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的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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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果的子弹-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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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驼和那群小青年,就围绕在摩托车周围。但他总躲着我的目光,扭过头去,假装根本不认识我。   

  到了15岁的这个立春,我和骆驼,已经像陌生人一样,各自绕道而行。   

  我再没有吃过他的零食,当然我也过了热中于大头菜丝薄荷糖之类小零食的年纪。   

  直到苏长信到来。   

  立春这天晚上,我妈正一边做饭一边又咒骂着我爸。陈家阿婆来了。   

  她给我带来一把大白兔奶糖。还没剥开,还没捧在手里,它们只是摆在桌子上,我已经隐约嗅到浓浓的奶香。这是来自大城市的味道,来自苏长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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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二、全世界的雨,都落在草坪上(1)         

  陈家阿婆说,本来想让他过来走走,他也上初三,以后跟糖果就是同学啦,糖果你要多关照他呀!   

  我抚摩着一粒糖,不说话,只是笑,居然就红了脸。   

  陈家阿婆坐了坐,表情变得沉重起来,她叹了一口气,问我妈,糖果她爸来信了吗?   

  我妈摇摇头,说,没有。   

  阿婆说,苏长信他娘老子也去了那边一趟,他娘说,有一次,在大街上,看到一个人,身形和背影都很像糖果他爸,好像穿得挺寒碜的,走得很快,她跑上去追,追了几步,人就不见了……   

  我妈的眼睛顿时瞪大,问,他穿的什么衣服什么裤子!看清楚脸了吗?他右边脸上有一颗痣,很大!   

  阿婆轻声说,就是没看到脸,光看到背影……你别担心,他应该还活着。   

  我妈一咬牙,他干脆死了更好!也不用害我们白白担心受罪!   

  阿婆已经走了很久,我妈还坐在灶塘前,她忘了添柴,亮堂的火光逐渐黯淡下去,她脸上强忍的悲伤,也在火光中一点点变得沉重起来。过了很久,我妈站起身,走过来,拿过一颗糖,剥开,放进我嘴里,她说,吃吧,再怎么着,我们娘儿俩得好好活着,守着这个家,你爸要是死了,魂魄也好找回来。   

  那颗糖很甜,甜到我的牙齿发软,甜到我的喉咙里胃里去了。   

  我站起来,已经快有我妈那么高,我安静而汹涌地感觉到,我不只是她的女儿,不只是被她照顾的小孩,我是她的同盟,她的战友,我们是两个女人,相依为命。她要给我幸福,而我,也要给她幸福。她嫁的男人,不能给我们一个温暖的家,而将来我嫁的男人,却一定要能像我家堂屋里的那根顶梁柱一样,把家撑起来。   

  我眼前闪过苏长信那张黝黑而陌生的脸。   

  此刻的我,身高149cm,体重38kg。   

  二、全世界的雨,都落在草坪上   

  这是初中最后一个学期。苏长信果然和同班。开学那天,蔷薇花苞微微泛红,渐渐膨胀。教室外的那排桃树,也开出了点点粉红的花。   

  苏长信就从花树旁边,一步步走进教室来!   

  他穿着深蓝色的运动服,白色的球鞋,背着牛仔书包。他站在讲台上,皮肤黝黑,气质朗朗。第一排的我,距离讲台只有半米,于是,我还闻到他散发出来的气息,轻微,清淡,就像青杏子刚刚长出绒毛时候的味道。   

  他也看见了我。他不顾他还站在讲台边上,不顾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他竟又冲我一笑,他的嘴角边,竟泛起两个小酒窝!   

  那两个酒窝,在一瞬间,也像子弹一般,迅速而准确地,击中了我。我一阵恍惚,心里变得无比柔软潮湿,仿佛全世界的雨,落在全世界所有的草坪上。   

  苏长信坐在靠窗的座位,第三排,与我呈45度角。   

  我不敢扭头看他,有好几次我把英语书高高地竖起来试图掩耳盗铃。但还是没有勇气。我也猜得到,他在姑娘们心中激起的波澜。   

  他的衣服干净整齐,比所有少年都光鲜。他的发型也不是土气的锅盖头,而是好看的短寸发。他的眼神,也比普通15岁少年更镇定从容。要命的是,他说着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声音温和清爽,比2毛钱的奶油雪糕还要爽心!   

