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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彻在旁边堵了她一句：“那你自己怎么不上去？”
钟雨田一下子被梗到，只能凶巴巴的瞪了他一眼。
这地方格局诡异，于是上面的人也在上面拆，想要拆一个口子出来，好让吊车能发挥作用，否则他们的土吊车吊臂太短，根本没有办法伸进去。凿了个把小时总算把整个楼顶的水泥板凿成几块，用钢绳绑在铲车的车斗上，一边拉一边推，空出一个口子来。
第一层打开，下面空无一物，空气里却忽然扬起了一阵微妙的气味，第一天暴雨，第二天日晒高温，老天爷很恶意，他想让死亡来得更彻底一些。
没什么二话，大家相视了一眼，继续往下挖。
于是又是一番辛苦，再凿开一层楼梯隔板，这期间经历两次大的余震，李明远的事算是给了大家一个教训，逃震的时候好歹都勤快了一点。而这一回水泥块移开的时候，钟雨田‘哇’的叫了一声，转身趴到了一边去。此时此刻能站在这里的，也都算是看过生死的人，可是老天爷似乎总能一而再的挑战他们的底线。
凄惨扭曲着堆叠在一起的幼小身体像一记重锤那样砸到众人的眼睛里，生理的反应很现实，胃里翻江倒海，一股股的酸水直往上冒，喉头刺痛，眼睛里被逼出了泪，程彻用这样的解释安慰自己，他不是脆弱的想哭。
太多人挤在了一个转角里，于是大块的楼梯断裂着砸下来的时候，谁都没有得到足够的生存空间，有几个压在中间的孩子甚至没有看到有多少外伤，他们是闷死的。
大家沉默无言的传递着细小而柔软的身体，两天了，尸体因为腐败而变得异常的柔软，像棉花堆作的娃娃，让人几乎不敢去抱着他们，好像一碰就会坏。
刚刚因为李明远死里逃生而激起的一点点欢乐的气氛在瞬间消散，哀伤的情绪笼罩了下来，每个人都拼了命的在干活，清理完尸体之后，又马不停蹄的继续往下挖。
余震发生的频率似乎又变得频繁了起来，钟雨田心急如焚的随时监管着废墟上的情况。
这幢楼垮得很离奇，整个楼房像被刀劈过了那样整齐的撕开，西边全碎，而东边却摇摇晃晃的还站着两间教室，断裂的预制板被钢筋挂着悬在墙面上，看得出那是一间教室的后墙，黑板上还残留着漂亮的墙报。钟雨田凭着她可恶的好视力居然看清了一些句子——我爱我们的校园，我爱……再后面的字迹被前一天的暴雨冲刷得模糊不清。
这两间离奇不倒的楼在最初的时候救了无数孩子的命，而现在它成了悬在每一个救援人员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巨大的裂缝遍布整个墙体，钟雨田已经不再思考要怎样才能让它不倒，她唯一只是在疑惑，为什么它还不倒？
又是一阵余震袭来，裂缝在变宽，卡卡的响，钟雨田惊恐的看着它倾斜过一个角度，一大块预制板摇晃了几下，突然间钢筋断裂砸下来，发出巨大的声响。
“走，快走，楼要塌了！”
钟雨田急得大喊，一手拉起一个人就往外推，摇晃晃的危楼像是在为她的行动做注脚，水泥砖石相互挤压时发出的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危机一触即发，越来越多的碎石从半空中砸下来，李明远开始组织人员疏散，几个身手敏捷的战士们负责背着工具，而老任和钟雨田他们也被人拉着逃了下去。
李明远站在最下面清点人数，冷不防看到尘烟中还蹲着一个人，大力的挥动着手臂不知道在挖着什么，零落的碎砖和细小的水泥块像冰雹一样砸在他的身边，竟像是浑然不觉。
四下里弥漫的粉尘越来越重，李明远着急的跑过去，大怒：“方磊，你给我搞什么？”
“队长……这可能是个活的！”方磊惊喜的大叫，用力扒着半块预制板往外拉，他拼上了蛮力，居然把沉重的水泥块硬生生移开一个角度，方磊的声音马上惊喜的变了调：“队长，队长，是活的，真的还活着……”
李明远听着背后钟雨田尖声大吼：“出来，快点，快要塌了！”抬头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危楼，咬牙冲了过去，给方磊帮了把手，又加了一个生力军，可是移动却没有变得快一点，撬开一个角度之后，空间彻底被卡死，再也不能撼动分毫。
