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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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青梅-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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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屋里两人相对,却是默默无语,良久,谁都没有做声。
  青梅此时,已经渐渐清明过来,虽然尽自不愿放掉那点指望,觉得一切都不过是噩梦一场,但心里有个很理智的声音在告诉自己,那都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情。青梅过去自然也知道,白帝生杀予夺,说话间就可以取人性命。但知道归知道,忽然间失掉一个自己熟悉、依之为姐妹的人,感受却又完全不同。再看眼前的子晟,只觉得眼前这个人,一样俊逸的样貌,一样温煦的神情,却好像忽然不认得了似的。心中悒悒难释,不免有些冷淡。
  她的这种神情,子晟当然看在眼里,愧疚于心,很想找话来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青梅……”终于,子晟很吃力地说:“如云的事情,确是我鲁莽了。”
  说出第一句,后面的话就流畅了很多:“我不曾想到他们两个,都是如此烈性的人。早知如此,我……”说到此处,说不下去。神情黯然地,呆了半晌,终于深深长叹了一声。
  这声叹息,把子晟心中郁积的悔意,尽数流泻其中。如云一死,他也立时清醒过来,知道自己一时意气用事,逼得一对痴情人双双惨死,当时心里就追悔莫及。但他心里后悔,还没办法对人说。事涉帏薄,就是亲信如胡山也不好流露。等到听说青梅因闻此事,竟至晕迷,后悔之外,更加内疚。这时终于忍不住在她面前,把憋闷一夜的愁绪倾倒出来。
  青梅的心,终于也因这声长叹,而蓦地软了下来。仔细思量,觉得子晟所为虽然过分,却又不是没有情有可原之处。这样想来想去,竟不知道到底该怨谁?想到最后,不由叹了一声:“如云,怎么会如此命薄?”说着,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这样的情形,更让子晟觉得过意不去。很想拉着她的手,实实在在地承认一句:“别哭了,都是我的错。”但又挂不下这个脸来。只能从别的话来宽慰,眼下正好有绝好的话题。
  “青梅。”子晟劝道:“别这么重的心事。你是有身孕的人,不为你自己,为你腹中的孩子,也该放宽心才好。”
  青梅大吃一惊,果然忘记了伤心,直愣愣地看着子晟。
  子晟忍不住笑了:“你看看,已经快两个月的身孕,做娘的自己居然一点不知道!”
  “真的假的?”
  “难道我还骗你!”
  “是真的?……”青梅如梦初醒,呆了一会,忽然淌下两行清泪。
  子晟吓了一跳,忙扶着她的肩问:“怎么了?”
  “没什么。”青梅笑笑,又擦擦眼睛,“高兴的。”
  子晟笑了。然后嘱咐说:“叫虞夫人多进来陪陪你,有时候在府里住几天也行。想吃什么、用什么,只管问崔妃、季海要。如果是特别的东西,府里没有,告诉我,我自会叫人办妥。”
  青梅点头答应了。子晟便又握着她的手,絮絮地说话。说了没有几句,门外一阵脚步声,然后听见黎顺隔着门奏报:“王爷——”
  “什么事?”
  “匡郢匡大人,已经到了。”
  子晟微微皱眉,踌躇一阵,回答说:“再等一会。”青梅知道他事情极多,反倒来催:“王爷正事要紧,不用管我。我这里丫鬟们都很得用,不会有事的。”
  “那,”子晟想了一想,不再坚持,“也好。”
  说着,又轻叹一声说:“青梅,我确实忙,有时候一时顾不到你,一个人别胡思乱想,知道么?”
  青梅笑着,点了头,子晟方才离去。
  出了樨香园,子晟径直往修禊阁而来。照例将侍从都留在湖岸上,只带黎顺在楼下观望,自己一个人上楼。胡山、匡郢都已在等候,只有徐继洙去了商州办差未归。子晟坐定,先问:“继洙可有信来?何时回来?”
  匡郢说:“前天有信,说下月初四可以动身。”因知道子晟必定有事,所以也不客套,率直问道:“王爷召我们来有何事?”