  下课后,西米露跑过来,趴在我桌子上,说,喂,糖果!那小子挺不错的!看起来很有味道啊!   

  我白她一眼,你想做什么?   

  她翘翘嘴,说,哼,不过,他也不是我喜欢的那种!   

  我把她的头扳过来,问,那你喜欢哪种!说!你是不是……   

  她挣脱我,神秘地笑了笑,说,放学后带你去一个地方!   

  西米露简直就是我的闺蜜形象代言人。每当我说起她,我都小人得志喜形于色,哈,我有个闺蜜,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我俩的字写得很像,都最希望得到对方的赞美……   

  有些闺蜜们的结合,需要因缘际会机缘巧合,而有的,就是天生一对,躲不掉。   

  我和西米露属于后者。   

  那时初一。我们知道彼此已经有段时间了,但都没什么好印象。有天,发作文本,发到我手里时,我就急急翻开,想看看老师的评语。评语曰:内容新颖,语言精彩。但是,字迹有些潦草。又是这个!我心里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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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二、全世界的雨,都落在草坪上(2)         

  忽然,我眼睛一亮,啊?我写的是一颗树吗?我明明写的是一座山啊!看看这字体,这格式,分明是我的呀!   

  赶紧翻过来看名字,陈露!   

  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就像看到贞子从电视里爬出来那么惊异!   

  而后来某天,她捧着英语周记本时,也被吓得直翻白眼。   

  后来又知道,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我们的闺蜜生涯,就此拉开大幕。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我们家庭背景相似,都是属于被同情的孩子。   

  她的爸爸去世很早,妈妈一直没有再婚,和她的奶奶一起,把她抚养长大。可是,在90年代初的下海风潮里,她的妈妈也在单位办了停薪留职,到南方去了。和我爸一样,已经整整5年,都没有回来过。只是每年都会邮回一大笔钱和一大包的衣服。   

  那些钱让她和她的奶奶过得很好,还有足够的零花。那些衣服款式新潮,颜色鲜艳,是小镇的姑娘们做梦都不曾见到过的。她穿着漂亮衣服,戴着闪亮的发卡,指甲还涂得通红,她走到哪里,哪里都有光环跟着她。   

  而且,对于流言蜚语,对于同情和猜测,对于中伤她和她妈妈的话,她一点也不介意。老人们说她,老妖精养出一个小妖精!她反而吐吐舌头,笑,我又不碍你什么事!然后昂着头,扭起腰,咯噔咯噔走远了。   

  我妈常常训斥我,不准和那个小妖精一起玩!小姑娘家家的,妖精十怪!一看就是坏胚子!   

  我没告诉我妈,其实我在别人眼里,也是一个怪胎!爸爸离家妈妈暴躁!我只是背地里,和西米露偷偷嘻嘻哈哈。   

  若是以往,我定会被西米露那句“放学后带你去一个地方”弄得心痒痒。可今天,我只思考一个问题,放学时候,我和苏长信会同路吧?该说什么呢?同时,我为今天穿的大红色毛衣懊悔不已,我为什么要穿这么俗气的衣服,我应该穿鹅黄色的,背上绣着三只熊的薄呢外套!那三只熊啊,还举着红黄蓝三色的桃心形气球!   

  当然,我的预见性不强,目光也很短浅,我仅仅想到“一起回家”就打住了。我根本不会想到,就是这个像杏子一样的少年,在很多年以后,带我去看了人生中的第一场电影,吃了人生中的第一次KFC,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飞机,还第一次地,让我依偎在男人的怀里。如果我能预见,我定会精心准备一个令他毕生难忘的华丽的出场式。   

  那天我没能和他同行回家。我被西米露拉去了镇子外的小河滩。   

  小河滩是一条小溪,枯水的季节,只有溪中央还有涓涓细流,而两旁,都露出铺满石头的河床。岸边是一丛丛的夹竹桃,它们会在夏天开出有毒的花,而夹竹桃旁,就是那座老水车和水车屋。   

  老水车已经停止了转动,一条生锈的铁轨,延升到远方。   

  我问西米露,来这里看什么?   

