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歌鸾- 第40部分

　　　　内殿里的主子在沉沉睡着，榻前还有一个黑衣男子在温和的注视着她，外殿里的宫人们却已经要接受生死的裁决。终于有人大着胆子道，“天音姑娘才是咱们的掌事姑娘，姑娘不回来，谁能将咱们怎么办。”话音未落，凝绿已经一眼清清淡淡的望了过去，那名说话的太监立刻不敢再多言。凝绿淡淡道，“是小翠儿的同伙？”那太监吓了一跳，刚要喊冤，掌事女官已经连忙道，“姑娘明见！长信宫的宫人们除了他都是无辜的！”凝绿怎么会相信这么个愚蠢的人会同那名刺客是同谋，然而却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早有侍卫上来将那人的嘴堵住，拖了下去。凝绿姑娘轻轻拂了拂衣袖，淡淡道，“我会在这儿一直等皇上过来，在皇上来之前，任何人不许进入长信宫，任何人不得出去。”掌事女官连忙应了下来。

　　　　永辰历六年的冬天过的格外漫长，且格外的阴云密布。一股不祥的气氛笼罩着长安，龙熙的心脏。河南道大旱，江南道不合时宜的发了洪涝，然而在这些动荡中，终是有一个好消息，贺兰纯将军返京了。然而就在将军返京前不久，宫中出了件大事。惠嫔娘娘难产，唯妃娘娘失了龙子。永辰帝大婚时晚，两位娘娘怀有龙子的消息一经宣告，百姓欢腾。永辰帝更是早就下了旨，待到长子出世，会发特赦令。然而诸多翘首盼望小皇子出世的黎民百姓，骤然间得知如此的消息，自然难以接受。一时间长安城内愁云惨淡。而最为忧愁的，还是在宫中的这些个贵人们。

　　　　雍容的长公主在得知此事就赶来了长信宫，然而凝绿姑娘不但没有出门，反而紧紧闭上了长信宫门，禁止一切人进入。长公主何等尊贵，也吃了闭门羹，随后赶来的玄亲王只得苦笑着摇头离去。临行前，赫连哲哲回首深深的望了一眼这座宫殿，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凝绿站在窗子前，看着长公主的背影走远，面上平静，心中却是一股子的厌恶。

　　　　她又望了望内殿，年轻的宠妃尚在沉睡，丝毫不知这皇宫就因为了她，即将天翻地覆。

　　　　凤翎宫一迎回了主子就大敞了门，叶皇后将所有的宫人遣出，自己留在内殿中，让侍女为自己细细的描画面容，戴上凤冠，换上雍容华贵的宫装。原本面貌普通的女子在如此精心的打扮后，也流露出了自然的贵气。接着，叶皇后将侍女遣出去，自己留在殿内，清秀眉眼，温婉沉静，丝毫不似是白日里飞扬跋扈的皇后娘娘。随后叶皇后坐在殿中，任由裙裾散开垂落满地，面向殿门不知在等候着谁的到来。

　　　　永辰帝走的并不快，每一步踏下去都似是在让自己做出什么决定来。他身后的天音知道帝王在思考，小意的跟随着，一句话不说。

　　　　过不多时，皇帝忽然问道，“你猜皇后现在在做什么？”

　　　　“奴婢不敢妄自猜测，”天音小意道，“奴婢只担心自家主子的安危。”

　　　　永辰帝低笑道，“倒真是忠心护主，朕回去要好好给明曦宫的宫人们上一课。”

　　　　天音垂着头没回答，永辰帝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回复，自嘲道，“想不到朕住了二十余年的皇宫，还有这么多腌臜事。”

　　　　湖蓝衫子的宫女和声道，“皇上要往好处想，毕竟主子人没事。”

　　　　永辰帝又叹了口气。天音暗暗地冷笑，心想不知他叹气是为了自家主子还是为了那些无法实施的肮脏阴谋。

　　　　从长信宫到凤翎宫的距离，是跨越了皇城的东西，永辰帝每一步踏出，都是十分沉稳，似乎都踏在重重的心事之上，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走向凤翎宫。到东宫的时候，年轻的皇帝步伐越发的稳健，似是真的下了什么决心。

　　　　而刚到凤翎宫时，忽然就有人从宫中匆匆刚忙的跑了出来，迎面遇到永辰帝，面色惨白的跪在地上不停磕头，颤声道，“皇上，皇后娘娘她……她……自缢了！”

　　　　天音心中一凛，永辰帝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厉声喝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就是刚刚……”那太监已经吓的魂不附体，话也说不清楚了，只会在地上叩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永辰帝回过身，对刚刚赶来的竹心道，“传朕口谕，宣叶将军进宫。”竹心刚刚得知发生了什么，听得如此的旨意连忙应了下来，小步的又向宫外跑去。