程彻忽然从烟尘之中冲了进来，一手抓住了一个人的胳膊就往外拉，方磊的蛮劲上来，死死扒着水泥预制板不肯放松，一个程彻根本就拉不动他。
“队长！”程彻一脸惶急的看着李明远，几乎是有点气急败坏的。
李明远忽然顿了一下，仰起脸看着头顶愣了一秒钟，飞扬的灰尘打进了他的眼睛里，涩得双目一阵刺痛，他牙咬得几乎发酸，嘴角抽动了一下，扑上去抱住了方磊的腰。
方磊挣扎着扭动：“队长，你让我救她，求求你让我救她……”
“放手！”李明远一声断喝，拼尽全力抱着他往后一甩，方磊对于来自于这个人的命令服从到骨血里，手上下意识的一松，被李明远拉着摔倒在地。
“走，快点，走！”
程彻帮着李明远把方磊拽起来，连滚带爬的拖了下去。
危楼将倾，一度一度的歪斜过去，墙体扭曲，撕开巨大的伤口。
“放开我，放开！！我都看到她脸了，她还活着……”
方磊被李明远抱着腰锁在怀里，他不服，眼睛看着刚刚撤下来的地方不停挣扎，拼了命一样的踢打，李明远当胸挨到他一肘，疼得几乎两眼发黑，到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一脚踢在他膝窝里，把人压了下去。
双膝落地的一瞬间，方磊感觉到大地的颤抖，在他的眼前，无数的砖块和水泥倾倒下去，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然后黄浊的尘烟扬起来，像是大爆炸激起的蘑菇云那样吞没了整个废墟。
于是，他忽然就不动了。
很乖，很安静……
李明远慢慢松开了手，方磊就像是虚脱了那样往前仆倒，双手无力的撑着地面，眼泪悬空落下，砸到地面上，激起飞扬的土。
无力，那一瞬间全然无力的滋味在每一个人的心头爆开，融化到血液里，走遍全身。
李明远在方磊的身边坐下，解开他的头盔，手掌按到他头发上，硬硬的短发像麦草一样伏倒，又一根根的弹起来。方磊转过脸去看明远，泪流满面：“她是活的，她真的还活着啊，她还叫我叔叔。”
“我知道，我也看到了。”李明远故意把那个也字咬得很重，可是方磊没听清，事实上他什么都没有听清，他只是慢慢的又转过头去，看着那片黄烟弥漫的废墟，那个吞噬着生命的巨大伤口
“我输了，队长。”方磊的声音很轻，眼中是崩溃一般的绝望：“我们输了，队长！死了那么多人，都没救出来，我们输了。”他拉着李明远的衣服一声一声的喊出来，越来越响，可是大颗的眼泪不停的滚落下来，哭得像一个孩子。
“够了，别哭了！”李明远忽然喝了一声，拽着方磊站起来，把他的脖子夹在胳膊底下，一路跌跌撞撞的拖到了临时的医疗点里。程彻吓了一跳，连忙跳起来跟着跑了过去。
“认输？谁给你这胆子！”
李明远勃然大怒，指着地上躺在的幸存者吼道：“这就是我们的胜利，每一个从那灰堆里扒出来的人，都是我们的胜利，现在不是你哭的时候，现在是给我咬牙挺胸作人，跟老天抢命的时候。”
“队长……”方磊有些胆怯，他是李明远手下最值得骄傲的兵，这些年来从来没有被他这样骂过。
“立正！”李明远刺了他一眼。
方磊不自觉的拔直了身体，泪水却强压不住，不断的流下来。李明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中的火光渐渐的暗下去，他走上前一步，把方磊的脑袋用力按到自己的肩膀上。
“你尽力了！”
方磊紧绷的身体忽然松懈下来，反手紧紧的抱住了李明远，像是在狂风大浪中抱着最后的一点生机。
李明远清晰的感觉到方磊在发抖，眼泪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到自己的肩膀上，太炽热了，皮肤好像都已经被烫伤，连骨头都在滋滋的作响。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都在沸腾着这种灼热的痛，心脏在呻吟着跳动，几乎不堪重负。然而他的表情仍然是平静的，一如他的声音那样的平和而低沉，只是藏了太多的无奈在心底，连呼吸都变得有点小心翼翼。
“真的，你已经尽力了。”李明远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可是，”方磊的声音模糊不清：“那不够……”
