地说高兴到我们班来,他们说话的语气从来都是‘你们’怎样怎样,没人说过‘咱们’。”
  “那段时间,我们大家真的都挺争气的,上课没有不专心听讲的,下课也没有打闹的,好多老师都奇怪,说我们班表现得比普通班还好,但也有的老师不怀好意地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也就是热乎这么一阵儿。”
  “偏见!”米粒儿愤愤不平地打断了林童。
  “可惜还真让人给说着了,我们没坚持多长时间,等袁老师到区里进修的时候,班里就又开始乱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米粒儿心里想。
  “闹得最大的一回,有俩男生在教室里吵架,吵着吵着就动起手来,其中一个还从自己的座位里拿出一把锁自行车的大弹簧锁,朝着另外一个的脑袋上狠狠地抡过去,抡了一下没抡中,结果又是一下……”
  米粒儿紧张得又闭上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袁老师当时刚从外头回来,就在谁还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一个箭步冲进教室,冲到两个男生中间了。那第二下就正好抽在了她的脑袋上,当时眼镜就飞到隔了好几排的后面的座位上,耳朵边划开一个大口子,地上全都是血。
  那男生一看就傻了,腿也软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着喊,袁老师,袁老师!我们班同学这时候也回过神儿来,七手八脚把袁老师给送医院了。
  要说我们袁老师真行,流那么多血,愣没掉一滴眼泪,还一个劲儿安慰我们,笑着给那些哭得不成样子的女生擦眼泪。后来同学们问她为什么不害怕,她说我是当妈的,当妈的哪儿能在孩子跟前害怕呢?       
  我们这些人,平时在家都没人瞧得起,可是袁老师把我们当自己孩子,特感动。”
  “母亲是伞,是豆荚,我们是伞下的孩子,是荚里的豆子。”米粒儿听着林童的回忆,不期然想起席慕容的《生日卡片》里的一句话。
  “从那件事儿以后一直到毕业,我们班再没一个人犯过一次混,除了袁老师和我们,没有人知道我们班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后来我们班学习靠前的几个同学还考上了大学,其他人毕业以后就参加工作了,不过表现都挺不错的。”
  “可是这跟你和兜儿有什么关系呢?”米粒儿听到这儿忽然恍然大悟地,想起了杜兜儿。
  “当然有关系了,我欠袁丁一人情儿——当初那个拿弹簧锁打伤她的男生,就是我。”
  米粒儿又惊讶地瞪着林童看,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当时我就盼着学校能给我一处分,那样我也就轻松了。
  可是盼来盼去,一直到袁老师出院了也没人再提,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可是这样一来,我心里反而更不好受,天天晚上做恶梦,觉得自己特坏。我也没心思复习功课了,高考考得是一塌胡涂,本来袁老师说她还带高三,让我在她的班上再复读一年,但是我实在没脸再见她。再加上当时我爸跟我妈离了婚,一个人带着我跟两个弟弟,已经够不容易了,我就想躲得远远的,赚点儿钱回来孝敬我爸和袁老师。我就从职高退学,跑广州折腾了几年,可是我没挣什么钱,倒服装赔了本,最后没办法只能臊眉搭眼儿地回来,其实我回来以后,最不想见的就是袁老师。因为我还跟原先一样,没一点儿出息。”
  林童说到此处,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失落,米粒儿头回见他这样,心里不免有些难过。