　　　　永辰帝对天音道，“回长信宫去，守着你主子。”天音施了一礼，转身回了长信宫。紧接着永辰帝淡淡的吩咐了一句，“将凤翎宫给朕封了。”

　　　　叶皇后是一个人在内殿自缢的，大红的裙摆垂在半空，秀丽的面容变得颇有些狰狞，宫人们将她解下来后放在榻上，永辰帝只看了一眼就垂下了头，嘱咐道，“把东西归置好。”待到众人忙完退出内殿，永辰帝站在叶皇后的榻前，看着已被绣帕盖住面容的年轻女子，轻声道，“朕本没有这个意思，你替朕做了决定。”他看着死去的皇后，忽然一叹，上前几步，“好歹夫妻一场，朕会好生为你料理后事。”他伸出手为叶皇后（炫书：。。）整　理了一下衣装，眼神忽然停在了她纤细的腕上。雍容的宫装没有盖住那双皓腕，手腕上深深的红痕让永辰帝的英眉蹙了起来。手指利落的揭开她的衣领，交错的磨伤映入眼帘，永辰帝的双眼微微眯起，深吸了一口气，走出了内殿。

　　　　凤翎宫的宫人们全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间或传出一两声啜泣。永辰帝温声道，“皇后本是知书达理、温文可人，朕会将她的后事料理好。”跪着的宫人们没有反应，些微的抽搐着等候永辰帝的裁决。

　　　　“朕不会废弃这凤翎宫，今后你们这些人，就还守在这里吧。”永辰帝顿了顿，也不知是不是对死去的女子表示一些尊重，“今后凤翎宫不会住进新主子，你们所有人的月俸，照旧，凤翎宫的规格，照旧。”

　　　　宫人们开始难以置信的对望了一眼，显是无法相信永辰帝做出的决定。

　　　　帝王还没有说完，竹心忽然匆匆赶了进来，轻声道，“皇上，叶将军到了。”

　　　　永辰帝站起身来，看着便装的叶将军一脸焦急的走进殿来，温言道，“叶卿莫要伤悲，皇后走的很快。”这一句话明明是用如此诚恳的语气说出，却始终掩不住那话中藏着的讽刺。叶将军浑身一颤，强自压抑住悲愤，对永辰帝草草行了一礼就向内殿走去。年轻的帝王心中冷笑，为了那些说不得的目的将女儿的性命葬送在了后宫，现在又摆出一副如此沉痛的神情来，这戏做的，未免有些假。然而他目光一闪，却霍然想到了那几道明显的伤痕，心中一沉，忽然发现此事不会如此简单。

　　　　明曦宫的御书房内，永辰帝坐在玉案后，轻声道，“皇后究竟是为何才自尽的，叶将军可否给朕些暗示。”叶将军摇摇头，悲痛神色未减，“小女打小在军营里长大，性子十分外向，更是从未生过自尽的念头，臣……臣当真不知为何……”永辰帝静静地看了看他，却没有从他眼中发现自己想要发现的那一丝虚假。

　　　　“皇后的葬礼，朕会令礼部好生办着。”永辰帝顿了顿，“皇后的谥号，朕也会同叶卿商议着来。”这已是帝王对臣子最大的宠幸，然而叶将军眼中悲色一闪，悲声道，“皇上，皇后娘娘的去世，明显不是自然的啊！”永辰帝面色却是稍显明朗，淡淡道，“朕会命专人查探，不管怎样，会给叶卿一个交代。”

　　　　叶将军涩声道，“皇上，小女虽然已经去世了，这凶手却一定仍在逍遥法外，明面上看小女是因为害了两位娘娘所以畏罪自尽，但是臣敢用身家性命担保，小女绝对没有生过害两位娘娘的心思！”

　　　　永辰帝温言道，“叶卿不必多言，朕心中自有分寸。”年轻的皇帝微笑道，“不管怎么说，她是朕的皇后，是这龙熙朝的国母。”

　　　　
　