  子晟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扔在桌上。“看看吧。”子晟叹道:“压下去几个月的事情,居然又要翻出来。”
  匡郢先拿过来。抽出信笺,打开一看,见是赵延熙写来的信,脸色便一端,又见到东府将军文义的名字,更是神情凝重。
  原来五月里端州谯明的军变当中,重伤了一个校官,当时也未在意,不料此人和东府将军文义很有瓜葛,是他儿子的内弟。于是说动了文义,要大做文章了。但此人心机深沉,却不立刻发动,暗中收集证据,把仲贵平时荒唐无能的事迹,拢了不少,这才上折,附上证言证据,好叫当事的人,无可推脱。这道奏折,仲贵之外,赵延熙用人不当,自然也在弹劾之列,此外把栗王和白帝,也一并扫了进去,原由是徇私偏袒。赵延熙得知消息,不敢怠慢,先行写信飞送帝都。
  匡郢看完,把信放回桌上,低头沉思不语。胡山拿过来看了一遍,却“哧”地一笑:“这倒好,小舅子杠上了小舅子。”
  子晟莞尔一笑,随即正色说:“奏折已经在路上了,算起来这一两天就到。到时如何应对?”这指的是在天帝面前,因为事情牵涉到白帝自己,按律规避,所以天帝必得亲自过问。
  “文义不是冲王爷来的。”胡山说:“端州军务一向是栗王属领,虽然王爷坐总,但不便过问太多。这情形,天帝知道,文义也知道。把王爷带上,不过是必要的形式。”
  “不错。”匡郢这时候,想得比较清晰了,顺着胡山的话往下说:“文义此举,弹压栗王的意思更多。栗王拿权,在东府碍着他的地方不少。”
  子晟点头,说:“我也想到了。但这倒不必担心,凭这点事情,他拿不掉栗王。”
  “他当然拿不掉栗王,他也不想拿掉栗王。”胡山捻着山羊胡子,慢条斯理地说:“只不过栗王在他地盘上管得多了,他要想法子刹刹他而已。他也不是不知道眉高眼低的人,真要拿掉了栗王,万一换了王爷直理端州军务,他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匡郢笑道:“胡先生这话透彻!”
  胡山笑笑:“不过这么一来,仲贵是肯定保不住了。”
  子晟淡淡一笑:“这人原本无关紧要。只怕文义也没放在眼里。”
  “王爷这句话说中了根本。文义此举,最想拿掉的人,既不是栗王,也不是仲贵。”
  “对了。”子晟接上胡山的话:“他想拿的是赵延熙。这才是我找你们商议的缘故。”顿了顿,断然说道:“赵延熙,绝对不能动。”
  话说得如此果决,背后的原因很深。这又事关东府将军文义。此人是帝都的一块心病,他原本是东帝甄氏的亲信,甄淳谋逆时,他就是东府领军的人物,后来在最后关头倒戈。然而帝都接手东府之后,竟至顾虑重重,始终不敢拿掉他,依旧让他统领东军,也可以看出他在军中威望到了何等程度。
  东府军务,端州最重,而端州之中,又推谯明。所以,白帝与栗王几次商议,选中赵延熙,因为了解此人的才具,知道他可以压制东军势力。
  匡郢摇摇头,嗤笑道:“上次是升,不成。这次换成弹,文义果然把赵延熙视为眼中钉。”
  上次是指一年之前,文义曾经上折,把赵延熙的才干好好称赞了一番,提出调他到中军。栗王也不糊涂,知道要升他是幌,要调他出谯明是实,于是与子晟商议之后,以“功不足以升”为由,驳了回去。子晟私下里,接连写过几封亲笔信,温言抚慰,赵延熙本人也深明大义,并没有任何异心。而文义越如此,越说明他对赵延熙深为忌惮。这点,三个人都看得非常明白。
  “所以,他更不能动。”子晟下了结论。
  “但是,”说到这里,语气一转,似乎颇感为难:“仲贵的罪跑不了,赵延熙用人不当的过错也就跑不了。倘然如此,要保赵延熙,难道还要再保仲贵?”
  “其实不必,王爷要保住赵延熙也容易。只不过……”匡郢欲言又止地迟疑着。
  “匡郢。”子晟立刻说:“你有什么主张,但说无妨。”
  “好,那我就直言了。”匡郢说:“王爷可以自己替赵延熙担这个责任。”
  “这……”
  “赵延熙用人不当的过错当然有,但王爷也有训诫不严、疏于监察的责任,这么一挡,赵延熙自然可以保下来,也不会伤大局。”
  胡山已经明白了匡郢的意思,心里深为赞同。见子晟犹自迟疑,便从旁劝道:“本来这件事,由栗王担下来最合适。不过依王爷想,凭栗王的为人,肯不肯这么做呢?”