那还不够，永远不会足够，因为死去了，已经死去。
我们永远没有办法挽救足够多的生命，因为无论是谁都不应该死去。
死亡永远比生存来得更直接，小小的成功，总是被巨大的失败轻易的就吞没。
而我们能做的也只能是不认输，不能输，即使最终要面对的注定是痛苦，可还是要为了任何一个可能的小小成功而继续战斗下去。
因为每一个胜利都是一个生命，都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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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再去救一个，求求你们让我再去救一个！我还能再救一个！”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听过这句话，可是当时，当我听到的时候，我是真的哭了。
看过一个心理的案例，说到志愿者的，那种永远都不够的内疚，可能他已经救了十个人，然而，还是有第十一个的缺失。
胜与负的问题让我觉得很矛盾，一方面我不愿意承认我们的军人失败了，而另一方面太多的伤亡让我们无法欢呼胜利。
或者，就是这样，这不是一场战争，没有胜与负的分别，我们只在向老天爷抢命，抢到一条是一条，能活着下来的，都是胜利。
13．要勇敢
程彻看到他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哭，无论是一贯沉稳的任木匠还是那个容易激动又凶悍的钟雨田，当然，还有他的队友，他的战友们。然而他的视野还是很清晰，没有想要流泪的感觉，此时此刻他身陷在一种可怕的冷静之中，脑子里有一根弦，绷得整个太阳穴都在抽痛。
“其实救人这种事，永远没有成功，只有失败。”任木匠小声在感慨，声音哽咽。
钟雨田像是还想要说点什么，可是张开了嘴又闭上，只是狠狠的擦干了眼角的泪，一错眼看到了程彻，目光忽然变得锐利了起来：“我总以为我是最狠的，想不到你比我还冷血。”
程彻摸了摸眼角：“我只是，只是不太会在这种时候哭出来。”
“我也不喜欢！”钟雨田捂住了半张脸深吸了一口气：“我去工地上看一下现在怎么样了。”
她说完，马上转身就走，任木匠一言不发的跟在她的身后。
程彻最后转头看了一眼方磊，却在无意中捕捉到李明远忧虑的目光。
过刚易折，方磊很强，无坚不摧，可同时他也很弱，容易碎，不像苏立新，哭过哄过，一转眼又是一条好汉。程彻不知道李明远将会怎样开解他的悲痛，又或者，怎样封印他的软弱。
一场大塌陷过后，整个废墟又变了新的样子，乱石堆住了刚刚清理出来的工作面。
程彻站到钟雨田身后，问道：“可以上去吗？”
“你问我吗？专业的建议当然是……不行！我们需要专业的救援队，这么危险的地方只有消防队才可以进入，我们应该等待。”
“可是很明显，你我都不会等待。”程彻指了指旁边那些已经试探着往上爬的战士们：“他们更不会答应等待。”
“你们都是疯的！”钟雨田咕哝了一句，一边寻找落脚点跟着他们上去。
刚刚塌方过的废墟，烟尘还没有散尽，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粉尘，战士们默然无言的回到原来的地方，迅速的清理起成吨重的碎石乱砖。有那么一个瞬间程彻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是苏西弗斯，推着一块大石往山顶上去，到达，滚落，一次又一次。可是很快的他否定了这个荒谬的想法，因为苏西弗斯的石块下面，没有埋着人。
很快的方磊也回来了，全力的加入了他们，那副声势好像是他刚刚才吃饱喝足，有着使不完的劲。
天快黑的时候他们终于又挖到原来的地方，奇迹没有发生，当那块水泥板被拉开的时候，程彻看到了新鲜的血，而方磊脸上的表情因为本来就是凝固的，于是再看不到什么变化。
方磊专门跑下去挑了一件看起来比较干净的雨衣，他小心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