  “那天她来‘阿童木’,我真恨不得找地缝藏起来。但是袁老师看见我,拍着我肩膀,你长高了,成大小伙子了。她跟我说话还跟从前一样,而且好像还那么喜欢我,没觉得我给她丢人,我一下又放松了。她让阿强给她剪了个头,我还以为她就是来剪头的呢,可是临走的时候,她突然说,别再和杜兜儿来往了,你想个办法离开她吧。
  说着话,她摸了摸我脑袋,捋了捋我头发,就跟小时候一样,我好像又成中学生,除了点头什么都不会了。
  袁丁到底是袁丁,米粒儿暗想,他们一直以为杜兜儿和林童的事袁丁始终是蒙在鼓里的,谁知道袁丁不动声色,其实一切早已经尽在掌握。
  “袁老师走的时候,我要骑自行车送她回家,一开始老师说什么也不肯,她说外头下雨了,我打把伞回去就成了,别把你给淋湿了再得感冒。我就问袁老师,您还记得那次下雪您骑车带我回家吗?老师没说话。我跟她说,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林童说着话,点上一根儿烟,眼睛里透出雾蒙蒙的感动,米粒儿一下子被打动了。“说说,说说,怎么回事儿?”她好奇地问。
  “那天是我爸跟我妈到街道办离婚手续,我一人儿躲在N大校园一个防空洞里呆了一天一夜,袁老师打着手电在外头整整找了我一个晚上,到夜里她摸到了防空洞,我看见她的时候才知道,外头下了很大很大的雪,袁老师浑身上下都是白的,就像雪人儿。
  那天晚上,她骑车把我带回她们家,她爱人给我洗了澡,帮我铺好床,让我睡在他们家最温暖最干净的一个房间里……那天晚上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可是,这还是跟你们俩没关系呀?”米粒儿一边问,一边觉得自己有些强词夺理。
  “送老师回家的路上,雨下得特大,老师坐在后面为我打着伞,一路上我们都没怎么说话,到家的时候,我才看见老师身上都快淋透了,但她好像一点儿没感觉到,只是拍了拍我肩膀说,林童你已经长大了,老师不能再要求你什么了,可是请你离开杜兜儿,真是为你们俩好,你相信老师吗?”
  林童说着话显出很激动的样子,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点上了一根烟,米粒儿已经记不清这是他抽的第几根了。
  “我怎么能不相信袁老师呢?!要不是她,我,还有我们那班同学,早就给毁了,真的毁了!我长这么大,除了我们家人,我就在乎杜兜儿跟袁老师,在我心里占分量最重的,就是袁老师。”
  这句话击中了米粒儿,她没想到像林童这样,离开学校这么多年,而在学校的时候又是个问题学生的人,会把老师放在一个比自己亲人和女朋友还重要的位置上,“可是不管怎么样,兜儿是无辜的,她不该受伤害。”米粒儿仍然强词夺理地质问。
  “就像袁老师说的,我们俩迟早会分开,全都怨我,可有什么办法呢?就像袁老师说的,只当是做了场梦,我知道我根本就配不上杜兜儿。”林童的口气一直是斩钉截铁的,但说到这里话音却有些哽咽,有一种疼痛同时划过了他和米粒儿的心头。       
  米粒儿想起小渔儿临走之前钟小池对她说的:米粒儿,我们别无选择!
  N大校园里广播声此起彼伏,依然放的是《十九岁的最后一天》,伊能静小猫叫一般的歌声隐约传来:“十九岁的最后一天,阳光,阳光,阳光似乎也被带走。”
  米粒儿被一阵突然而来的冷风吹得浑身有些发抖,这是分手的季节,空气里到处都是离别的味道。米粒儿心中软软的触角不知不觉地伸出,分明想抓住些什么,可什么都没有,一切就像沙漠里的海市蜃楼,看上去清晰可见,却又恍惚如在梦中,不能碰,一碰就碎了。
  林童把米粒儿送到家门口,递给她一个字条儿,这是我在广州的地址,如果杜兜儿有什么事请写信给我。米粒儿什么都没说,她手里捏着那张纸条,感觉就像是捏着杜兜儿的命,她飞身上楼,头也不回。
  但是到了家门口掏出钥匙,她突然间产生了一种冲动,她又一阵狂奔跑下楼去,楼下路灯还亮着,照着楼与楼之间的那条狭窄的石子儿小路,自行车棚里七零八落着几个快要散架的二八大车,有两个小孩儿在那儿窃窃私语,路灯底下只有米粒儿孤零零的影子。