焉歌鸾　【鸾歌凤舞卷】　长安卷　第六十二章　冬至时日

　　　　年轻皇后的遗体在凤翎宫停了七日，叶将军在宫中守了七日。皇上对叶家礼遇有加，丝毫没有之前对叶将军冷眼相看的样子。众臣看不透皇上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同叶府保持着礼节上的交往，对这出了一位早逝皇后的将府保持着极大的尊重。原本皇后入宫之后，叶将军就基本上已闭门不出，现下入了宫，更是七日七夜守在凤翎宫中，一步不踏出。有心人明白叶将军只有这一位独女，打小娇宠，这一去，是将叶将军的命都带了走。年轻的怡嫔到凤翎宫走了一趟，看着白发横生的叶将军已现垂垂老态，心中一酸，柔声劝慰了几句，叹着气离开。而长公主与玄亲王却并没有到凤翎宫来，唯贵妃大病初愈身子尚弱，不宜到这宫殿来，就遣了贴身女官来了一趟，切切的嘱咐着叶将军要注意身体。而凤翎宫中的宫人们业已变得沉默而懒散，天音看了看这昔日高贵今日清冷的东宫，心中一叹，心想年轻的皇后香魂一缕不知已飘向何方，老父却还要受着这样大的压力。她又想到自家郁郁不乐的主子，望着阴暗的天空，又是一叹，这一年的冬季，这宫中究竟要发生多少事情。

　　　　永辰历六年冬至，本是皇室眷属们一起度过的日子，从龙熙帝沿袭下来的传统，每一年的冬至皇室成员都要聚在一起将这羊肉汤和羊肉馅饺子吃的干净，一碗热热的羊肉汤下肚，驱走了冬天的严寒，又维系了皇室成员之间的关系，这才是龙熙帝的本意。然而这传统在龙熙帝在位时，就已经演变成了众皇子争宠的戏码，龙熙帝皇子众多，怀言帝是第七子，也是最为出色的一位皇子。然而怀言帝就是因在冬至日时向龙熙帝上了一折，详谈了谈江南道的大旱，才得了龙熙帝极大的偏爱。而到了怀言帝时，皇室只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这冬至的节日过的，忽然就冷淡了起来。现在到了永辰帝时，宫中不但没有皇子，就连妃嫔也只有两位。永辰帝坐在上位，两宫太妃坐在一侧，皇上右手边上坐着唯贵妃。皇后去世后，这位唯一的贵妃俨然变成了后宫的女主，只是就算是妆容精致宫装华贵，也掩不住面上那缕苍白。她下方坐着的怡嫔同样妆容美好，然而脸上的肿胀却依旧没有下去，淤血也还在。赫连哲哲与玄亲王分坐在两侧，七个人静静的吃着面前的羊肉汤和饺子，间或闲话两句，煞是冷清。永辰帝看了看那空着的位置，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若是皇后还在，惠嫔还在，腹中的两个孩子也在，现在定会是一片热闹的情景。

　　　　摩迦唯歌垂着头，面色苍白。原本就失血过多，休养了不足一月，仍是落下了后遗症，天音将她保护的极好，厚衣热食，有这样的身子回复，已是极大的成绩。怡嫔静养了这一月，越发的秀丽恬静。而一向跳脱的赫连哲哲，现在也是一句话不说，玄亲王说了几句话，回应都是淡淡的，自己不免觉得有些讷讷，低下头喝汤不语。永辰帝忽然有一种错觉，似乎日子再也回不到那时，摩迦唯歌进宫不久，两个女子温暖炙热，融化了这宫中所有的阴霾。他又看了看久未关心的妹妹，发现女子不知何时身段已长成，再不是多年前缠着他的那个小姑娘。雍容华贵的长公主戴着长长的甲套，仪态万千。

　　　　“哲哲，这些日子朕没瞧到你，在做些什么？”终于，永辰帝还是开了口。长公主停下银匙抬起头，微笑道，“读些书。”

　　　　“书？”

　　　　“年初就要下江南了，先将近些年江南道的情况探一探，”赫连哲哲微笑道，“有时候去看看江南道的折子，皇兄，江南道与河北道的折子还真是多，皇妹看了这么久也没有看多少。”

　　　　永辰帝看着容颜精致的妹妹，心下一阵温暖，“此去江南，万事由玺儿做主，江南道的总督已收到了朕的密折，到了他的地头，还是多学着点儿好。”说完又对玄亲王道，“玺儿，朕将你先遣去了江南道数月，看一看江南的风光，回来之后再由老臣为你讲一讲，再去的时候，就有了些经验。”玄亲王连忙应是，和声道，“皇兄所虑甚是，臣弟这一趟还真是发现了不少江南的问题。”他顿了顿，微微蹙起了眉头，“朝廷这些年，对江南一直施行的松散式管制，廖总督更是同江南的四大家族十分相熟，江南道的官员们倒有不少是从四大家族出来的，这官官相护，江南的政务，还真是有些问题。”

　　　　永辰帝来了些兴趣，“哦？”

　　　　“臣弟刚回来时就对皇兄提过，”玄亲王放下银筷，认真道，“这一次皇兄派臣去江南道治理大员受贿的根源，臣倒是发现了些问题。”他有些为难的蹙了蹙眉，“只是这问题涉及到朝廷的根基，臣不知当不当讲。”

　　　　永辰帝颔首道，“但讲无妨。”

　　　　玄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