  她抓起我的手,顺着手的方向,我看到溪中央的一块石头上,坐着一个男孩。他侧着身子,抱着一把吉他,他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脸,样子看不真切。但他这个姿势,让我心里一惊,我在哪里见过?是了,我家的相册里,有一张老照片,我爸的青年时代,曾经也是这样的文艺和做作。   

  西米露拉起我,悄悄地走近。我们在离他几米远的一块大石头后停了下来,我仍看不清他的脸,却听见他在唱:   

  我匆匆地走入森林中   

  森林它一丛丛   

  我看不到他的行踪   

  只听到那南屏钟   

  南屏晚钟随风飘送   

  它好象是敲呀敲在我心坎中   

  南屏晚钟随风飘送   

  它好像象是催呀催醒我相思梦   

  他的声音干净清澈,吉他声流畅舒缓,我们蹲在石头后面一直听一直听,直听到我忽然产生错觉,有一场细雨,在黄昏落下,轻轻敲打我的窗棂。   

  我拉起西米露,走吧。   

  回去的路上,西米露说,他是一个流浪歌手,沿着铁轨走来的,停留几天,又会走。又走了几步,她侧过头来看我,说,糖果,我喜欢他,我要跟他走。   

  西米露没跟他走成,因为不知什么时候,溪水涨了起来,溪中间的大石头上,只有几个戏水的孩子。那个长头发的流浪歌手,不知所踪。只有在西米露的日记里,他还在弹着吉他,唱着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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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二、全世界的雨,都落在草坪上(3)         

  我人生中的另一颗子弹,在苏长信到来后的第18天,飞速而至。   

  我们有本教科书,价值3块5,纸张粗糙,内容简陋,图画模糊,叫做《生理卫生》。这时还不时兴性教育这种说法,老师上到生理现象的章节,就叫大家自习。   

  而这一节的焦点,就在封二的某副图上,图名曰:精子与卵子的结合。那副图分辨率很低,看起来只像是两朵形状不规则的云在接头。我很疑惑,那一朵云是精子?哪一朵云是卵子?少年们翻到这幅图,个个都很兴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貌似通晓其中真理。姑娘们则正襟危坐,拿起英语书轻声诵读。   

  而我身边的姑娘们,包括西米露,都在每个月的某几天,行动轻微,少言寡语,上厕所也神神秘秘的。因为她们都来例假了,她们亲切地喊它,“好朋友”。   

  我没能给苏长信一个华丽的出场式,可我的“好朋友”替我弥补了这个遗憾。   

  那天我穿着小熊外套,白色裤子,很是神清气爽意气风发。课间操的时候,我还和苏长信站到一排,他还问我,你看过《牛虻》吗?我茫然地摇摇头。   

  他说,我刚看完,很感人,明天带给你看啊。   

  我心里激动得,趁做跳跃运动的时候,一蹦老高。   

  可是在下午放学前,我就感到不对劲,非常不对劲。我坐在凳子上不敢动弹,心里惴惴不安。等放学后,所有人都走完了,我才站起来,亡命一般奔向厕所。   

  白色的裤子上,已经有红红的一片。我几乎要哭了。怎么办?是要去住校生宿舍找同学吗?可这样一来,我得穿过操场,路过教师宿舍,肯定会被人看到!用书包遮挡着屁股像鸭子一样慢慢蹭回去吗?可我还在不停流血。   

  我蹲在昏暗的厕所里,顿时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恐惧。   

  我只好哭了起来。   

  糖果!糖果!厕所外有人在喊我。是苏长信!我犹豫片刻,回应了他。他仿佛就在门口,小心翼翼地说,我给你带了东西来,出来拿吧。   

  我蹭到门口,看到他手里拿着的,竟是一包卫生巾!那一刻,怎么形容我的心情呢。我当时只想叫他一声,妈妈。   

  苏长信在厕所门口等着我,他脱下他的外套给我披上,说,我载你回去。   

  他的黑色脚踏车,亮闪闪的,从鹅卵石路上慢慢驶过,经过小石桥,经过坑坑洼洼的上坡路,然后,我们在青石板路上晃晃悠悠。他选择了一条最绕的路载我回家。   

  一路上,桃花都在盛开。我还看到他的脖子里,细细的绒毛上,渗满密密的汗珠。我没有说话,连呼吸都很轻微。   

  那个晚上,我坐在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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