  林童走了,明天他就要坐上南下的火车,驶往陌生的嘈杂的潮湿闷热的城市。那是京广线吧,米粒儿想,他们地理课上学过的。老师说那是全国最长的一条铁路线,是全国交通运输的大动脉。米粒儿的脑子里乱乱的,她跑下来不是为了和他说再见的,这些天她说的再见已经够多了。她跑下来是因为她忽然想起一句话,她很想对他说,也许当年袁丁应该让他背上那个处分。
  她不知道她脑子里怎么会突然生出这么一个古怪的念头,她记得妈妈说过做事必须要负责任。她觉得袁丁应该让林童为他自己的行为负责,她甚至觉得,如果林童当时背上了那个处分,也许他现在的状况就完全不同了。
  重新上楼,米粒儿疲惫不堪,一步一抬脚,五层楼的家变得遥不可及。
  楼道里,四楼许阿姨家的小男孩儿多多正放齐秦的磁带,虚掩的门里滑出一段纷乱的思绪:
  “让我再一次握你的手,让我再一次亲吻你的脸/顺着我脸庞滑落的是我的泪/在我的胸中跳动的是我的心/爱人的心是玻璃做的,既已破碎了就再难以愈合/就像那支摔破的吉他,再也听不到那原来的音色。”
  杜兜儿的心是玻璃做的,米粒儿最清楚,她的眼前浮现出第一次在大草坪听林童弹琴唱歌时杜兜儿的如花般灿烂的笑靥。
  明天,该怎么去面对杜兜儿?
  明天?米粒儿把自己重重地摔在了床上,真想就这么沉沉地睡去不再醒来,不再去面对那些让人心烦意乱,永远也理不出个头绪,却总是层出不穷的问题。       校园里的丁香花全都开了,香气四溢。但是高三的学生和老师却享受不着,他们的教室在顶层,热得像蒸笼。从他们的窗户向外望,只看得见绿得单调的杨树叶子,在刺眼的阳光底下,纹丝不动。没有一点儿风,空气似乎是凝固了的,教室里的气氛更是让人感到压抑,甚至还能闻见火药味,好像只要一点点火星,整个教室就会燃烧起来。
  一模之后,所有人都开始燃烧了。
  真正的高三,在一模之后进入所谓的白热化。
  除了上操,米粒儿很少看到吴非,理科班功课本来压力就大,吴非又那么好强,还非报医学院,竞争更激烈。
  报志愿的时候米粒儿跟她爸发生了冲突。第一志愿自然是N大,这是毫无疑问的;问题是米粒儿的成绩忽上忽下,很不稳定,尤其是历史和地理,成绩时好时坏,保底的学校就变得很关键了。米粒儿想报外地的那些传说中有美丽校园的大学,像浙大,厦大,武大,西南师大,不是环湖就是依山,要不就是临海,想想就诗意盎然。可是她爸非让她报T大。
  米粒儿听见T大头皮直发麻,她周围没一个同学打算考T大,那是专门培养师范生的学校,没什么名气,毕业了出来还必须当中学老师。开什么玩笑,当中学老师?米粒儿想都没想过。虽然她喜欢教她的每个老师。
  可是她爸非说T大中文系的师资很强,校风又严谨。还列举了几个响当当的教授的名字。米粒儿一听,都是那七老八十的人,教不教本科生还是回事儿呢,坚决不同意。万一毕了业真让我当中学老师怎么办?
  “实在不行你就别工作考研。或者,当两年老师也无所谓。”
  想都别想,绝对不当中学老师。想想袁丁,常君她们,有多辛苦啊!
  就在米粒儿瞪圆了眼睛,打算跟爸爸最后摊牌的时候,一向脾气温和的米教授似乎也失去了继续争论的耐心,他的嗓音开始变得高了起来,而语气也变得前所未有的生硬和严厉。于是原本心平气和的争论演变成了剑拔弩张的战争,双方势不两立,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最后一声巨响结束了这场不愉快的谈话。
  米粒儿她爸在忍无可忍的情绪下,极其冲动地举起了桌子上一杯没有喝完的咖啡猛烈地向门框砸去,只听见一声响,天花板上溅了一大块棕黑色斑斑驳驳的咖啡渍,杯子,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第二天上学,米粒儿无可奈何交出了那张志愿表。不出所料,周围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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