  这比正面说破,更易于入心。果然子晟神情有所松动,但“嗯、嗯”答应几声之后,仍然有为难之色。
  胡山知道他的心思,微微笑着说道:“这点小事,天帝不至于处分王爷。顶多也就是申饬一顿。”
  “嗯、嗯。”子晟又连连点头。然而脸色仍是不大好看。匡郢便看胡山一眼,见他莞尔一笑,微一点头,知道子晟其实已经被说服,便放下心来。
  一时匡郢辞去。子晟起身也要走,胡山忽然说:“王爷,暂且留步。”
  子晟知道他有话说,便重又坐回来。
  胡山问:“王爷昨晚是不是处死一个叫宋槐的侍卫?”
  子晟微觉尴尬,憋了一会,说:“是有这么回事。怎么?”
  “没有什么。”胡山面无表情地,仿佛一点也没有多想:“我想天帝,也许会问起。”
  “哦?”子晟一怔,“何以见得?”
  “王爷最近接连处置了两个侍卫,都用了什么罪名?”
  “这……”子晟迟疑了一会,真正的罪名,自然不好说,能说的,当然都是捏出来的。这些胡山当然都是知道的,所以,子晟想了一想,便说:“先生请直言。”
  胡山笑笑:“王爷行的都是家法私刑。”
  话说到这里就足够了。子晟一想就明白,行的是家法,然则两个人都不是白府家奴,真要追究起来,自然也有于法理不通的地方。“可是,”子晟疑惑地,“哪家王府没有这种事,祖皇怎么会过问?”
  “别的王府是别的王府,王爷的身份不一样。”胡山顿了顿,说了一句很有分量的话:“昔年先储承桓,帷薄之中,绝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子晟默然。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情。先储承桓,品性高洁,几乎到了清心寡欲的程度,加上他的为人极其仁厚,从来不动私刑,确实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胡山又说:“本来天帝也许不会过问,但是几件事加在一起,很可能就会提起。虽然事情从端州军务而起,可是我估计,天帝要责备王爷,端州的事情倒未必会多提,因为天帝明白事理,这件事实在是怪不到王爷。”
  这件事怪不到,另两件却是无话可说的。子晟这时才算恍然明白胡山的意思。因为端州的事情,天帝肯定对自己有所申饬。然而这件事其实又无可提,要借题来说,却都是专斥房帷的话,毕竟十分叫人难堪。胡山是担心他心里没有准备,到时过于狼狈,以至于应对失常,那就可能因小失大。
  于是子晟豁然开朗:“多谢先生,我知道我该如何自处了。”
  胡山欣然笑道:“做爷爷的要说孙子几句,那也平常得很,王爷就且听着吧。”
  “对、对。”子晟冲胡山点点头。然而一想到天帝不发作则已,发作起来,往往言辞锋利,而且越是亲近的人,越是严苛无比,不留半点情面,不禁苦笑不已。
  过了五天,从宫中回来,见到胡山,第一句便说:“先生真是料事如神。”
  原来天帝果然从“当年承桓行事虽然没有你果敢明白,但是有件事情却比你要强”开始,滔滔不绝,大开教训。
  “辰时进去,辰半出来,整整半个时辰。”子晟苦笑。
  胡山笑道:“反正也没有外人听见,王爷何必放在心上!”
  子晟说:“那滋味也不好受。一听半个时辰,难道我还能甘之如饴?”
  胡山笑容一敛,正色说:“照我看,王爷正应该甘之如饴。”
  这句话意思很深。子晟慢慢敛起笑容,想了一想,说:“此话怎讲?”
  胡山却不回答,只说:“我请问王爷,王爷可曾想过,天帝本该明发申饬?”
  子晟一愣,迟疑着没有说话。
  “申饬一途,本来就该如此。我敢说,天帝对栗王,一定是明发。然则王爷为什么想也不曾这样想过,反而觉得私下里的责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
  胡山微微一笑,替他回答了:“因为这其实是家法。当初先储在世,有任何过错,都是如此处置。”顿了一顿,又加上一句:“在帝懋四十年之前,都是如此处置。”
  帝懋四十年之后,天帝表面上不再干预先储的任何举措,自然也就没有任何责备。然而正是那之后不过一年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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